再喝几杯,那茶楼里,已经漆黑一片,只见外面屋檐下的一盏灯笼,在冷风中,散发着黯淡的黄光。
段融一壶黄酒喝完,已经陆续有乞丐,窝到了那茶楼门口处,那些乞丐在冷光中挤在一处,缩着脖子,瑟缩着。
段融酒足饭饱,便结账离开了酒楼,他脚步一拐,就进了酒楼旁边的小巷内,躲在小巷的阴影,依旧注视着街对面的茶楼门前。
段融的神识,早已经扫过那窝在那里的五六个乞丐,这些全不是武者,无一人是他要找的人。
段融躲在那巷子内的黑影里,陆续有乞丐从各处走来,段融用神识一一穿过了他们的丹田,他们的丹田内空荡荡的,既无内息,也无真气。
就在这时,茶楼屋檐下的那盏灯笼的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只见有一人从凄迷的黑暗边缘,缓缓走出,这人衣衫破烂,脸上满是油污,头发更是脏的打结,走起路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乍一看,的确跟那些街边的癞子乞丐们,无甚差别的。
但这人走出黑暗的刹那,段融就目色一动,这人走路那慵懒的姿势,明显是学的,因为虽然他的身子一摇一晃的,但他的脊背却总是挺直的。
段融的神识,瞬间便穿过了此人的丹田,他的瞳孔陡然一缩。“真气境第三重!”
那乞丐走到了茶楼的门前,挨着乞丐堆,缩着脖子躺了下去。
段融待那家伙窝在那里,躺了一会儿,却忽然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然后便学了三声野猫的叫声。
隔着一条街,那些窝在那里的乞丐们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响动,但是武者的六识,却是远超常人。
在那响指声,在黑暗中响起的瞬间,那乞丐就已经竖起了耳朵,待听到三声野猫叫声后,他更是假装挣扎地站起身来,喃喃道:“憋得慌,老子到对面巷口那,滋泡尿去。”
他旁边那乞丐,瑟缩着身子,骂道:“屁事多!回来的时候,就不知道先放放水?脑子长屁股上了。”
“草你大爷,再骂老子滋你脸上。”
那旁边的乞丐闻言,嘟囔着翻身睡到另一边去了,身边少了个人给他挡风,他立即就觉得冷了,这才骂骂咧咧的。
那乞丐抓了抓裆部,往街对面走去,他走到巷口那里,假装滋尿后,便提着裤子,走入了巷子的黑影里。
一声响指,三声猫叫。这是他和许胖子约定的暗号。
“许胖子,又……”那乞丐走入巷子内,冲阴影里站着的一个模糊的黑影,悄声说道。
但他只说了一半,声音便噎在了喉咙里了。
“你不是许胖子,你是谁?”那乞丐顿时警惕心大起。
虽然阴影里,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但显然比许胖子高了一个头不止。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呢?
段融轻轻一笑,并未回答,身形一闪,已经如鬼魅般,站在了那乞丐的身后。
那乞丐心头一惊,头发如过电一般,瞬间转身,回身一掌,已经劲力全出。
但他转身的刹那间,段融已经矮身一掌,拍在了他的丹田上。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段融那一掌,依旧有着某种自然流畅的韵律,仿若他早已经知道那乞丐会转身,那一掌已经等在那里。
拍出的刹那,就是乞丐转身的刹那,竟是分毫不差。
乞丐如落叶般倒飞出去,嘴角溢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心如死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丹田已经毁了,成了废人。
乞丐倒飞出去的瞬间,段融已经身形一纵,在半空中,袖口一抖,一团药粉就撒在了那乞丐的脸上。
段融在空中,搂住那乞丐的腰身,在黑暗中一纵,已经往巷子深处而去,而那乞丐两眼一黑,已然昏死了过去……
第472章 灵真道观
段融在夜色中,掳起那乞丐穿街过巷,在各处阴影中,穿梭潜行。
而茶楼门口那里,陆续便又有乞丐过来,挤在了各处的空位上……
段融一路潜行,神识全开的情况下,避开了偶遇的各色耳目人等。此时,毕竟不是深夜,而是方入夜不久,神云府又是繁华之地,虽然段融是在某片民居内穿行,但是路上还是有不少的偶遇之人。
不过好在,他只是一人,还掳劫了一个乞丐罢了,要避开这些耳目,以他身手,还是颇为容易的。
段融闪身出了一道巷口,那里的一座民居有淡淡的光线射出,他身形一纵出,便如鬼魅一般,掳着那乞丐蹿入了路口的一棵大树的树冠内了。
段融刚蹿入树冠内,路口对面的黑影里,便走出了两个人,是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小伙子,两人一边走,那老太太一边数落着那小伙。
而于此同时,巷口那里院子里有淡淡光线射出的人家,门扉咯吱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靠着门框,站在那里,看着走到巷口的一老一少,催促着:“快着点……等着呢……”
“来了,来了!”那老太太答应着,快步向那妇人而去,她身后的小伙亦是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三人进入院子后,院门咯吱一声,重新关上了,这时,便见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冠内蹿了出来,快若鬼魅一般,没入了黑暗里……
段融掳着那乞丐,越过一处高墙,避开各处的耳目,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院的假山处。
那里,正有两人提着灯笼,守在那里。
一见段融,两人都是一惊,随即抱拳,道:“大人!”
段融嗯了一声,便问道:“朱澄在里面吗?”
其中一人,道:“回禀大人,朱大人正在里面审讯犯人呢。”
段融点了点头,掳着那乞丐的,便走入了暗室内。
这乞丐身上的秘密,远比许胖子要多。许胖子不过是朱府内,一个被策反的暗桩而已,而这乞丐应该是多条暗线的联络人。
许胖子身上只有一条线,他可以挖出来,但这乞丐,段融还是决定交给朱澄来审。
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嘛。
而且,经过早上折磨审讯许胖子的那一波,段融觉得刑讯其实是一件比杀人,还要让人厌恶的事。
段融来之前,已经料定朱澄必在此处。抓了六十个人,总会有一些硬骨头的。这些人的嘴,只能慢慢撬开。
段融走入暗室,将那乞丐扔在地上,便看着守在走廊口的那人,道:“去叫朱澄出来。”
那人看着地上的乞丐,兀自诧异,听见段融吩咐,立马抱拳应了声,走入了走廊深处。不过数息后,朱澄就脸色冰冷僵硬地走了出来,暗黄的光,打在朱澄的脸上,那瞬间朱澄的脸色可怕的如同从棺材爬出的尸体一般。
朱澄走出走廊,瞄了一眼地上的乞丐,向段融抱拳道:“大人!”
段融道:“审得如何了?”
朱澄道:“还有四五个硬茬子,不肯吐口。属下在慢慢给他们磨呢。”
朱澄的话说得平静,那个磨字也不过略有重音而已。但段融从朱澄的眼神里,已经读出他所说的事是何等残酷血腥。
段融眼眸微微一耷拉,瞄了一眼地上那昏迷的乞丐,道:“这人你也审一审。”
朱澄的目中,闪过一抹疑惑,他不知道段融为何让他审一个乞丐。这乞丐衣衫褴褛,满脸油污,似乎就是街边那常见的乞丐而已。
段融看出了朱澄眼底的疑惑,便解释道:“在我废了他的丹田前,这乞丐乃是一名真气境第三重的武者。”
“真气境第三重?”朱澄的嘴唇动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愕。真气境第三重的武者,显然不可能是普通的乞丐。
段融接着,便把事情的缘起经过给朱澄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朱澄听完,随即明了,这乞丐恐怕乃是多条暗线的联络人,远比他正在审的那些人,还有价值。
“大人放心,此人交给属下。”朱澄目中甚至上了一抹兴奋,他抓起地上乞丐的肩头,像提溜小鸡一般将起提溜起来,拖着地,往走廊深处走去。
段融看着朱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内的阴影里,这才坐在了暗室的石椅上。他开始趁这点时间,静静推演起最近行事的诸多得失与错漏……
神云府外,西郊三十多里地……
黑的夜色中,忽然天际高空,两道黑芒,倏忽划过,如天际陨石一般……
黑芒划过之处,只见两个黑点,在凄迷的夜色中,陡然降落在某处山巅。
孤峰绝顶,夜风呼啸,吹着两人的衣襟与发丝。
楚秋山魁梧的身形,在夜色中,如山一般沉稳有力,他缓声道:“老朱,你带我来这里。到底乃为何事?”
朱鹤抱拳道:“门主,属下带你来此,乃是看一场大戏。”
楚秋山目色沉郁,此处孤峰绝壁,夜色凄迷,四野无人,只有山腰之处,有一点微弱的淡光,在林木间,淡淡涌出。楚秋山神识扫过,那里乃是一座在深山中的道观。
楚秋山微微冷笑一下,道:“黄粱大梦,蝇营狗苟,这世俗红尘的戏,老夫早已经看腻了。”
朱鹤道:“门主,此戏非比寻常。”
楚秋山看了朱鹤一眼,黑暗中,朱鹤脸色郑重,绝无丝毫戏谑。
楚秋山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意玄修,对于世俗红尘事,早已厌离。五十年前,他肯接手门主一位,也不过是坐困洞冥境中期多年,难以突破,想借助红尘琐事,对镜消磨,磨砺心性,以期另辟蹊径,突破障碍罢了。
不过五十年过去,这洞冥境中期到后期的这层纸,他终究还是未能突破。
这些年,楚秋山心中的苦涩,绝不是朱鹤能理解的。
朱鹤道:“门主,还请你施展隐匿之法,隐秘了我等的身形。”
楚秋山的目色微微一动。
需要他动用隐匿之法,说明附近会有洞冥境的强者出现,看来朱鹤果然不是平白无故引他来此的,此事怕有些非同一般了。
黑暗中,楚秋山的右手擎起,在虚空中,空无一抓,接着便见一抹淡淡的空间波纹,以楚秋山擎起的右手为中心,如涟漪一般,缓缓荡开,笼罩在了这座山头上,融入了黑暗里……
两人的身形,在那涟漪荡过处,便在黑暗中消弭于无形……
两人的行迹隐匿后,过了没多长时间,便见另一道黑芒,从天际而来,倏忽闪过,落在了那山腰,淡淡光芒涌现之处。
未免打草惊蛇,两人都未用神识扫向那道落在山腰处的黑芒。但如此速度,显然是洞冥境强者无疑,看其方向,似乎还是从长留山而来。
楚秋山瞄了身侧的朱鹤一眼,目中光芒,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神云府内,朱澄府内后院,假山的暗室内。
段融拿着一张白纸,白纸之上,如腊梅一般,溅着点点血迹。
那白纸之上,写着七个名字,许胖子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位列第三。
排在第一位的,乃是一个叫梁雪松的人,名字后面是他的境界,真气境第四重大圆满。
这已经是世俗世界的武者,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
“灵真道观观主。”段融看着梁雪松境界后面的身份,目色闪动。
这梁雪松就是那乞丐的上线,乞丐每日得了消息后,会在后半夜潜出城外,将消息交给城郊道观内的梁雪松。
段融扫过白纸上,其他几个名字后,便将那白纸交给了站在其身侧的朱澄,淡淡道:“其余人就交给你了。这梁雪松,我亲自去。”
梁雪松毕竟已经是真气境大圆满的境界,在境界上,还压了朱澄一头呢。
“是,大人。”朱澄抱拳道。
段融站起身来,看着朱澄道:“这其中有两三个人,牵扯颇大,其中分寸,你自己拿捏。”
朱澄道:“大人放心,属下知晓轻重。”
段融点了点头,缓步走出了暗室。有一人是府主汪茂春那里的暗桩,还有一人则是朱澄的顶头上司,陈山蒙府里的暗桩,不过段融相信,朱澄一定有办法处理好。
段融从后院的高墙,跃出了朱澄的府邸,便在黑的夜色中,施展身形,如鬼魅一般,往西而去。
灵真道观在神云府,西郊三十里外。段融要趁着夜色,去那道观里,会会梁雪松。
此时,已交亥时,灵真道观的观门已经关了。道观门前广场上那座大香炉内,也已经香灰冰冷。只是道观内,神龛供桌上的长明灯,却依旧亮着……
灵真道观的香火很是旺盛,在此地乃是一处颇为灵验的道场。
道观内只有梁雪松一人常住,如有法事,会有附近的山民,来观内充作义工,帮忙几天,梁雪松则亦以谷米相赠。
也有一些人,来到观中,跟随梁雪松侍奉神明,但常常难耐山中清苦,梁雪松又坚持,常年茹素,没过多久,来人便多退心,偷偷离去了。
深秋的山中,鸟虫之声已绝,四野死寂一片,只见一个黑影,从密林内倏忽闪出,轻盈落在灵真道观广场中的香炉旁。正是一路赶来的段融。
段融看着那道观门缝里,涌出淡淡的光芒,目色闪动。他微微抬眸,瞄了一眼,那道观背后,凄迷的夜色和浓密的山林,心内叹道:“这山林古观后面,要养一些送信的信鸽和鹰隼的话,倒也便易。”
朱鹤那晚,在密林中,嘱咐过他,从许胖子那条线的上线那里,就能知晓如意她哥哥的下落,而这灵真道观的梁雪松,显然就是这条暗线的最后那个人了。
所有的消息都会汇总在他这里,再由他传递到宗门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