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碌。
全冠清的脑袋一直滚到慕容博的尸体前面方才停住,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不同的是,慕容复是不敢给亲爹合眼,他是没人在乎,更不觉可怕-武林人士,谁还没见过几具尸体呢。
叶二娘与虚竹母子在同少林寺的僧人争执给玄慈收尸的问题,段誉和刀白凤在说话,段正淳与秦红棉眉来眼去,朱丹臣、傅思归、褚万里三人在照料身受重伤的古笃诚。
阿紫认了个好爹,被青龙帮、恒山派、东山门、君山派等二三流帮派弟子围着恭维,极大地满足了虚荣心。阿碧北望几眼,又看看对段延庆阿谀奉承的慕容复,连连叹气,木婉清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家都忽略了鸠摩智,巫行云没有。
她站在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番僧面前,时而愤怒,时而失望,时而迷茫,时而不甘……看得那老僧十分紧张,心想空虚和尚是要她来杀自己吗?如果他真要杀自己,早先随便补一掌就是了,何必再让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过来补刀?
鸠摩智看看光脚,又看看另一只穿着鞋的脚,明白了,挣扎着直起腰,将另一只鞋脱下:“给你爹爹拿去吧。”
巫行云柳眉上扬,一脸怒容,如果她的功力还在,指定一掌拍死这老和尚。
她是来为爹爹要僧鞋穿的吗?
“你的武功……”
鸠摩智觉得她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很好听,哪怕是空虚和尚的女儿,也让人恨不起来。
“废了。”
“火焰刀……还能用吗?”
鸠摩智双手合什,长叹一声:“小施主,我的内力都被你爹吸走了,如今怎么下山都是问题,何况是火焰刀。”
巫行云粉拳紧攥,小嘴狠抿,情绪游离在崩溃边缘,她学口技,忍着羞愤喊楚平生“爹”,这两个月给他各种摆弄,调教,扮出父女的姿态,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骗过鸠摩智,帮她清理体内的寒毒么?
结果全完了,这两个多月的努力与付出……白费了。
“师姐?你真是我的师姐?”伴着一道戏谑的声音,李秋水飘然而至:“刚才看那些人指指点点,说你是师弟的女儿时,我还心生不解,搞不懂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呵呵……师姐,再多说两句,我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你说话。”
“李秋水,你这个贱人!”
巫行云忍无可忍,以苍老的声音骂道。
“师姐,小妹与你多日不见,怎么一照面就骂人呢?夸你刚才的声音好听都不行么?难道让我说,九十多岁的人装作一个小孩子,真是不知羞耻?”
“贱人!我要杀了你。”
李秋水突然出手,巫行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从地上抱起,捏着她的小脸儿说道:“女孩子家,张口打杀,闭口打杀可不好。”
巫行云肺都快气炸了,用手去推,然而就她现在的功力,别说杀李秋水了,连抗拒她的咸猪手都做不到。
鸠摩智呆呆地看着两个女人,脑子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指着刚才当成寻常女童的小可爱,毫无僧人形象,结结巴巴说道:“你是……天……天山童姥?”
这一句天山童姥惊醒了许多人,皆转头看去,呆呆地望着李秋水怀里唇红齿白,有着嫩到出水的小脸蛋的童颜老妖怪,脑子里全是她刚才甜甜地喊空虚和尚“爹”的画面。
不久前西夏一品堂放出消息,讲天山童姥其实是一个声音苍老的小女孩儿,三十六岛七十二洞,数百名高手叛乱,杀上缥缈峰,最后给她屠了个干干净净,于是中原武林对她的印象是小孩儿的颜值,苍老的声线,狠辣的作风,妥妥的变态老妖怪,西方女魔头。
空虚和尚抱着这一身素裙的小丫头来到少林寺,她甜甜的微笑,青稚的嗓音,可爱的脸蛋,一下子俘获了很多人,谁也没有将她同缥缈峰那个天山童姥联系到一块儿。
直至现在,听到西夏国的皇太妃叫了一嘴“师姐”。
她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天山童姥啊……
可问题是,她跟空虚和尚不是师姐弟的关系么?为什么她喊他爹?
“看什么看,都散了吧。”楚平生一面朝她们走,一面冲丐帮、青龙帮、君山派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滚蛋,该看的热闹可以看,不该看的别看。
“你说鸠摩智的火焰刀可以祛除寒毒,现在你把他的内力吸干了,我所中的寒毒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再想其他办法。”楚平生从李秋水手中接过巫行云,亲亲她的小脸蛋儿:“乖女儿,爹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巫行云扬手去打,被他一把攥住手腕,顿时恼羞成怒:“楚平生!你故意的是不是?”
“这能怪我吗?我怎么知道堂堂吐蕃国师居然会无耻到背后偷袭。”
“……”
理是这个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鸠摩智看着楚平生,表情不断变化,有恨意,有悔意,也有惧意。
李秋水看看鸠摩智,又看看巫行云,渐渐明白过来:“师姐,原来你演这场戏是为了蒙蔽鸠摩智,想让他用火焰刀内力逼出你体内的寒毒。”
“哼。”
“要不要小妹回西夏帮你发个江湖悬赏令,看有没有掌握火性真气的高手能解此毒?”
“用不着。”
“那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小妹可是会伤心的。”
“你!”
巫行云被气的双眼怒睁,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含着许多核桃仁的小仓鼠,怎么看都只有可爱,毫无威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李秋水笑得前仰后合。
“笑够没有?!”楚平生斜了她一眼。
想起慕容博和萧远山的下场,李秋水急收声。
巫行云长出一口气,感觉扳回一局,心想这个掌门师弟还是有点用的。
然而这份感激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你以为我说带她回家做童养媳是闹着玩的?”
“师弟?”李秋水呆立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巫行云被楚平生抱在怀里,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只能双目一瞪,一双小手揪着他的衣领说道:“王八蛋,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
“我是你姥姥。”
楚平生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我还是你爹呢。”
他抱着巫行云纵身而去,僧袍飞扬,当空御风数十丈,不用换气,亦无借力,看得远方还未离去的江湖人士如置梦幻,低声自语,叹他非人。
……
(本章完)
第352章 子目前犯
秋黄遍野衰,万里山河愁。
五日后。
信阳城,来喜客栈大堂。
时至正午,街道上人来人往,小二肩搭抹布,袖口深挽,不断地吆喝牵马而行的旅客进店喝一碗重阳节新开的老窖酒,吃一盘清晨现宰的羊肉,挑一间干净的客房歇息半日。
段正淳坐在二楼靠窗的餐桌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两侧的风物,偶尔夹一筷子菜,却总觉没滋没味的,酒倒是喝了不少,一壶二两,去有七八。
“少林寺这回可是惨了,方丈自杀,戒律院首座、龙树院首座、达摩院首座武功皆被废,连隐世的老僧也被空虚一指点死,可悲、可怜、可叹。”
“谁说不是呢,广发英雄帖,邀武林好手清理门户,结果没把欺师灭祖的叛徒清理了,反而被叛徒清理了七七八八,这事儿,连城南破庙里要饭的瞎眼蔡都知道了。”
“欺师灭祖?这罪名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搞不好是欲加之罪,就凭空虚大师宰了辽帝,废了萧氏父子,他就算把少林寺夷为平地,我也要说一个好字。”
“我听说当晚朝廷军队就把嵩山围了。”
“毕竟辽皇被杀,事情闹得太大了,也不知道皇帝老儿晚上睡没睡着,睡着了有没有尿床,哈哈哈哈。”
“五哥,你还笑,辽皇在宋地被杀,只怕接下来北边又启战火,边境百姓要遭殃了。”
“老七,你这是杞人忧天,忘记空虚大师说的话了,契丹人杀十个汉人,他就杀一百个契丹人,别说十倍比例,就算一换一,那些契丹人能换得过我们?”
“他以为他是谁?辽国十万精骑,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淹死了。”
“他怎么就不能对抗军队?我听最后留在嵩山的人说他能御风百丈不落,如此轻功,当年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也比不过吧,已然接近神人手段,辽国贵族又不傻,耶律洪基的下场在那摆着,难不成后继者还想经历一遍?或者想让契丹族灭族?”
“三哥所言甚是,如果我是辽皇继任者,做做样子,放放嘴炮也就算了,真打的话……我可不敢。而且耶律重元虽死,于辽廷的影响还在,耶律洪基的儿子早亡,孙子今年二十出头,怎么压得住这满朝文武,照此逻辑,辽廷必然生乱。”
“照五哥这么说,岂不是我大宋用兵北伐的好时机?”
“这就要看龙椅上坐的那位有没有胆量,能否抓住空虚大师营造的大好局面了。”
“几位哥哥,还是少往时局上扯吧,我们可没有空虚大师那般武功,多来几个衙役都够我们喝一壶的。”
“对对对,老七说得对,这等敏感时期,还是谨言慎言一些吧。”
旁边餐桌上几名身着短打的汉子总算是管住嘴巴,不再议论少林寺大会对时局的影响。
他们这一住嘴,才发现二楼鸦雀无声,原来吃酒的人都在偷听他们的谈话,顿时脸生白手出汗,心扑通扑通跳,生怕有人告密,将他几人下狱,治一大不敬之罪。
这时伴着震耳的踏踏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兵丁在街上奔过,唬得旅客商贾纷纷闪避,长道两侧鸡飞狗跳。
段正淳想起客栈掌柜和小二的谈话,讲信阳城兵马布防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县衙上上下下如临大敌。
想想也难怪,杀了辽国皇帝的空虚和尚就住在小镜湖,宋廷敢不小心对待嘛。
想起可恨的空虚和尚,他又忆起段誉这个不孝子,命其回大理不从,反邀他们去小镜湖小住,没想到当娘的还应了。
刀白凤可以容忍空虚和尚,他不能,便带着傅思归和朱丹臣在信阳城住下,褚万里则留在洛阳照顾受伤的古笃诚。
其实这样也好,刀白凤不在身边,他便能跟秦红棉再续前缘了。
另外,他忽然想到一个对付空虚和尚的好办法。
呵,武功高又怎样,面对这样的选择题,不是照样被恶心,照样吃瘪?
啪嗒。
这时筷子掉地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转头一看,见是邻桌穿短打的几名江湖人士中的老七被街上奔行的兵丁吓得浑身哆嗦。
段正淳摇摇头,喝了一口酒,又看向窗外,就见卖腌菜和酱油的铺子下面走过一人,眼睛一下子瞪直了,蹭地站起身来。
……
当晚。
小镜湖畔。
风轻月独静,林幽草色稀。
卸了妆容的刀白凤紧了紧披在身上的丝衣,走过去把面湖的窗户关上,又用针挑了挑变暗的油灯,感觉火苗旺了一点,便怔怔看着那一簇黄,想着该怎么说服段誉离开这里,跟她回大理。
这是她自己的意愿,也是形势所逼,因为段正淳离开少林寺后就给远在大理的段正明写了一封加急信,内容除了天龙寺众僧的遭遇,还有一个叫她看后心情复杂的主意。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准备上床休息,蓦地发现地面落着一道长长的影子,面色骤变,急转头看去,就见梳妆台前站着一个和尚,正轻轻拨弄她摘下来的珠花发簪。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看看闩着的房门,又看看闭着的窗户,心有些慌。
“刚才啊。”
“刚才?那你怎么……”
“看你出神,不忍打搅,这个借口怎么样?”
他说着走过去。
刀白凤往后退了半步,刚要说“你别过来”,便觉眼前一花,腰被他揽住,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