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百年之后，荣光要塞。
夏毅的离去和回归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原因，大多数人都觉得夏毅只是外出执行长时间的任务罢了，荒神也没有将夏毅受罚的消息传播出去，否则动摇军心。
堂堂人族九位神道将军之一，居然去帮助曦族，这个消息将会使军心动摇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因此夏毅回归荣光要塞之后还被荒神命令四处逛逛表现自己的平安无事，夏毅倒也没有借此作乱，因为这样得不偿失。
听到夏毅回归之中，第一个赶来见夏毅的人是夏繁，夏毅千年未归，即便是明知夏毅是神，夏毅很难出现生死危机，但夏繁就是无比担心。
混沌古星那荒芜的群山之间，夏毅和夏繁站在一起，夏繁已经完全长大成人，且已经成为了亚神强者，以她鸿蒙混元体的天赋，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但问题就是她怎么都触及不到神道，这其中可能也有她自己不想成神的原因。
她知道成神后会肩负什么东西，她不想那样。
“爹……欢迎回来，您真是一次离去比一次长啊，第一次近百年，第二次近两千年，您下一次离去再回来又需要多久啊？”
夏繁倒也不嫌丢人，就靠在夏毅身上抱住夏毅的手臂，就像夏毅曾经也对自己的母亲撒娇一样，在夏繁眼里无论自己年龄再大，过去了多少岁月，夏毅都是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哪怕没有血缘维系也是最好的父亲。
“两万年吧。”
“啊？爹你是要去做什么啊！！怎么那么久，两万年可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玩笑，这是我迄今为止所度过岁月的数倍，但我必须去做。”
“是去做什么！中途能回来一两次看看我吗？明明说好了到了荣光要塞会教我修炼，但你根本就没有兑现这个承诺！我们真正相处的时光只有我长大的那十八年！”
夏繁对此意见很大，她非常委屈，动不动就是千百年才能再见一次，她现在才知道曾经天天都能看见夏毅的日子有多么奢华。
“爹没办法，我尽力了，我一直是你心目中的那个父亲对吧？我教给你的东西我怎能自己去违背，因为我对曦族的态度，我其实早已经和人神荒神闹翻。”
夏毅轻抚着夏繁的头发，此刻也是莫名感到一阵无言，收养夏繁，夏繁还是婴孩时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只是一晃眼居然就过去了千年之久，夏繁也长成了和自己当初差不多的年纪，她有了许多不同的地方，但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又和过去一样。
“那您为什么还回来，是不是你们重归于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不过接下来两万年间其实你都可以随时来看我，不对……多来看看我吧，陪我聊聊也好。”
夏毅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落幕，这一瞬间被夏繁敏锐的捕捉到了。
“爹……您究竟……”
“我教给了曦族一些东西，它们愿意为了和平而奋斗，但人族却需要赎罪，我也需要为了曾经做过的事情赎罪，我在荒神面前保下了一处曦族界域，那里是我给曦族传道的地方，也是我们之间和平的象征，那里不能被毁，作为代价，我将被封印在混沌火池受罚两万年。”
“被……被封印两万年？？这……这……但爹对人族的贡献也不小对吧，就不能将功抵过什么的吗？再不济也不应该让贵为神明的你被封印镇压啊！”
“我做过和邪神一样的事情，我逃避了，我没去想，我明知自己在做什么但我却不去思考，算下来我也罪有应得，生而为人就该为了人族不顾一切吗？正好我也需要时间思索这个答案，两万年足够我好好想想了。”
夏毅将自己的即将受到的极刑说得轻描淡写，但那种无时无刻皮开肉绽的痛苦竟要持续两万年，这换成谁也做不到啊。
“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吗……”
夏毅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星空，或许正因为悟了生死道，正因为通冥，且死过不止一次，夏毅才能察觉到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这漫天星光璀璨，不变却又万变，他无意做什么启迪大智慧的至圣之人，也不甘愿就这般为了延续成为曾经最厌恶的邪神。
“愿以我心，换这星空长存不朽，永恒璀璨。”
“愿人族能与星空同在，荣光不灭。”
说出这番话的夏毅，他的眼中倒映出群星的万千姿态，一双眼眸容纳下了璀璨星空。
“你知道你名字的真正含义吗？繁星因生灵的繁衍而繁华，种族的交替仔细一想也是走向更加繁盛的必经之路，我想要见证这一切，可我又如此渺小，修道至今酸甜苦辣皆尝过，种种大难我不曾倒下，可我无力拯救腐朽的人族，若我们生在道法盛世该多好。”
“血色的黄昏也要将其延续吗……”
夏毅苦笑两声，拍打了几下夏繁的肩膀。
“时候不早了，勤加修炼早日成神，不必惧怕得到力量后所要肩负的责任，否则什么都做不到才抱憾终身，错也好对也好，走过一遭才知道。”
“另外，也不要怪人神，不用恨荒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人族的黄昏即便是血所侵染，也是我为柴薪，焚血燃火。”
“无论如何，愿人族荣光永在。”
话毕，夏毅如一阵清风般离去，夏繁低下头，咬着牙，她的身躯微微抖动着，强忍着眼泪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万年的极刑只为了给人族和曦族多一分选择，让星空少一些杀戮，多一些理解。
这是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做到的事，这是只有真正的神才拥有的胸怀，而不是神道这么一个境界，多少圣境能真正称圣，多少神道能真正为神？
而又有多少帝……
开了天？
夏繁见过了包括人神在内的全部人族神明，唯独夏毅身上才有那种无法言喻的超然神性，而这或许也是夏毅修为提升快速的原因。
而有一点夏毅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说话的口吻已越来越接近人族历代大帝，语调不自觉的悠扬而低沉，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都始终淡然。
3
荣光要塞，混沌火池。
铸神昭弥正在这里辛苦的打造着以混沌石为主料的锁链，想要锁住神一般的锁链根本不行，夏毅这番也算是多多少少给她也添了一些麻烦，不过因为是荒神的要求，所以昭弥也没说什么。
荒神倒是意外的放心夏毅，不认为夏毅会逃或者多做抵抗，将夏毅的精气神通通封禁之后便直接丢在了昭弥身旁，荒神的时间很宝贵，不可能等到锁链打造完毕。
“你倒是意外的老实，我本来都以为你会试着藏一手，没想到你却放开自己让我封禁。”
夏毅虽主修生死道，但荒神如何看不出来夏毅也是一位火神，这混沌火池就是为夏毅量身所选的封印之处，哪怕是从夏毅体内取火取血也不会损害夏毅太多根基，且混沌火池之中那微弱的混沌力还能通过夏毅的神躯转变为低阶修士也能炼化的东西。
甚至是两万年期满后夏毅的修为也会提升不少，荒神对待夏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还为了夏毅考虑了很多。
“藏一手又能如何？而且你选择将我封印在这混沌火池的目的我又如何察觉不到？我本就不打算叛逆人族，我只是想要多找出一条路，而为此付出代价也在常理之中，只不过代价比我想象中还要轻，我完全没有反抗的道理。”
夏毅看着滚烫的混沌火池，火池内部的温度或许比恒星内部还要高，他将一直忍受着皮开肉绽的痛苦承受足足两万年，虽然这样也是一种炼体，虽然这样可以让他慢慢具备混沌力，但那种痛苦对神来说都绝对够呛。
“我曾经也在此地炼体，只可惜能承受混沌之火煎熬的人太少了，明明我们人族就是靠愿焚己身才迎来了黎明，以此度过黄昏也不是难事，可惜除了你我，其余的神道将军都难以做到，我可是对你怀着大期待。”
“我本打算等到我将要腐朽的那时候就让你坐上人神之位，你有这个能力和心胸，但你终究太年轻，有太多不愿意放下的东西，你的血就如这混沌火池一般炙热，其实我对人神之位没什么兴趣，只要能为了人族存续做什么都好，你如果能更加现实一些，你就是下一位人神，我愿意听你号令，我可没那个头脑去思考发展和战略，但改革了后方的你不一样。”
“可惜……实在可惜，人神本来都一直评价你的眼光足够长远，但这或许也是缺点吧，你的眼光竟长远到了我难以企及的地步，我们人族难以企及的地步，你很优秀，你的心胸或许堪比大帝，但我们毕竟不是你，人族九成九的人们都思考不到这一点，也接受不了这超越人性的高义。”
“我终究也只想身为一个庸俗的人，为人族献出自己能奉献出的全部。”
荒神对夏毅所说的这番话是荒神的真心话，荒神是真的不舍斩掉夏毅，否则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情，就连夏毅自己提出的惩罚，他都考虑到了夏毅的未来，他们前线的神都是靠人神才得以成神，他们和自我成神的夏毅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么说吧，人神奉献自己有了他们这一代老神，而作为新神的夏毅奉献自己，才会陆续出现这个时代的新神，这才是人族目前最稀缺的力量。
混沌火池的两万年受罚，其实又何尝不是夏毅愿意献出自己给人族注入新血的一种方式，无论进退夏毅都始终站在人族这一边，荒神知道，所以荒神怎么也舍不得将夏毅斩掉。
“我们还有的选择，我的想法仅此而已，我不想屈服这种命运。”
夏毅此时此刻神色格外憔悴，毕竟他的修为武道元神都已经被封禁，可他的眼中还是闪耀着智慧的明光，圣贤成神，担得起神圣这一词的表述。
而曦族献给夏毅的叙事诗之中也确实将夏毅视为神圣的存在。
人族的所作所为已经和曾经入侵人族的邪异别无二致，人族本该是团结的，本该是善良的，本该是愿意相信美好的种族，本该是向往和平的。
“这在你看来是屈服吗？或许吧，你始终都将我们人族想象得太伟大了，就因为我们是星空之中第一个文明就必须为了今后的文明献出什么吗？难道不正因为我们是星空的第一个文明才应该守住这有可能与星空同在的基业吗？”
“认清我们的渺小吧，我们不过如此，我们就是更聪明一点的野兽，我们为了活下去可以不顾一切，我们诞生灵智可不是为了在迎来终焉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而是为了可以在迎来终焉之前将其延续并战胜，这才是我们人族的精神！”
荒神想要将自己的看法传递给夏毅，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夏毅低下头没有再发声，都不愿意继续和荒神交流，荒神渴望的是单纯的存续，夏毅渴望的是另一种更加伟大的存续，让人族再一次进化。
人族并不完美，但人族可以变得更加完美。
“话就说到这吧，有空的时候我会来看看你的，另外两万年对非神之人来说是一段非常久远的岁月，这期间你的爱人，你的亲人可能会逝去，你的朋友们将成为风化的枯骨，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吗？”
荒神这时候换了一种方式劝说夏毅，既然夏毅偏向人性的话，那就用人性来劝说夏毅。
“我早有觉悟。”
夏毅微微抬起头看了荒神一眼，荒神竟然忽然笑了两声，莫名觉得可笑。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正在失去人性，那你呢？你又如何？你连自己的亲人都能抛下。”
“在你看来我是抛下了他们吗？那我们也没什么好继续说下去的了。”
夏毅从未抛弃亲人和挚爱，只是因为相信他们，且他们也明白夏毅需要肩负的责任，他们选择了放手，让夏毅去做自己认为有必要去做的事情，夏毅因为他们而升华，他们因夏毅而伟大。
4
五个月后。
人族的另外两位神道将军也来到了混沌火池，铸神昭弥已快要将混沌石锁打造完成，其他这两位神道将军因为正好有空所以过来了一趟。
他们俩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他们也想要劝说一下夏毅，夏毅的选择在他们看来太过于可惜了，他们是经常教授夏繁修炼的老师，和夏繁的关系很不错，他们都很欣赏夏繁这个后辈，只可惜夏繁的父亲偏偏违逆人神惹怒荒神。
混沌火池附近，昭弥拿着刚刚打造完毕，表面还鲜红滚烫的锁链，一步步走向了夏毅，而夏毅面前是剑神和阵神，剑神看上去比较年轻，阵神有些苍老，阵神是除了人神以外年纪最大的神道将军，而阵神个人也差不多将夏繁当做自己孙女一样爱护。
“夏毅，你这是何苦？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曾经也思虑了很久，我不止一次的向人神表示我们不需要那么残忍，我觉得能以时间去证明曦族不具威胁，可偏偏我们没有时间。”
阵神已经苦口婆心的劝说了整整三天，他上一次见到夏繁的时候夏繁一直忍着眼泪修炼阵道，是真的看得他于心不忍，非常的揪心，在他看来夏毅甚至有些不负责任，很少来看夏繁，但夏繁就是无比在意夏毅这个父亲，他怎么劝也没办法让夏繁看开。
“冥神，我讨厌对弱者施暴，我非常厌恶我们的种种行为，可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以后，我并不赞同荒神的作为，但我认同他的理念，我们要的不是在黄昏苟且偷生，而是再一次迎来黎明，你可知这比单纯的活下去要重要多少倍？”
长得潇洒帅气的剑神倒是说出了人族为何这么残忍的另一个原因，并不止是为了存续，而是为了再开天，夏毅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抬起头看了剑神一眼，剑神似乎心中还有挣扎。
“如何再迎黎明，将曦族杀尽，当做我们另一种力量的来源就是黎明吗？”
夏毅时隔三天终于愿意说句话了，这让剑神松了口气，愿意说话就好，他悄悄给夏毅递了个眼神，其实昭弥也看到了，但昭弥直接假装没看见，这一幕落到了夏毅眼中，因此夏毅直接看向昭弥的眼睛。
这位铸神是非常仰慕荒神的，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愿意私下搞点小动作？
昭弥见夏毅这么盯着他，忍不住一阵挠头叹气。
“那啥，这是人神让我这么做的……你别误会。”
昭弥的眼神躲闪着夏毅，不敢与夏毅直视，虽然人神确实在干预这件事情，不过昭弥自己也判断这样子更加合适，昭弥居然在这时候站在了夏毅这一边，人神虽然没有宣夏毅见面，但看样子还是不忍夏毅在混沌火池被折磨两万年。
“你们想要作何？”
“破除荒神对你的封禁，你就当这是一次长久的闭关，不要担心混沌力的消耗。”
阵神告诉了夏毅实情，而这也是他们到来的目的，至少在荣光要塞人族还是非常团结的，神道将军们或多或少都觉得荒神有些过了，夏毅做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但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值得一试。
在人族的荣耀之中作为人族的领导者，他们也不希望自己满手血污。
“其实我第一次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也违逆了荒神，我付出了代价，我差点被曦族杀死，我明明没有任何敌意，那一刻我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我不停的告诉自己曦族根本不算是生灵。”
昭弥也说出了她的过往，但因为无法交流被曦族警惕憎恨猜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说从人族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哪怕你不愿意改变主意，也让我们帮你破除封禁吧，你的天赋不能浪费，两万年时间对你来说非常宝贵，别看我还算年轻，我们都是老神了，你将引领将来，不……”
“你必须引领将来！”
剑神的眼神非常真挚，除了荒神，其他七位神道将军和人神都不愿意浪费夏毅两万年时光，夏毅这时候也是觉得挺可笑的，荒神还真是没面子啊，到底谁才是那个一意孤行的人啊！
为了人族的再开天吗……
这就是荒神最大的愿望吗？
“不了。”
夏毅摇了摇头，站起来主动走向了昭弥，明明修为已被封禁，可夏毅就是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伟岸感，夏毅的身影在昭弥眼中都变得莫名的巨大，夏毅一把从她手中拿走了锁链。
“不要让荒神难堪，他比我们谁都更要痛苦，不站在一样的角度永远无法理解他，他已有觉悟，我不证明我的觉悟永远都别想让他理解我的意志。”
滚烫的锁链烧灼着夏毅的手，夏毅双手握住尖锐的锁头，而后直接用力的刺向自己的双肩，锁链融入血肉，发出一阵滋滋声，喷出不少鲜血，夏毅面无表情的继续将锁头打入自己肩膀之中。
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