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沉默了稍顷。
吕钟棠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我们在长老院内发难,咬死的就是段融以毒物,毒杀了李慎思。现在查验结果如此,却是如何收场?各位有何高见?”
吕钟棠说时,目色淡有若无地扫过了葛如松,毕竟提议在长老院内发难的人就是他。
“此事必有蹊跷!”葛如松眼眸深邃,如有所思地说道:“段融不过刚成为亲传弟子半年而已,他竟然能以某种手段,让李慎思诡异摔崖,而且编出那犀牛大仙的故事,消弭了市井风评对此事议论的治理压力。即便李慎思是中毒而死,自子之手段也已经让人忌惮。这也是我要在长老院内发难,咬死他的原因之一。”
“可是,李慎思并不是中毒而死的!”郑宜接腔道。
葛如松扭头看着他,道:“所以,就更可怕了。这说明这小子的手段,连我等都难以窥破了。而他不过是个连气旋境都未成就的小辈而已。”
许且忽然道:“葛长老别忘了,他在幽谷测试时,可是差半步就踏台了!差一点可就成了数百年来的第一人。这种家伙,原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而且……”
许且眼眸微微耷拉,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沉思,诸人都望向了他,他抬眸继续说道:“上次讨论过他之后,我因为对这小子好奇,就去通政使司的资料库,调取了他的资料,研究了一番。诸位可知,外门弟子三年,这小子在东南四府,竟是得了个偌大的神探的名头呢?”
葛如松闻言,冷笑了下,段融的这些资料,他自然早已经看过,不过他并未在意。“东南四府那种鸟不生蛋的偏僻之地而已……还什么神探呢!不过就是几件,鸡毛蒜皮的刑案罢了。那什么美妇设计杀了亲夫,还有不在场的证据了……这都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茶楼听书呢?”
葛如松压根没把段融那所谓神探的名头当回事,继续说道:“杨思铉当年屡破奇案,也没见谁叫他神探呢?”
许且对葛如松眼中的轻蔑不以为意,叹气道:“葛长老,可还记得,三年前,发生在贤古县内的秽血第一案?”
葛如松微微一愣,那桩案子,他求功心切,差点捅出篓子,虽然最终也逼得秽血教的五大总坛法使之一的魏紫阳自爆,但也有一位内门弟子横死当场,为此,楚秋山还当众责难过他。
葛如松看了许且一眼,没有说话,他不知许且忽然提起此事,是何用意。
许且却道:“最初掀起那桩秽血大案的人,就是段融!”
“是他?”葛如松眉心一跳。这桩案子算是办砸在了他手里,后来他就没再过问,直接交给了江哲处理,最初是谁掀出此案的,他还真没注意。
“正是!”许且道:“那些他过手的案子,我仔细得看了几桩,件件让人拍案叫绝。此子的神探之名,绝非浪得!”
葛如松脸色冷峻,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刑案,他的确都是一眼扫过,并未在意,毕竟通政使司每天上报的信息,何其多哉!要不是那日他欲收段融为徒,调了他的资料,甚至连这些他都不知道呢,他看中段融的,不过是段融半步踏台的天赋罢了。
葛如松正欲说什么,却是忽然住口,脸色陡然阴沉如霜,其余诸人也都同时住口,因为他们的神识,都已经扫到走廊那边有人过来了。
数息后,门口便响起了的脚步声。
“笃,笃,笃。”三声打门声轻轻响起。
葛如松的声音冷冽,隐含怒气,道:“进来!”
房门轻轻打开,一位穿了一身青衫的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缓步进来。
那人方一进来,葛如松便瞪着他,道:“陈玉,我难道没交代过你吗?我等议事,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那人在门口处向厅上诸位作揖,道:“打扰诸位大人议事,是小人该死!”而后他才抬头,看向葛如松,道:“启禀大人,太和楼陷落!”
“什么!?”
葛如松陡然站起,发须无风自动,身侧的几案座椅,尽成齑粉,头顶之上更是有隐隐的空间波动……
堂堂长老,竟怒极失态……
第465章 裴度
场中诸人,却都兀自不动,脸色俱都冷若冰霜。
他们都很清楚,太和楼乃是他们在世俗情报网中,最核心的据点,堪称心脏。
太和楼陷落,等于一击被穿透心脏,近乎瘫痪了他们整个情报系统。
而葛如松在太和楼上,耗费了多年层层心血。
陡闻失陷,他如此反应,几人并不奇怪。
面对着葛如松的恐怖怒气,陈玉却是站在门口那里,面容沉静,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葛如松怒气稍缓,脸色却依旧狰狞,他瞪着陈玉,厉声问道:“何时陷落的?”
陈玉道:“应该是昨日深夜。”
“应该是!?连具体时间都不知道吗?”葛如松目眦如裂,直欲啖人一般。
陈玉冷静道:“是。无法知道具体时间。太和楼陷落时,并未发出警报。”
“什么?!”
葛如松听闻此言,周身一阵发寒。
他目中的怒气已经褪尽,而是充盈着惊愕,看着陈玉,似乎有些多余地问道:“连最后那道警报也没能发出?”他心头显然是震惊的。
“是。”陈玉恭声道。
葛如松似是不由自主地,便在厅上踱起步来。
太和楼内的防守,何其严密,其内机关重重,而那攻入之人,竟然能逼得秦崖连最后的那道警报都未能发出……
葛如松踱了两趟,忽然驻足,看着陈玉问道:“损失几何?”
陈玉道:“几乎殆尽。只有七八人,在天亮之时方才紧急撤走。”
葛如松闻言,沉默不语,他的心在滴血。围绕着太和楼的暗子,都是他辛勤培植的得力干将,一夜之间,近乎折损殆尽……
这时,陈玉稍稍沉吟,便继续说道:“出事之后,我们的人尝试去联络潜伏在大理寺内的暗探,想了解一下事态,但大理寺内的暗探无一回应。”
葛如松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目光冷冽地看着陈玉,问道:“还有吗?”
陈玉道:“暂时没有。神云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就这么多。”
葛如松道:“你去吧。”
陈玉作揖后,退出了房间,掩了房门。
葛如松站在那里,看着陈玉退出去,他负手而立,忽然目色苍凉地仰天一叹。
大理寺内的暗探潜伏了六七年之久,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他给挖出来?
是段融吗?
数日前,因为李慎思之死,他在长老院内向朱鹤发难,咬死是段融杀害了李慎思。因为李慎思死时,段融就在神云府内潜藏。
彼时,朱鹤就当着长老院内一众长老的面,说他派段融潜入神云府,乃是命他暗中查访神云府内的奸细。
葛如松一直没把朱鹤的话当真,他一直觉得朱鹤不过是扯了谎,搪塞一下他的发难罢了。
现在看来,他实在有些小觑朱鹤和段融了。
段融不仅真的是在神云府内查访暗探,而且一出手,就端了太和楼和大理寺两个据点,真是快、准、狠啊!
葛如松忽然站在那里,看了许且一眼,许且方才说段融在东南四府的神探之名,并非浪得,此时打得他的痛处,他不由又想起许且的话来。
许且见葛如松看向他,便也凝目望向葛如松,说道:“此事必然也是段融所为!我方才已经说了此子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在东南四府破的那些案子,我劝诸位有空也可以看看,只要仔细看下去就能看到他的惊绝之处!”
“惊绝之处?”葛如松瞄了许且一眼,忽然叹气道:“我看这个段融,已经不能再留了!”
葛如松此话一出,厅上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虽然和朱鹤分属两方,在争夺下一任的门主之位,但是也还没有发展到要杀了对方亲传弟子这种程度。
这是等于,直接撕破脸,要大打出手了。
郑宜目色一动,说道:“此事还需慎重,擅杀宗门亲传弟子,不是小事啊!”
吕钟棠也坐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
葛如松却道:“段融能在一夜之间,端了太和楼和大理寺两个据点。那太和楼乃是老夫亲自设计,机关重重,数道警报。只有老夫最清楚,能让其无声陷落,是何其艰难之事。连老夫都得给他道一声失敬呢。如此之人,任其发展下去,必成大患。”
厅上诸人闻言脸色已经是微变。他们虽然知道太和楼乃是葛如松经营的世俗情报网的核心,但其具体的机关设置,他们并不清楚。
葛如松方才竟说,连他都要给段融道一声失敬,几人素知葛如松是何其孤傲之人,他能如此说,可见段融的确引起了他深深忌惮。
葛如松目色扫过诸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此子不除,即便我重新恢复了情报网,只怕还会被其捣毁。如此以来,我们就失去了对世俗世界的掌控。又如何和朱鹤去争呢?”
葛如松说道最后一句,目光却是看向吕钟棠。
吕钟棠觊觎下一任的门主之位,最初是受了葛如松的撺掇,但到了如今,他心头早已经升起了贪念。
所谓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你但凡贪爱什么,必定会害怕失去,在决断上,就常常容易迷失本心。
吕钟棠道:“葛长老所言不虚。这个叫段融的家伙,虽然刚刚拜入朱鹤门墙半年,但其行事却颇为诡异。李慎思之死的谜团,我们还未搞清楚,太和楼和大理寺两处情报据点,又被他一夜之间,连根拔起。此子的确不能再留了!”
他们五人,最核心的就是吕钟棠和葛如松,两人的意见既然达成了一致,其余三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吕钟棠看着葛如松,说道:“江哲就在神云府内,给他消息,此事交由他去做。”
葛如松沉吟了一番,道:“江哲一人,只怕力有未逮。”
吕钟棠道:“段融不过才成为内门弟子半年多而已。江哲已经成就了元气境第四重,杀他应该是绰绰有余?”
葛如松闻言,沉默不语。他也知道此事甚大,不像独自担责。
而段融的具体修为,只有云浮峰上几人知晓,他们几人自然不知。
郑宜却忽然道:“既然出手,那就要一击必中。还是保险一点吧。”
吕钟棠目中精光闪烁,似乎已经看透了葛如松的心思,便道:“那就让裴度也去一趟吧。”
葛如松闻言,却是目中一笑,道:“如此,必定万无一失。”
裴度是吕钟棠的弟子,跟了他多年,早已经成就了气旋境。
六年前,在贤古县郊外,吕钟棠乘坐云翎狂鹰,去接吕青竹。彼时,裴度就跟在吕钟棠身侧。
神云府、朱澄府邸后院。
在假山下的暗室空间内,许多人挤在那里,席地而坐,空间内充斥着吸溜牛肉汤和咀嚼烧饼的声音。
段融、朱澄、朱彭三人,却是坐在一张石桌前,他们面前不仅有三碗热腾腾的牛肉汤,还有一大盘的牛肉火烧。
三人也早已经腹中饥馑,大吃了起来。
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牛肉汤味,在这方空间内蔓延……但是,忙乎了一夜,又累又饿的众人,对于那充塞鼻腔的血腥味,丝毫已经浑不在意了。
昨夜一夜间,他们抓捕了将近六十人回来,都关在了走廊深处的房间内。一夜过去,走廊阴暗的角落处,一股浓稠的血水,沿着墙角慢慢流下,血水里还混杂着碎肉,而不远处就是黑压压地挤在一起,大嚼着牛肉汤和烧饼的兵士们。
喝下一大碗牛肉汤,连吃下三个牛肉火烧后,段融的胃囊里一阵暖意,他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
段融坐在那歇了一会儿,待朱澄和朱彭也吃完,暗室空间的咀嚼声也慢慢息了下去后,他才目光扫过众人,说道:“我知道兄弟都很疲累,但现在还不是歇的时候。”
“朱彭!”段融忽然看着朱彭叫了他一声。
“啊!”朱彭还正在剔牙呢,给段融一叫,微微一愣。
段融道:“你回枢密院调两队重甲铁骑,将太和楼给围了。”
朱彭嗫喏道:“调重甲铁骑得有林知院的手令,我擅自调动,乃是僭越。”
段融道:“你能调得动吗?”
朱彭道:“调自然是能调动,那几个重甲铁骑的首领,我都玩得很熟。”
段融道:“那就行。你只管调,屁股我会给你擦干净的。”
“有老哥你这句话就行。”朱彭嬉笑了一下,便捉刀奔了出去。
段融看向朱澄道:“朱澄,你去把汪茂春、陈山蒙、朱正甫、葛亨泰请来,就说我请他们在太和楼喝茶。”
朱澄闻言,目色一动,他不太能理解段融的意思,不过他也未问,捉刀起身,就准备出去。
“朱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