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萍往上拉了拉盖腿的毛毡,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说道:“朝会结束后你爹同我去御书房见了陛下,我问他与楚平生的师父做了怎样的交易,他没说。就这一点来看,除非能够阻止他们的交易,不然你和晨郡主的事……很难。”
“阻止他们的交易?怎么阻止?”
陈萍萍睁开双眼:“五竹是不是在你身边?”
朝会之前,范闲对陈萍萍还有几分怀疑,朝会之后,知道陈萍萍一直在调查叶轻眉的死因,心底的怀疑与顾虑都烟消云散,将其当成了一个可以信任的长辈。
“没错,五竹叔就在京都城内。”
“楚平生说他的师父白风也在。”陈萍萍调转轮椅,双手十指交叉,平放在胸前,抬头看着范闲说道:“其实我一直怀疑西胡大宗师白风这个人物是否真实存在。”
话说到这里,范闲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让五竹叔出手对付楚平生,逼西胡大宗师白风现身?”
“没错。”
陈萍萍眼中精光不断:“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范闲思考片刻,觉得陈萍萍说得很有道理,楚平生一直在人前大宗师白风长,大宗师白风短,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个白风。
“好,我回去后跟五竹叔商量一下,让他去探探白风的虚实。”
陈萍萍拿起木桶里的长柄木勺舀了一些水洒到阳光下略显萎靡的小花上:“叫他注意安全。”
“我会的。”
范闲接过长柄木勺,也从木桶里舀了一些水,浇到照不到阳光,距离陈萍萍比较远的小花上。
……
月光冷如银,寂寞锁清宫。
可以乘风的角楼上,穿着黑色纱衣的长公主李云睿将新酿的花蜜化入泛着桂花香的茶水里,左手挽袖,右手持盏,放到嘴边先闻一闻,小啜一口。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皇城外的百姓家,也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福宁宫,更可遥观兴庆宫,御书房。
对于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她有满意的地方,也有不满意的地方。
满意的地方是陈萍萍被罢官,林若甫经此一幕死了劝庆帝收回成命的心。
不满意的地方是楚平生把范闲是庆帝和叶轻眉私生子的事给捅了出来,这件事如果只有她知道,操作空间会更大一些,现在群臣都知道了,再搞小动作怕是会被掣肘,毕竟暗算司南伯私生子和暗算庆帝私生子的后果完全不同。
“这样也好,我倒要看看,秦业那个老狐狸还能坐得住么。”
当初对付叶轻眉,秦家出了不小的力,李云潜接范闲来京都,还一心让其掌控内库,似有关照栽培之意,而陈萍萍又在暗中调查秦家,万一日后范闲成为朝中权臣,秦家还有活路吗?
“咦。”
这时李云睿瞄了不远处的文华殿一眼,见大太监侯志刚在跟一个身形有些走样的人谈话。
“那人是谁?”
女官晚秋走到外面仔细打量几眼回道:“禀殿下,是大内侍卫副统领宫典。”
“他的手不是废了吗?”
“是,听说武功也变差了,不过陛下感其忠心,并没有将他调离皇城,还让他当大内侍卫副统领。”
李云睿又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这大宗师徒弟的招牌就是好用啊。”
随口感叹一句,她从宫典身上联想到敢在朝会上对庆帝发泄不满的楚平生。
啪……
握在手里的茶盏跌落,摔在地上碎成两半,桂花的香气散得满屋都是。
门口侍立的宫女赶紧上前清理,一个趴在地上擦茶水,一个收拾碎裂的茶盏。
女官晚秋听到声音入内查看。
“殿下?”
李云睿紧闭双眼,玉腕轻举,示意自己没事。
她之所以将茶盏打碎,是从宫典身上联想到那个曾经闯入深宫,画他的裸体的刺客,随后又意识到,昨日楚平生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身体的眼神,竟与那个刺客打量她身体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个所谓的北齐刺客跟西胡外使楚平生……该不会是同一人吧?
(本章完)
第399章 给皇帝送绿帽是什么体验?
角楼风,凉人心。
长明灯,绝人欲。
福宁宫闭门闭窗,沿墙排布的蜡烛将大殿照得仿若白昼。
皇后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趴在铺着锦褥的台子上,面前是一个天青釉酒壶,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油润的光华。
她冷漠脸上是冷漠的眼,冷漠的眼里放射着冷漠的光,吱地一口将与酒壶成套的天青釉小圆杯里的酒喝光,又去抓前面的酒壶,没想到这一抓竟抓了个空,视野中出现两个酒壶,慢慢分开,慢慢聚合。
皇后摇摇头,把脑子里的醉意晃去一些,确定视野不再模糊,又去抓,这一抓,抓住了,然而叫人失望的是,酒壶很轻,似乎空了。
她不信邪地举起来,仰头张嘴对准瓶口,手晃了又晃,摇了又摇。
没有。
真的涓滴不剩。
“没酒了,又没酒了……翠禧,翠禧……”
叫宫女没人应。
“曹京,曹京……”
叫太监也没人应。
“一群没用的东西。”
皇后恨恨地骂了一句,解下挂在腰上的酒葫芦,拔开盖子,往嘴里咕嘟咕嘟灌了两口。
“皇后娘娘,一人饮酒多没意思,我陪你喝几杯如何?”
当这个陌生的声音钻进耳朵,皇后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喝醉了,但是当一人影走到她的面前盘膝坐下,从她手里夺走装酒的酒葫芦,举起来放在嘴边闷了一大口,她愣住了。
呵……
“这皇宫的酒就是比外面的酒够劲儿,够香。”
皇后把头晃了又晃,把眼睛揉了又揉,把脑子里的醉意挤了又挤,发现对面那道人影依旧在,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福宁宫有陌生人闯入!
当年陈萍萍带着黑骑将她全族三千多人杀光的一幕在眼前浮现,她猛然张口:“曹……”
后面的“京”字没说完,她的嘴便被人捂住了,与此同时,一只手掌抵住她的后背,体内似乎注入一股热流,绕着经脉游走片刻,晕人的醉意竟缓缓缓缓消失,视线和头脑都变得清明起来。
如果说刚才是九分醉的话,现在已经只剩五六分醉了。
“如果我想杀你的话,别说那个只有七品战力的太监,就算燕小乙近在咫尺,也救不了你。”
“你……你是谁?”
皇后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前方面带戏谑的年轻人,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燕小乙什么战力?
九品上。
他居然说连燕小乙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他该有多厉害?
可是看年纪,这人也就二十出头。
她在打量楚平生,楚平生也在打量她,因为是皇后,日常养尊处优,哪怕是冷宫级别的待遇,也要比普通家庭妇人的状态好许多了,皮肤冷白,只眼角稍有细纹,面相略清苦,年龄的话,三十七八的样子,完全不像李云潜,因为修练霸道真气的缘故,四十几岁的人有着五十岁的脸。
“楚平生。”
楚平生?
居然是他?
“你就是那个西胡大宗师的徒弟?”
“李承乾跟你讲过我的事了?”
皇后点点头。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范闲是叶轻眉的儿子?”
范闲?
叶轻眉的儿子?
皇后内心又是一震,因喝酒而生的酡红变得异常苍白,因为她从上述关系中理出一个令人恐惧的逻辑。
太子跟她讲过,范闲是庆帝命红骑接来京都,又准备将长公主李云睿的女儿林婉儿嫁给他为妻,嫁妆就是内库,而且范闲还有一个身份,陈萍萍的心腹费介之徒,监察院提司,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陈萍萍是什么心思-以后监察院会是范闲的。
内库是庆国皇室的经济命脉,监察院权势滔天。
皇帝要干什么?
不满意太子和二皇子吗?还是说放不下对叶轻眉的感情?
无论动机是什么?一旦范闲得势,她和她的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楚平生将葫芦里的酒倒入杯中,细打量釉色,淡淡说道:“也是,早朝才知这则消息,便往福宁宫跑商议对策,若是被当皇帝的爹知道,只怕不会高兴,这点政治头脑,太子还是有的。”
他把杯子放进皇后手里:“干杯。”
酒葫芦和酒杯相撞,声音很闷,十分浑浊。
皇后机械地移动酒杯到唇边,一点一点吸干里面的酒水,目光跟着慢慢上抬,聚焦至楚平生双眼:“……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嘛……”
楚平生打量一眼偌大的福宁宫:“我听闻皇后娘娘被囚冷宫,煎熬度日,故心生不忍,特地来这里相伴畅饮,把酒叙谈,以解皇后娘娘清冷寂寞之苦,这个理由你觉得怎样?”
这鬼话……谁会信!
皇后摇摇头,一脸厉色,颇具威仪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楚平生瞥了她一眼,很随意地道:“听说你很怕黑……骑?”
一个“黑”字,一个“骑”字,好似突然刺入心口的长剑,她向一侧歪倒,酒杯落地,骨碌碌滚出三尺才停。
她又一次想起当年的画面,族人被陈萍萍的人屠戮,那些惨叫,那些血,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一双双想要抓住什么的手。
她不敢看,只是蒙住头,蜷缩在被子里不住哆嗦。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
楚平生探手虚抓,三尺外的酒杯似极轻的鸿毛一般落入掌心。
“怀疑?怀疑什么?”
哗……
酒葫芦里的酒汩汩而出,注入杯中。
“叶轻眉死了,她的遗产落入谁人之手?你的家族完了,对谁有利?谁可高枕无忧?这些……我不相信你住了这么多年冷宫就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