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目色一动,他可不认为朱澄会休息这么久,那家伙可是个操心的主儿啊!
果然,他们才刚坐在那里,屁股还未坐热,朱澄便走了进来。
朱澄进来,将手中的那枚黑铁梭子镖放在了几案上,叹气道:“我已经查过了,这东西不是在神云府内打制的!”
段融瞄了那黑铁梭子镖一眼。这结果他早已经猜到,他估计这玩意应该是在那麻子脸的老家打造的,只是他不暴露,谁又会拿着这黑铁梭子镖,去他老乡察问呢?
朱澄喝了口水,便和段融谈论起案情来了。
他是希望段融能给他一些新思路。
但段融却说,他并未看到有新线索的影子,而且他直接告诉朱澄,案子到这已经很难查下去了。
因为周渭是潜伏多年的暗桩,他的暴露和处理,对方一定是早有一套成熟的方案,怎么可能留下线索给他们去追索呢?
朱澄一番思索,他基本也赞同段融的推断,但是他还是想再刨一刨。无论是周渭的暴露,还是尚书令朱时中的被谋杀,对他的刺激都蛮大的。
段融自然看出来,朱澄一时还不想放弃,他也能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朱澄便日日苦苦查案。段融和朱彭却日日都在神云府内各处游玩,好不潇洒?
朱彭因为颇为仰慕段融,带着段融逛了许多隐秘之地,有些地方不是富家官宦子弟还去不了呢。
数日过去后,朱澄眼见眼窝深陷,有些消瘦,这日他终于明白,此案再查下去,只怕也不会有结果了。
这日清早,段融和朱彭来大理寺点卯,两人早已经商量好了,今日到何处游玩。但他们一进大理寺内,朱澄就告诉他们,准备结案了。
段融心头一动,道:“要结案了吗?”
“嗯,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朱澄有几份憔悴地说道:“不过,结案前,你还得跟我去见一个人。”
段融讶然道:“见一个人?见谁?”
朱澄道:“光禄大夫,朱正甫。”
段融心头一跳,又是一个姓朱的。
不过这光禄大夫可是四卿之一啊!
这青州世俗世界的一令四卿,朱鹤的血脉竟然就占了两个,尚书令朱时中和光禄大夫朱正甫。
怪不得会被人弄死一个!一令四卿里,一家占据两席之地,这势力已经有点失衡了!
看来,这尚书令死后,光禄大夫朱正甫,就成了朱家血脉在世俗世界的头儿了。这也难怪,朱澄说结案前,要见此人,恐怕能不能结案,还得此人说了算呢!
第407章 入局
既然确定了要结案,朱澄便开始着手整理出初步的结案文书来。他准备见朱正甫时,好先给他过目。
段融和朱彭也只得干瞪眼陪着。
到了下午的未时,朱澄才终于将初步的结案文书给整理出来了,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有些僵了的腰肢。
朱澄袖了文书,便招呼段融一起往朱正甫的府里去。
朱彭讶然道:“我不用去吗?”
朱澄道:“你不用了。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吧。”
朱彭骂咧咧地坐了回去,但他也知道他去不去,不是朱澄能决定的,是朱正甫没点他的名。
要论亲缘关系,朱彭可还得叫朱正甫一声七叔。而且是正儿八经的亲七叔呢。
可他这位七叔,打小就看不上他,他做光禄大夫这些年,朱彭一点好处都没落上,还时不时地挨数落。
现在,尚书令朱时中死了,他这位七叔做了朱家,在世俗世界的头儿。他真不知道,是该欢喜呢,还是该叹息?
段融和朱澄出了房间,刚拐进一处游廊,忽然不远处一房间的门打开了,只见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正是那个麻子脸。
麻子脸见了他们两人,作揖恭敬道:“朱大人!段大人!”
朱澄鼻子里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两人都走了过去,那麻子脸才放下作揖的手,支起腰来,缓步向另一边走去。
段融微微叹气。
此人虽一脸麻子,但却神态安详,持礼甚恭,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么个暗桩放在大理寺里,谁又能想到呢?
他虽然心下好奇,但并未与朱澄往那个麻子脸身上聊去。到现在为止,段融连那个麻子脸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朱澄与朱彭不同。朱彭是个马大哈,跟他聊两句,也无伤大雅,但朱澄显然是个心思颇重的人,他要是平白无故跟他聊起那麻子脸,他日那麻子脸一旦暴露,他一定会猜忌自己早就知道,但却没告诉他。
还是少聊为妙。
两人骑着两匹大理寺的轻骑,便打马沿着长乐街,往朱正甫的府邸而去。
他们在一座颇为低调偏僻的宅院前落马,朱澄打门后,将拜帖交给了门房。
门房让两人在一厅房内饮茶等候,自己则拿着朱澄的拜帖,往后院而去。
这边两人屁股还未坐热,那门房便走了回来,引着两人到了后院的花厅。
两人跨入花厅,只见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着装随意,留着胡须的中年人,黄蜡的脸色,双目闪着沉稳狡黠的光芒。
朱澄和段融一进花厅,立马都抱拳道:“朱大人!”
朱正甫笑呵呵地起身,道:“现在又不是在堂上,两位不必拘礼,随便坐吧。”
两人闻言,便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了。
方一落座,朱澄便看了段融一眼,从袖中掏出文书,抬头看着朱正甫,道:“尚书令朱时中朱大人的案子,经过大理寺一个月的明察暗访,卑职觉得已经该申请结案了。这是结案文书,还请大人过目!”
朱澄说着,已经将结案文书,捧在了手里。
按理说,这结案文书的流程,应该是大理寺寺正,递交给大理寺少卿,少卿审核后,递交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审核盖印后,就可宣告结案。将结案文书一份送交尚书令归档,一份送交谏议大夫知会结案后,此事就结束了。
照理说,这刑名之事,压根就跟光禄大夫无关,但朱澄的这份结案文书还未上交,却先要请朱正甫过目。
这件事,说到底衙门的流程只是场面文章而已,死得毕竟是朱家在世俗世界的头儿,要结案不光朱正甫得点头,也还得看长老院里的那位的意思呢。
“哦?”朱正甫的目光动一下。
朱澄立马起身,将手中的文书恭敬递在朱正甫的身前。
朱正甫拿了,便立即翻开了起来。
看完后,朱正甫掩卷沉默。
朱澄和段融也都没开口,等着朱正甫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正甫才笑了一下,看着他们,道:“两位辛苦了!特别是段小友,年纪轻轻,但却能洞察秋毫,引下了天雷,挖出了那背后谋杀的贼子。不易啊!”
“虽然因为周渭这个暗桩,没能揪出主使之人。但能让周渭这个暗桩暴出来,也是大功一件啊!”
朱正甫说着,将那结案文书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才继续说道:“既然线索断了,再拖下去,也是无益。依我看,也是该结案了。”
朱澄听到此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
这时,朱正甫才看了朱澄一眼,说道:“这事我会报告给老祖,等消息吧。”
“唉!有劳大人!”朱澄此时才眼睛一亮地说道。
之后,他们又随便闲聊了几句。
段融和朱澄便起身要告辞。
这时,朱正甫忽然却留下了段融,道:“段小友,你先留一下,老夫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段融微微一怔,他只是个协助办案的,这人留下他干什么。而且一口一个小友,叫得好亲切,他却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朱澄闻言,看了段融一眼,便立马抱拳退了出去。朱正甫显然要单独和段融说话。
朱澄退去,段融眼色颇为好奇地看向朱正甫,朱正甫却笑道:“段小友,稍安勿躁!等厨房弄俩小菜,我们边吃边聊。”
段融心头更是诧异,这还没到饭点呢,就开始弄小菜了,这老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不过他脸上却是淡笑着,说道:“那就叨扰朱大人了!”
朱正甫笑道:“小友不必见外。”
两人又在花厅内闲聊了一会儿,朱正甫便请段融移步到了一处看起来似乎更是隐蔽的书房内。
只见那书房内的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数盘菜肴和一壶酒了。
两人随即落座,朱正甫给段融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朱正甫举杯道:“段小友,乃青年才具,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来,我倚老卖老,敬段小友一杯!”
段融立马跟着举杯,道:“大人谬赞了!段融岂敢当?”
两人各自饮毕。
朱正甫又让着段融吃了几样颇为精致的菜肴。
朱正甫放下筷子,忽然道:“段小友引下天雷,此事我家老祖也已经知晓了。老祖对小友可是赞不绝口啊!”
“朱鹤大人?!”段融目色一动,说道。
“正是!我家老祖正是宗门内史司的司座,朱鹤大人!”
段融故作惊讶道:“朱鹤大人也已经知道此事了?”
“自然。这案子老祖他也一直关注着呢。”朱正甫看着段融笑道:“老祖赞小友你,心思缜密,含弘光大,他日必为无双之士。”
段融微微一笑。他觉得这朱正甫是在拿话诓他,他就不信朱鹤会这般赞他。
这人真是老油条,而且脸皮比城墙还厚,这种人在官场上,也是一绝了!
段融那含蓄笑意,朱正甫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老祖还说了,这世间最快意之事,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段小友,虽还是外门弟子,但已经得了老祖青睐,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来,我再敬段小友一杯!”
段融心头一颤。
这朱正甫话里有话啊!听那意思,好像是说朱鹤有招揽自己的意思,但又没有点透,说得有些云山雾罩、半真半假的。
段融立马举杯,两人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酒。
朱正甫放下酒杯,却是忽然起身,走到了书房深处,他再回到酒桌前时,只见他手中却是拿着一匣古籍。
朱正甫将那物什,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的空当处,道:“段小友,不仅有神探之名,诗才也是高妙,那首《商山早行》,鄙人也已经有幸一观,真是好诗啊!”
段融笑道:“游戏之作,不值一提。”
那首《商山早行》经秦雪吟之口称赞,已经在神云府的文人墨客间广为传诵,朱正甫也是前两日得知此事的,知道是段融所写,他立即就仔细地读了一遍。
朱鹤之前有信于他,信中除了谈到神云府内的局势,还特意嘱咐他要择机拉拢一下段融。
仓促之下,他正愁该如何拉拢,就看到了那首《商山早行》,顿时心里就有了定计。
朱正甫道:“段小友过谦了。这世间许多事,都是天赋使然。很多事,二十岁之前没做到,便是一生无望了。”
朱正甫说着,语气中竟颇有些苍凉。
段融在朱正甫那张机巧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一抹真情流露,一时也微微一怔。
朱正甫却是忽然一笑,脸上刚刚涌起的那抹苍凉,刹那间便消失无踪,依旧是一张圆滑机巧的笑脸。
“段小友既诗才高妙,必定也是爱诗之人。”朱正甫说着,伸手抚摸着那匣古籍,就如同慈母抚摸熟睡的孩子一般。“此乃是高青丘的孤本手抄诗稿,此人亦是诗才高逸。小友定能与之神交!此物赠与小友,也算是得遇明主了!”
“高青丘?!”段融闻言,目色微微一动。
高青丘是此界,最为闻名的诗人,已经死去了一千多年。他是雍州之人,常年在西域游历,其诗贯通佛道,神韵天成,意境更是如羚羊挂角,难窥其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