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懂了无崖禅师的棋力之后,便有了想法,我来想棋势,他来负责用棋力帮我呈现,
从始至终,我但凡需要什么样的棋势,与我共同执棋的无崖禅师,总能轻易完成,而且还不引起你的注意。”
周玄冷峻的笑道。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棋力高过我那么多?”
“很高的。”周玄说道。
无崖禅师切换成了“赵无崖”模式,问道:“玄哥儿,我到底有多高?”
“好几十层楼那么高。”
周玄说道:“摩崖僧,你太自信自己的棋力了,实际上,整盘棋中,我们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你却以为我们是瞎猫遇上了死耗子,蒙上了,没有留意。”
“什么破绽?”
“在你第一次屠龙之时,白棋能借你的势,形成两块精准的两头蛇,一块在东市街南山,一块在老殿,那么精准、巧妙的两头蛇,若不是非凡棋力,又怎会在那么合适的时机里,被布出来呢?”
“算计……一切都是算计?”
“适才,僧人你讲过,你于佛国的摩崖洞中,下棋一个甲子,每天十二局,从来不敢停息,那你可知我悟禅之前,便是山中砍柴一憔夫,见两童子下棋,我便旁边观瞧,一局棋终,我的斧柄都腐烂掉了,回到村中,才知时光已经过去数十年。”
“数十年时光,沧海桑田,妻儿皆已逝,我茫然不得终,除了砍憔,便是入山观烂柯棋,山中不知岁月,我也不知瞧了多少次烂柯棋,最终自己反而成了山中一块无崖石。”
无崖禅师笑着说道:“每一局烂柯棋,都是神仙授棋,我观此种棋局数回,棋力早已成了仙人之境,你区区一甲子的棋力,与我比起来,便是米粒之珠见明月,怎敢争辉啊。”
摩崖僧听到此处,忽然流泪,又时而发笑,他下到收官一子,方才明白在天地棋局伊始,他便已经输了。
以他的棋力,根本就下不过无崖禅师被人牵着鼻子走完了一整局棋。
自诩国手,却被人当成初学棋的稚童玩弄,这种比降维还要降维的打击,发生在他身上,便崩溃了他的精神。
“天下竟有如此棋力……我下棋一个甲子,竟然是个笑话,可笑的很……”
无崖禅师见到崩溃发狂的摩崖僧,手中捏住最后一枚官子,没有下出。
棋已经是胜券在握,剩下的,便是周玄利用“天下式”,去清扫明江府的残局了,倒不着急赢棋了。
周玄站起身,轻轻的拍打着摩崖僧,故作安慰道:“妖僧,别往心里去,这世界就是这样子,当你以为自己极有天赋,极其努力,鏖战千番,历炼数十年,到了人家跟前,才发现,都下不过对手的伺棋童子。”
“啪!”
摩崖僧又被刺激到了,风度完全没有,大拍着棋桌,泼妇骂街一般的吼道:“周玄,你别以为你赢了,你有‘天下式’加成又如何?你只是五炷香,只是五炷……遮星是九炷之上、赵青霄也是九炷香,你能改变得了什么?”
“谁告诉你我只有五炷?”
“你不就只有五炷吗?”
“嗯……”
周玄对摩崖僧说道:“你在布后手的时候,我也在布后手,你猜猜看,我最强的后手,是哪一手?”
“祖树金钟?”
“这是我最不希望见到的后手。”
“那是你的天下式?”
“算一半。”
“那我猜不到了。”摩崖僧说道。
“是我家店子斜对面的小伙计,翠姐的弟弟木华。”
“他……不过是一个凡人。”
“他是我的镜中人。”
周玄转身,飘然入了明江府的天地棋局,他以身入局,只留下了一句让摩崖僧心如死灰的一句话万物皆有魂,只等镜中人!
第341章 万狐相送
利苑大厦前,游神司下,凝出了一片肃杀之意。
数千骨老、巫女堂口的弟子,血肉、魂魄,依附金钟。
祖树的根须已经完全刺透了每一位弟子,紧紧勾连住了钟身。
混沌钟,于世世代代传下来古籍之中有过记载,钟成之时,会连续响起九声悲鸣的钟声,
钟声停止,这尊数千修行之人聚合而成的大杀器,便会启动,镇压一切来犯者。
既是悲钟,也是为来犯强敌击响的丧钟。
咚!
悲鸣低沉的钟音已经敲响,数个弟子的血肉、魂魄已经消散,化作了团团的黑色死气,死气凝炼收拢起来,要去进行着第二次敲钟。
死亡的云层,笼罩在了每一个弟子的心头之上,
乐师望着西下的夕阳,余晖呈现着橙色,晦暗的色泽之中,蕴含着新的希望。
鳞波一般的层层火烧云,如河流一般,在夕阳旁飞掠而过,余晖下的明江雪山圣洁,这一番构图,是乐师心中不舍的世间唯美。
“继续活着,终归是好一些。”
乐师叹着气,忍不住轻哼着唱词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此情此景,都被歌词写得绝妙。
“该上路了。”
乐师等待着第二次悲钟响起,可那钟声,迟迟没有响起。
“咦?九记悲钟,为何才响一次?”
乐师很是奇怪,便四周张望,这一望,他却瞧见,那唯美的夕阳构图,变了。
夕阳余晖、火烧云、明江雪山,都如刚才那般,
但雪山之巅,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的腰间,悬挂着三副傩戏面具说书人「毕方」、刺青异鬼「彭侯」、还有一副不知是何方神圣的老者。
乐师的目力,并非出色,那双肉眼望不了千里之外的具体人迹,但偏偏年轻人的穿着打扮,都那么清晰的入了他的眸子。
同样,附于金钟上的其余人,也瞧得清晰,纷纷喊道“那是小先生!”
“不会错,腰间悬有傩戏面具,不是小先生,又是谁?”
“是弟弟呀。”
周伶衣也望着雪山的方向,神情难免动容。
袁不语原本低着头,抽着闷烟,听到议论,也慌忙回头去看,只瞧了一眼,登时大喜过望:“是我徒弟,年轻傩神气派,贵不可言。”
“当啷,当啷,当啷!”
清脆的碰撞声,在周玄的腰间响起,山风很大,将他腰间的傩面,吹得胡乱摆动,撞在一起,便发出了撞击之声。
“小先生,以身入局!他这身气派,过于浑然。”
画家望向了雪山。
袁不语则问周伶衣:“周班主,我记得徒弟腰间的面具,只有你们周家人瞧得见吧,怎么这次,他的面具,我们所有人都瞧得见?”
周伶衣说道:“这是傩神的战斗姿态,傩神战意无双,一旦战意催发到了极限,腰间悬挂的面具,便能显相,等战意褪去之后,面具又会藏匿,
弟弟的面具能显相,便说明他真的已经入了傩神大道,以后再讲他是年轻傩神,便不是夸奖,而是陈述事实。”
她的语气,既有对弟弟的骄傲,也有周家人天生对傩神的崇高敬仰。
袁不语又问道:“那副老者面具是谁,天穹各大神明里,好像没有这一尊。”
“是道祖,太清道德天尊。”
桃花祖树上,倒吊着的彭升,率先开口。
“此话当真?”
画家很是愕然,问道。
“还能作假?彭家镇中,有刺青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刺青壁画,画里,便画过那尊骑牛的道祖。”
话说到此处,商文君忽然领悟,说道:“明白了,溪谷真传两函经,想来那曾经如惊鸿一瞥的溪谷道观,便是道祖开创。
喜山王说过,溪谷真传,需要同时将遁甲、寻龙两炷香修到顶,才能领悟溪谷真传现在看,小先生有了道祖面具,显然是领悟了溪谷真传。”
“无量天尊。”
见了道祖的面具悬挂周玄腰间,金钟之上的所附魂魄们,同时口宣道号。
而就在此时,彭升则说道:“小先生以身入局,祖树、金钟的合道,竟自动解开了。”
画家、乐师也发觉了祖树的根筋、须子,在他们的身上抽离,死亡的阴影也在消散,
“祖树、金钟取消合道,难道它们相信小先生的入局,可以胜过遮星、赵青霄?”
画家、彭升、乐师,互相对视着……
……
东市街,狐王被狐奴儿背着,三狐作前锋,数万雪山狐族如滚雪似的,簇拥着这位快要油尽灯枯的狐王,涌进了街头。
狐王横骨已碎,自知大限将至。
“三哥,你这是……。”
翠姐、云子良、木华、小福子、吕明坤几人,正在街上收拾着废墟,帮着街坊们收尸,
连成了片的狐狸齐至,街坊们还是有些怕,都往后退了退,
翠姐则往前迎了几步,喊着喜山王。
“云翠,你有大地法则在身,四境法则,妙不可言,若你能继承神骨,往后你便是雪山狐族之主,狐族命运,尽交付于你。”
“我……我扛不了这么重的担子。”
“你若不愿意为狐族之主,三哥便央求你,将神骨,送回关东府……”喜山王说到此处,便仰起头,要吐神骨,
而就在此时,
一阵青风吹来,抚过喜山王的眉心,他便觉得,身体内的横骨,似乎在修复。
与遮星一战之中,遮星的白虎七宿星的剪击之威,虽然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却击碎了他的狐族横骨。
狐族横骨,如人族的香火,香火破碎,修行之人便活不成了,他也一样。
但如今,横骨上的裂纹,竟然开始修复,尽管修复的速度极其的缓慢,但生机却在喜山王的身体里,重新盎然升起。
“哪里来的生机?”
喜山王的面色,明显活泛了一些,
翠姐则高兴得哽咽起来,她的大地法则,也帮她感知到这位胡三哥的生命气息,又浓烈了起来。
“三哥,你刚吓死我了,我就说嘛,你吉人自有天相。”
“不是天相,是玄子。”
云子良瞧见了巍峨的大雪山巅,站着周玄,他同时也望见了周玄腰间的“道祖”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