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夏毅心中所坚持的一些东西在此刻产生了动摇，紫霄韵意志的消逝让他本来沉稳的他都一时忍不住怒吼发泄，他真的无情吗？怎么可能，他只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感情用事快意恩仇是每个人都想要做的，且修真更是应该修自己所愿。
压抑感性的夏毅能牺牲自己，因此能牺牲身边人，更能为了大局牺牲任何人，这样做是否是有一些错误？肯定有。
但夏毅想不出来更好的方式，若他还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他可以肆意的为了自己的爱恨抛头颅洒热血，敌人就是敌人，不管敌人的立场有多正确，伤害了自己和身边人就必须付出代价，他可以为了一时冲动去无视那什么狗屁大义，他想要那么做！
伤害过自己人就那么放过，如何去面对自己曾经发誓也要保护，也要复仇的人们，但夏毅依旧是宽恕了，他明白他已经没有了纵容私情的余裕。
他纵容自己，其结果很可能就是葬送人族。
他如今是什么身份！他是小人物吗？再是把自己看低，夏毅都清楚自己是决定后世走向，是往后历史分歧点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不是自不自以为是的问题，他就是，他有这份觉悟。
如果人族能找出第二人，第二个可以此刻能站出来挑大梁者，夏毅巴不得解甲归田，从此以后再不问修真界喜悲，只是和父母挚爱在一起，慢慢偿还那些自己所亏欠的人，再出发什么出发，他累了！累的就想找颗树一躺，什么都不做躺个十年百年。
但夏毅又无比清楚，自己往后的人生还长，是在长夜中，看着亡去的人族在黑夜中呜呼哀哉？还是在黑夜中带领人族靠着焚身之火砥砺前行？
人族已经落魄至此啊！落魄到了他这种人都必须站出来的地步！
“那个……这些话我说出来可能不太好，但她绝对是没有怪你的……她只是单纯想要为了你去付出。”
白虎看着紧捏拳头，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所割伤，神血滴落大地的夏毅，夏毅并没有回复，他抬起头盯着白虎看了一会，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神很快又变得淡然起来。
“她的事就不用多谈了，事已至此，即便是在知道这一切会发生的前提下，我也会选择你，你能挑起大梁，你能复兴妖族。”
夏毅这番话很无情，可也像是一种掩饰，如果他真的毫无动摇，他会仰天怒吼？会握伤自己的掌心？
神怜世人而无人可以怜神，他的压抑是为了他人不在压抑，他的无情是为了更多人有情，若国破家亡，他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
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他是人，更是神，感情用事永远舒畅，也永远容易令人后悔。
“这……我当然会复兴妖族，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太自责。”
“我并不自责！你的价值……比她大！”
夏毅已经谈到了价值，这个价值也是大局观上的价值，白虎已无话可说，紫霄韵对她而言就是另一个自己，夏毅对紫霄韵的残忍同样也是对她的残忍。
而夏毅只是觉得空谈圆满不谈代价，空谈美好拒绝牺牲。
这样的人，不过是活在梦里，自己醉生梦死就好，自己不愿牺牲就不愿，夏毅不强求，夏毅会对自愿牺牲者永远抱有尊敬，而用私情为由阻挡他人牺牲，也是人之常情，夏毅也不强求，但要是笑骂其牺牲者愚蠢，此类人是人敌，当斩！
如果紫霄韵愿意回来，夏毅绝不强迫她变回白虎，这是紫霄韵自己的选择，夏毅虽是神但并不全知全能，他只求竭力做到最好，在这个过程中会丢失多少东西夏毅是清楚的。
他不求所有人理解，哪怕有人在后世骂他也无所谓，至少……
人族还存在着啊，还有人可以骂他这个上古的愚蠢无情神，仅是这样就够了，骂他的人也是他需要保护的对象，他是人族之神。
人们敬他也好，骂他也罢，他都是这末世之神，和紫霄韵一样，他已有觉悟，超乎凡人能够理解的觉悟。
没有这份觉悟，何来超凡的力量，若一心求私情他如今最多也只是一个小小圣尊罢了，没有责任没有牺牲，等到末日来临，和众人一起死去，无论是自己在乎的人还是不在乎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他不会动摇，尽管罪恶感反复鞭打内心最柔软之处，质问他还是否为人，夏毅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当情感必须为了大局让步的时候……
就是内心被千刀万剐，夏毅也会让情感让步，这世道本就是宣扬个人私情至上的世道，为了自己和身边人幸福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大局和私情当然是自己的感受最重要，那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正确，毕竟他们只能看到身边人甚至只能看到自己。
想要他们理解夏毅，痴人说梦，他们的看法对彼此而言都是可笑的，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曾经说下的话，还年轻气盛时只能看到身边人的夏毅说过，愿为雨儿杀天下人，那句话如今可能得变了。
沉默许久，夏毅想了很多，紫霄韵的选择给夏毅的打击很大，让夏毅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要走的路，这就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但即便如此，夏毅仍不回头。
为了不再出现这种牺牲，为了让更多人不至于和他一样压抑着内心去迎合狗屁大义，背弃良心也要放眼大局，心都四分五裂还要故作冷静，但愿天下有情人都幸福的在一起，愿父母们都能伴随孩子长大，让孩子都能陪伴父母身边。
这人世间诸多不仁由他来行，这人世间诸多不义由他来做！
无论如何，愿人族荣光永在。
荣光永在的前提是无论如何。
这句连至高无上的大帝们都心怀沉重的无论如何可不是说说而已，夏毅的心在一切单纯为了自己打拼的强者之上，万人求得，夏毅能舍。
无人舍，又岂有人得？一味索取的最终结局便是自毁，夏毅只是想要脱离自毁而已。
13
这之后，夏毅为了帮助白虎尽早成神，不惜又交给白虎自己宝贵的神之精血，这些精血每一滴都是夏毅要修炼数十年才能修炼回来的，可见夏毅对白虎的重视。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夏毅在上古亲眼所见白虎的觉悟，白虎一定能找出一条新路让妖族同样突破这份无神纪元的束缚。
夏毅没有给昭炼冰或者尤雨儿这种优待，却给了白虎，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偏心，而是夏毅最后的自私，夏毅不希望她们也承受和自己同样的压力。
白虎手中捧着几滴滚烫的神血，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夏毅，夏毅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认为你不需要太介意，紫霄韵是我今生没错，即便目前以我的意志为主，没有我就没有她，我还是那句老话，我可以成为她的替代品，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变成她了呢。”
“不必安慰我什么，你不能变成她，你必须是圣灵白虎，这个时代需要你！”
“你还是这种语气吗？”
白虎凝视着夏毅的双眼，就像是看透了那轻而易举就能揭穿的谎言一般，明明那么后悔那么不舍那么自责，却硬是不愿意表现出来，夏毅是怕表现出来这一点会显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真是……太过于压抑了。
“不然呢？要是连我都一心为了私情，还有谁会为了大义献身！就算这大义是狗屁，是完完全全的虚假，我也只能坚持下去，我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之所以能作为神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一心为了自己的家乡玄黄，我从一个爱推卸责任，怕麻烦怕死怕吃亏见了人就想下跪求饶的懦夫成为了今天的神，只是现在我的眼界更大了而已，你当年既然有复兴妖族的觉悟，更有以死明志的决心，我认为你还是懂我的。”
夏毅这番话是夏毅的心里话，夏毅有时也想要对谁倾述一下，也渴望能得到他人的理解，幼稚之人总是幻想自己能得到无上的力量后便天下无敌，让所有人都对着他跪服，但真正天下无敌之人却根本一点也不好做！
谁他妈爱做谁去啊，说的好像谁喜欢以身作则压抑自己的情感一样，人族去他娘的，灭了就灭了，自己和父母挚爱一起开心一辈子就足以，是吗！
反正后世死活关夏毅屁事，他人死活与夏毅何干！哪怕夏毅能拯救，但夏毅不想，夏毅为什么要付出，夏毅凭什么牺牲自己和自己亲人们的感受？凭什么啊！
没有凭什么，夏毅只是因为责任感驱使自己去做罢了，累不敢言，痛不敢说。
“懂当然是能懂，可能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立场不同吧，我所求的复兴只是渴望得到一个公平，而你面对的却是存亡，如果人族塌了，我们妖族也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所以人族能有夏毅这种末世之神，对妖族来说才是幸运，就如今而言人族和妖族完全可以说就是一体，命运共同体，因此夏毅也相当于妖族的神。
“你明白就好，紫霄韵的离去非我所愿，但如果她的牺牲能换来一位妖神，我……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别死抓着这个话题谈了，说点其他的吧。”
夏毅不想在紫霄韵的问题上再细说下去，他不想去思考这种问题，他只想竭力避免。
“你说。”
“齐家……你应该知道吧？”
“齐家当然知道，我清楚她知道的一切，你是想复仇吗？”
“你要听心里话还是公道话？”
“心里话。”
“我希望他们永远从人族消失。”
夏毅的语气很冷，带有真切的杀意，只不过现在的夏毅已经无法脏自己的手了。
“公道话呢？”
“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紫霄韵和她母亲遭受如此待遇，宽恕的前提也是对方知罪认错，你有空了隐瞒身份去一趟齐家，看看齐家有无改观，有就饶恕，没有的话……杀了，如何判断看你，我给你这个资格，你来判断要不要杀他们。”
说到底，会有这一天的始作俑者还是齐家，冤有头债有主，当然夏毅这么做或多或少也有迁怒的意思，但没办法，他需要发泄，他只能保证自己尽可能的正确而不是所有选择都正确。
他是一个人，他也会犯错，也会转移责任懂得迁怒他人，神是不会犯错的，因为神不会后悔，不会有半分动摇，更不会自责。
而神，也不会出尔反尔，明明说了要原谅，却又在背地里试图发泄自己的私欲，夏毅真正需要做的只是权衡好私欲会带来多少代价罢了。
承受得起，便稍微纵容自己一番，承受不起，自然是选择大局。
“如今各大势力理论上来说都会改变往日的做法，齐家这一代人估计已经没救了，但下一代人说不好，虽然我也憎恨他们，但你让我去做，我只会遵循本心行事灭了他们，所以你的本意是让我杀了他们给我的今世陪葬，还是说……你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白虎也并非曾经那个完完全全的她，她对紫霄韵经历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毕竟那就是她另一个自己，如果夏毅说可以，那她绝不会留什么情面，全都得死。
“问这么清楚有意义吗？”
“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人还是神，因为这将决定我用什么方法成为妖神。”
“我没让你复刻我的路，自己找一条出来不好吗？”
“可末路岂是那么好找的！你找到了，所以我必须知道得详细一点作为参考，成为妖神带领妖族帮助人族，这可是你对我的期待。”
白虎认可自己白虎的身份，也不否定自己是紫霄韵，因此作为紫霄韵，她希望能再得到一次答复，他面前的这个存在，到底是人性更多还是神性更多。
“都有吧，我能宽恕仙族是因为仙族有被宽恕的价值，而齐家……倒也不是没有，但很小，小到我可以无视。”
14
夏毅想要让白虎代替自己去灭了齐家，出于私欲，出于其微小的价值，这说明了当私欲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夏毅会理所当然的以自己的感受为先。
很明显，他是一个人，他会为了发泄不顾大局。
但在私欲明显小于价值的时候，夏毅却又会选择大局，无论那份私欲在他心中的比重有多高，这一点更像是无情的神明。
决定是否遵从私欲的，只是对方比起大局孰轻孰重的问题，既有人性，也有神性，似人而非神，既不完全受感情驱使，也不完全投身大义无视一切。
这种心境已经非常开明了，但即便是拥有这种心境的夏毅也有选错的时候，更何况是绝大多数平凡的人们，其实抛开紫霄韵的遗憾不谈，夏毅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
且夏毅也的确对紫霄韵更多的是感情上的亏欠而不是爱意，这就导致紫霄韵的地位在夏毅心目中确实不高，可遗憾终究是有的，夏毅能为了紫霄韵攻打齐家，能杀景擎，却也在面临玄黄的问题是暂时将她忽略。
夏毅做不到尽善尽美，而也因此证明了他身为人的部分更多，因为人会犯错，人永远无法完美。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虎已经清楚该如何对待齐家，她可不是夏毅，主凶杀的神兽白虎岂会放过仇敌，夏毅从白虎的眼中看到了无情的凶光，这一刻，夏毅想要嘱托白虎适当饶过无法反抗的老人妇女和孩子。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既也是她，就以她的角度去对待齐家吧，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夏毅转过身，闭上眼睛悠然叹气，齐家这种小角色本来都已无法入他的眼，他是在因为自己的错误对齐家迁怒，但齐家也的确有罪，只是一个追究不追究的问题罢了。
白虎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也就不在烦夏毅，干脆直接的朝着中天域的方向出发，留下一旁什么话都不敢说的睚眦少族长。
睚眦少族长甚至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他不会问，他还没傻到对夏毅的私事多嘴的地步。
夏毅就闭上眼睛愣在原地，愣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后才转过身看向睚眦少族长。
“我和她的话你也听到了，该支持谁你也心中有数，我虽说过贪狼有成神之姿，但却是私欲之神，若他们以后必有一争，你静观其变就好。”
“我也好奇到底是个体怎么也不愿放下的执念更强大，还是为了大义的觉悟更强大。”
夏毅如今两者都有，夏毅自己也在疑惑中寻找平衡，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抹去自己的情感，那样和太上又有什么区别？但至少夏毅清楚他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人道。
正如十万年前的那句小小的感慨，就算是我，也想要匡扶人道，也是夏毅修炼至今的一种收获，不抱怨为什么会是我，而是思考为什么不能是我。
其实决定一个人到底是否真正强大的依据就这么简单，去做就行了，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所以又为什么不能是我站出来？
即便他夏毅在将来的劫难中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至少他留下了比他本身大无数倍的价值，他想要让自己的生命重于泰山，如不灭的太阳一般温暖万世。
这是一种传承，开天便有之，却少有人能真正懂得，为何如今会是末世？因为人们拒绝这种传承，认为若一心为他人，为大局，便不再是人，是蠢货，是工具，人天生就该只为了自己而活的概念已经根深蒂固，这是比起无神无帝这个表面原因更阴暗的黄昏。
“我明白了。”
睚眦少族长虽然不懂夏毅在想什么，他的境界还达不到夏毅的高度，但听从命令这种简单的事情他还是可以办到的。
之前，贪狼全程都在明嘲暗讽夏毅，且似乎真有一部分成为了现实。
如果贪狼知道夏毅先前经历的事，一定会开心的笑出声，指着夏毅的鼻子骂一声活该，他的弟弟再错又如何，那是他的弟弟，他必须要保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