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人没有禁绝东正教的信仰,就跟萨拉森人曾做的那样,只是受限罢了。
但他们如果受伤了,绝不会有司铎替他们做临终弥撒的。
皇帝看着这一幕,只是一片默然。
“今天死了很多人。”
薇薇安娜的脚步声很轻盈,装饰着白色流苏的战靴踩在城墙上,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敌人死得更多。”
烛骑士询问:“如果马哈木二世真就铁了心,要拿人命来耗呢?”
洛萨不假思索道:“那就跟他耗。”
奥斯曼人家大业大,但内部矛盾其实一点也不小,他就不信年纪轻轻的马哈木二世,若真面对过于惨烈的代价,还能压得住那些穆拉德二世留下来的老臣们。
他就不信马哈木二世能一直坐得住。
只要马哈木二世坐不住,率先出手,他的机会就来了。
薇薇安娜不禁皱起眉,这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姿态,还真是像父亲大人和皇帝陛下呢。
也对,他现在不也是个皇帝陛下吗?
“在我们那个时代,有学者提出,为了消灭战争,未来我们或许可以依靠骑士决斗的方式,来处理国际争端。”
“所以呢,我跟马哈木二世商量着摆个擂台?胜者取得君士坦丁堡?我倒是求之不得。但如果世界上的事都能这么简单解决就好了。”
洛萨的语气有些烦躁,战争就是一架绞肉机,自己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他比绝大多数人类君主都更不希望看到死人,但怀有这种心态,只会使死去的人更多。
“我只是”
薇薇安娜欲言又止。
她今天支援金角湾的舰队时,一把火烧掉了奥斯曼人一艘小船,两艘大船。
这个时代的划桨船,乘员众多,即便是一艘小型桨帆船,乘员也有一百余人,奥斯曼人的三层划桨大船,算上奴隶划桨手,总乘员能达到四百人之多。
哪怕是保守估计,她今天一天便杀了五百人。
这比她前半生杀过的所有人加起来,再乘一百倍都多,因为她此前也就在游历过程当中,杀死过两名作恶多端的强盗,骑士竞赛当中,也仅是失手杀死过一名她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战胜的对手
“抱歉。”
洛萨揉了揉眉心:“我的语气有些急了。但是,薇薇安娜小姐,这场战争不是因我的意志而起,也不会因我的意志而终结。”
薇薇安娜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我失职了。”
洛萨轻叹了一口气:“你做的已经够好的了,我第一次打仗的时候.”
“还不如你呢。”
他说了句善意的谎言。
实际上他第一次打仗,是在跟马扎尔人的交锋当中,那个时候,他可没半点紧张的情绪,杀了个痛快。
但没办法。
他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
薇薇安娜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小姑娘,跟切里尼娜这种刀头舔血的狼族刺客没得比;跟让娜这种活了好几百年,生前也是个杀胚的英灵也没得比。
更别提芙琳这种魔物娘了,杀人对她而言就跟碾死个蚂蚁一样。
第665章 暗流
深夜。
圣索菲亚大教堂里,烛光照亮了金碧辉煌的壁画和神龛,一众罗马贵族,拉丁贵族,雇佣兵首领,还有神职人员,分列在长桌两旁。
白天里无暇进行的作战会议,只能挪到晚上来了。
说起来,在罗马还没分为东西两部分的时候,拉丁人和希腊人就是这个帝国最重要的两个组成部分。
当然这种划分只是后世眼中的划分,现在的东罗马臣民,对于自己的认知仅有一个,那就是罗马人,或是希腊地区生活的罗马人。
至于单拎出来希腊人的叫法,在罗马人眼中仅限于千年之前,还未皈依基督教,保持着多神信仰的古希腊文明。
而是否皈依基督教,则被视作文明与否的象征,所以希腊人这种称呼单拎出来讲更像是指着别人鼻子骂对方是蛮夷,尽管从血统上来讲,他们的确就是。
反倒是原本罗马正统的拉丁人,因为蛮族入侵,已经失去了正统的传承,常有人戏称此时的拉丁人都是一群伦巴第蛮子。
尽管从血统上来讲,他们才是比希腊人更正宗的罗马人。
双方分别坐在长桌两侧,烛光在他们脸上映照出了些许不情愿的神情,拉丁人瞧不起希腊人的诡计多端,懦弱无能,希腊人瞧不起拉丁人的野蛮残酷,愚蠢鲁莽。
皇帝无视了双方的不满,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扬起下巴:
“诸位,今天的战斗,我们成功击退了奥斯曼人的进攻,使他们丢下了数以千计的尸体,这是一场辉煌的大胜,是上帝的意志,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功劳。”
一众人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脸,有人说道:“君士坦丁堡曾为奥斯曼人围攻过很多次,但就像之前那样,她将依旧坚守下去。”
洛萨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语气转为严肃:“但必须知道的是,今天奥斯曼人依旧是试探性的进攻,他派出的精锐,仅有兄弟会和姐妹会的战士,而且数目相当有限,那些加齐们在马哈木二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口号就能唤来的,无足轻重的炮灰,我们不能因此就小瞧了敌人的强大。”
洛萨语气微顿,又道:“诸位想必也知晓,教宗在欧洲号召十字军的进程并不顺畅,瓦尔纳十字军的兵败,极大损耗了人们参加十字军的热情。”
洛萨没打算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一旦守军把所有期待都寄托到援军上面,那一日复一日的期待,迟早会变成彻骨的失望。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重新唤起他们的热情。在君士坦丁堡,打出令世人震撼的战果,让异教徒胆寒,让他们恐惧,让他们互相攻讦,四分五裂。”
洛萨的语气很认真,给人以强烈的信心,换做旁人,哪怕匈雅提这种声明卓绝的战将,他们也只会当这是疯癫的呓语。
“今天的守城之战,有许多立下功勋的人,他们奋勇杀敌,为上帝而战,为罗马而战,我们绝不能亏待这些勇士,但糟糕的是,我们没钱了。”
洛萨说完便眼巴巴看向一众贵族们。
他们顿时默然,那可是他们积攒下来,压箱底的财富。
说难听点,万一君士坦丁堡陷落,那就是他们逃往欧洲的依仗。
没了钱的贵族还剩下什么?
跑到欧洲的那些远房亲戚跟前要饭吗?如此屈辱,还不如向奥斯曼的君主摇尾乞怜。
“我们在外面的领地,已尽数被异教徒抢走,或是焚掠了,陛下。”
“不如把君士坦丁堡的土地,分配给有功之士。”
洛萨冷笑了声:“士兵们为了耶稣基督而战,困守孤城,难到在你们眼中,这只能说明他们都是一群可以轻易被愚弄的蠢货吗?”
“不如熔了教堂的餐具,饰物来赏赐军队。”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一片反对的声音。
“不行,这是亵渎之举。”
“难到异教徒破城之时不会做出更亵渎的举动吗?他们会把教堂改建成异教徒的圣坛,那才是真正的渎神之举!”
“不行,基督威严不可侵犯,倘若我们为了保护神圣的教堂,而主动去践踏教堂的神圣,难到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神职者跟贵族们争辩不休。
洛萨心中权衡了片刻,还是果断拒绝了这诱人的提议,原本历史上君士坦丁十一世就是这么做的,这是无奈之举,但无疑加深了其与教会之间的矛盾。
熔掉圣器皿赏赐士兵,那些虔诚的士兵也未必会有多感激,反倒是惶恐的情绪更多些。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打破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
洛萨轻咳了一声,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奥尔汗突然开口道:“陛下,我愿意捐赠一万枚弗洛林金币的家产,用以支持抵抗异教徒的侵略。”
这是他原本为自己“复位大业”准备的财富,现在也是时候统统拿出来了。
反正,仅一万枚弗罗林,对于“复位大业”而言,本也什么都做不到。
紧跟着又有数位洛萨亲信贵族站出来表示愿意捐款,有人满脸激愤说道:“连奥尔汗王子,一个刚刚诡异正信几天的人都愿为了上帝的事业,捐献出自己所有的财富,你们紧紧攥着钱袋子的模样,难道还配当一个罗马人吗?你们简直就像一群犹太人!”
许多贵族都被嘲讽得满面通红,不得不开口道:“我愿捐献。”
“我不会忘记诸位的奉献的,等击退异教徒之后,收复的领土,都会优先封赏给此次的有功之臣”
洛萨好生画了一番大饼,有太阳王模板,和龙气加持的他,现在蛊惑人心的能力,实在是强到没边儿,堪称君士坦丁堡魅魔。
“既然如此,诸位就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吧,这场战斗才刚开始,奥斯曼人虽然与我们暂时休战,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他们的兄弟会和姐妹会,曾不止一次趁着夜袭,为异教徒赚取城门。”
“是,陛下。”
人们均是神情凛然,纷纷应道。
…
另一边,奥斯曼人的营地里。
马哈木二世骑乘着一匹拥有巨龙血脉的骏马,带着一队耶尼切里,巡视着他的大军了,他很少看向北方的城墙,但每次抬眼看去,眼底像是燃着一把火。
作为一个年纪轻轻,雄心勃勃,未来会斩获征服者之名的君主,他的耐心,绝对算不上有多好。
“停战期一到,就派沙巨人出战吧,告诉他们的首领,只要他摘下希腊皇帝的头颅,我就允诺他一块领地用来安置他的族人,所有沙巨人也都能摆脱奴隶的身份。”
昨日巨舰世界是个以人类为主的世界。
其余种族,除非是像狼族这样,数目众多,生育力强,个体战斗力也不俗,同时还有个顶尖战斗力作为压箱底的老古董,否则是根本发展不起来的,只能不断往穷乡僻壤迁徙,以免沦为人类国家的奴隶。
“是,陛下。”
“兄弟会的人提议今晚对敌人展开夜袭”
“今晚不必,该他们出手的时候,我会让他们出手的。”
马哈木二世努力不使自己的视线,看到黑夜中如林般伫立的一座座高塔。
心中沸腾的热血,总是想要驱使他,驾驭巨龙,将那些塔楼化作深夜里燃烧的巨烛,将毁灭与死亡,带给那些坚守城墙不出的异教徒们。
但作为君主,这种鲁莽之举是大忌。
他看不起君士坦丁十一世那个落魄的皇帝,但却不会小瞧罗马这个千年帝国。
他的父亲穆拉德二世同样驾驭有巨龙,不是照样没能征服那座城市吗?
他的耳畔,隐约又回想起父亲当初的教导。
“为君者,可以残忍暴戾,可以善良宽仁,但绝不可狂妄自大,冲动急躁。这是被冠以“闪电”之名的先祖,给我们奥斯曼家族留下的箴言。”
…
洛萨的防备落了空,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奥斯曼人的夜袭也没有到来。
反倒是许多守军因为彻夜未眠地戒备,精气神很差,被洛萨安排轮值去了。
这个信号很不好。
君士坦丁堡的兵力现在还算充足,但继续那残酷的攻防战,迟早有一天,君士坦丁堡将很难准备出充足的兵力,用以夜晚的戒备。
这样来看,历史上忘关城门这种事,还真未必就是有人跟奥斯曼人里应外合,而大概率是守军的军力实在是捉襟见肘,且太过疲惫不堪了。
随着守军用过早饭,旭日东升,天色大亮。
奥斯曼的收尸人又上来了。
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尸体就已散发出了淡淡的腐臭味,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十分难闻。
新来的收尸人们显然并没有那么老实,其中许多人在搬运尸体的时候,时不时会停下来装模做样地交谈,以观察君士坦丁堡城墙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