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你……你……那个……她……”
夏毅伸出手，看着眼前熟悉和陌生并存的那个她，支支吾吾的说了许多话，最终却只能咬牙什么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迟了，已经太迟了。
他能起死回生，却无法让已经消逝的意志重回，这是夏毅身为神明第一次感觉到无力，意志有时候是那么的强大，贯穿百世也不会散去，有时候又是那么的脆弱，神魂身躯皆在却忘记自己为何是自己。
白虎走近夏毅，想要握住夏毅伸出的手，夏毅见此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回缩手，这一动作让白虎愣了愣，转而退后了两步露出苦笑。
“其实，只要你认为，我认为，我不就还是她吗？”
“我讨厌自欺欺人，装得再怎么像也毫无意义。”
夏毅再一次拒绝了白虎，白虎对此并不意外，但心中却有种被撕裂的痛楚。
10
白虎对夏毅拥有着两份歉意，一份是作为紫霄韵的，一份是她对于紫霄韵和夏毅的，她并不想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但自从意识清晰以后，她就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作为白虎站在这里的。
“或许转世这种东西真的很残酷也说不定，对于那些回忆起前世的人而言，前世其实也已经彻底逝去了吧，换之认为自己是前世重生的人，今生便也彻底逝去。”
白虎对此深有感触，但依托于紫霄韵的记忆和曾经对夏毅的部分好感，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面前这个人，她想要说出来，她讨厌看到悲伤。
即使她清楚夏毅根本不会接受她。
夏毅这一刻也明白了什么，雨儿还是雨儿，灵儿可能已经远去，其实他早就知道的，他一直都有这种猜想，只是很不愿意去承认，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
可有时候这种事实却又血淋淋的摆在面前。
前世今生，只存其一，可无论是雨儿还是灵儿之间的任何一个远去，夏毅都难以接受，可又必须去接受，学会去接受。
沉默了好一会，夏毅那不由自主握紧的双拳缓缓张开，事到如今再去强求也毫无意义，他必须将目光放在当下，至少他和灵儿曾经遇见过，也和紫霄韵有过为数不多的回忆。
“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多言什么，我也仅是欠她许多东西，一份承诺一份时隔千年的感情，但说来可笑，我好不容易想通了，愿意去接受了，她却就这么走了，但即便是她在察觉自己有可能是谁转世的时候，也应该迟疑过吧？”
今生的选择权永远大于前世，白虎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但因为紫霄韵忘记的东西太多，牵挂的东西太少，本就淡薄的联系夏毅也没有来维持才造成了今天。
当然了，这番话白虎肯定不会明着说出来。
“她是为了真正相伴一起，偶尔会恢复一丝灵智的母亲，她知道我一旦苏醒，能完全解决掉她母亲身上的问题。”
天君战后，夏毅无法入圣的十年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夏毅为了在仙族来临前更可能多的争取时间，哪里有空去见紫霄韵，每一个选择都会引起不同的效应，或许当初选择陪伴紫霄韵的话，如今的玄黄已是废墟，也没有所谓的人族之神出现。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在情感和大局面前，夏毅的本性就是选择大局，从很早很早前夏毅就曾为了百姓离开断天城，暂时舍弃了当时更加危险的雨儿，从他决定先讨伐司徒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夏毅绝不是一个能让爱自己的人幸福的人，从来不是，他行一生大义，也一世给予亲人不义，他在人族的成就和家人挚爱们的幸福成反比。
“那么……你能让她母亲归人吗？”
“当然能，她明知会丢失自己还是成全了我，我会铭记她的，尽管我就是她。”
白虎说完，夏毅闭上眼睛仰天长叹，回想起了并不算开心的，曾经和紫霄韵相处过的时光，自己一直忽略她，从来没有给她一个真正的答复，让她习惯了孤独和等待。
可能也正因为紫霄韵给夏毅一种女中豪杰的感觉，所以夏毅才会对柔弱的雨儿一直温柔以待，认为紫霄韵不需要太多关心。
“你今后打算作为白虎，作为妖族的圣灵复兴妖族吗？”
“我一直都有此觉悟，但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作为紫霄韵为人族奉献，我也不会拒绝，是你救了我，不管是作为白虎还是作为紫霄韵，我都乐意遵从你的决定。”
白虎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会有什么犹豫，她是天生的妖中王者，嗜战的神兽，主凶杀。
“你留在妖族吧，妖族也需要挑大梁者，你的话完全可以胜任。”
“你不用想这么多的，我确确实实也是紫霄韵，即便她已经不在了，可我依旧可以作为她完成你的承诺，留在你身边，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白虎此刻居然流露出愿意放弃妖族的意思，她此刻的眼神让夏毅感觉到了片刻熟悉，紫霄韵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白虎的意志，她的一部分还活在白虎身上。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留下吧，妖族需要你，而我不需要强行延续的感情，她已不在，我不怪你，你就做好你自己吧。”
“但说不定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会想起很多过往，你为何偏要判断她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如果她还能有回来的时候，你难道不想亲口把许多没能说出口的话告诉她吗！”
“如果是自认白虎的紫霄韵，那还是算了。”
夏毅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白虎，也算是再次拒绝了紫霄韵，夏毅觉得白虎只是因为继承紫霄韵对自己的感情，出于歉意才这么做的。
妖族是人族盟友，白虎的重生对妖族意义重大，也因此对人族意义重大，不能为了强行延续的感情耽误白虎，耽误妖族，耽误人族！
即使真有紫霄韵苏醒的可能，但夏毅也不愿意为了那一丝可能放弃将来强大的盟友，他赌不起，他也做不到。
“你认真的吗？玄黄刀魔夏毅，她确确实实还在！我感觉得到，我能察觉我的灵魂还对你有所依恋，我作为紫霄韵依旧还爱着你！”
“嗯……但不值得为了残余的东西赌上更好的可能，你要复兴妖族，这是你的责任，她选择了成全你，所以你必须复兴妖族！你要对得起她！”
夏毅凝视着白虎的双眼，白虎感觉自己在这双眼睛之下无所遁形，她甚至产生了错觉，这眼神和她曾经见过的人族大帝是何其相似。
“可你……对不起她啊！”
“我只要对得起人族就可以了……事已至此，我只是做出了更好的选择，若她还在，我当然希望她还是紫霄韵，但既然她不在了，我也不必自私。”
“所以……”
夏毅一步跨向前方，双手紧紧的搭在白虎肩膀上。
“不要再说那些美好的猜想了，面对现实吧，我们都身负重任。”
11
白虎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夏毅，看了很久很久，即便是想要一心复兴妖族的她都没有夏毅这种觉悟，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夏毅，更对不起她的今生。
她认为既然逝去的已经逝去，为何不把机会留给新生的事物呢？如果从她的尸身上诞生了鲜花，她会希望其他妖族呵护那朵花，而不是视为亵渎将其摘掉。
因此她对名为紫霄韵的今生也是这种态度，正因为从自己这里诞生，才显得弥足珍贵。
“我……我知道了，我会竭力复兴妖族。”
白虎重重的点了点头，夏毅露出一抹微笑，沧桑的笑意带着些许心酸。
“让她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我期待着下一个新生的妖神也能作为人族盟友，来到人族前线的那一天。”
夏毅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没有去选择那微小的完美，选择了名为大局的残缺。
作为夏毅的身边人，他们是不幸的，作为人族的一员，无以计数的人们是幸运的。
夏毅就是这样的存在，不，他变成了这样的存在，焚身之火燃烧自己，烫伤离得过近的人们，却照亮黑夜温暖无数人。
“我答应你。”
白虎深呼吸一口气，十万年前夏毅没有选择她，十万年后选择了她，这是一种超过单纯个体之间的信任，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托付。
妖族会作为人族的盟友，双方竭尽全力一起面对黄昏。
“谢谢，另外凶窟之下的穷奇我打算会会它，它如今处于什么情况，有脱困的风险吗？还剩下多少力量？”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我既已经身为圣灵白虎，岂会奈何不得误入歧途的后妖，我会完全接过它手中的力量，用此作为复兴妖族的第一股力。”
“很好！”
夏毅听闻不禁大喜，比起单纯的讨伐掉，将其化为对抗未来黑暗的力量肯定更划算，这是白虎才能做到的事，因此紫霄韵的牺牲是伟大的！
夏毅为紫霄韵感到高兴，认为紫霄韵尽管逝去，却成全了更多人，顾全了大局，白虎却高兴不起来，可能是因为她始终在认为自己是白虎的同时也不曾忘记自己是紫霄韵吧。
可夏毅，这个紫霄韵心中最后的寄托却告诉她，她就是白虎，她要去复兴妖族，或许这才是宣判紫霄韵彻底逝去的最后一根稻草，夏毅已经默认紫霄韵不存，轻而易举的接受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怎么也无法抑制的悲伤涌上白虎心头，她哭了。
“你怎么了？”
夏毅看着白虎，白虎自己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用手背不停的擦拭眼角，却止不住落下的泪珠。
“奇怪……我……我为什么……心里好难过……”
“我……”
哭着哭着，白虎失神了，她的瞳孔一片浑浊，但倒映着夏毅身姿的眼睛又很快变得清明了起来，她的眼神不再锐利，只有一抹淡然的忧伤。
“我在等你回来。”
“霄韵？？”
夏毅一时间大惊失色，猛然走上前一把抱住紫霄韵，紫霄韵回来了吗？
“你怎么……？”
“因为我在等你回来，我信守承诺，你如果真心想要我也回来，我定会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你知道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夏毅忍不住笑了，夏毅没想到居然以这种方式唤回了紫霄韵的自我意志，这样的话就可以完成那个承诺了，这么一看白虎的异常果然是因为紫霄韵还未真正消失。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眼睛始终看着前方，可能我当初也误会了什么，你不是一直看着雨儿，因为雨儿都无法完全占据你的视角。”
“不过……我也不怪你，如果你不是这样，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在意你，过去多番对你死搅蛮缠很抱歉，我已懂得你真正想要什么，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一直想帮助你，却又一直做不到。”
“我现在明白了，比起我单纯的给你添麻烦，怎么做更能让你开心。”
紫霄韵被夏毅抱在怀中，虽然流着泪，但眼神却慢慢变得决然起来，她最后的不舍已经没有了，夏毅比起她回来更希望妖族复兴，更希望妖族能帮到人族。
既然如此，那她必须回应这份期待。
夏毅为了她和齐家开战，为了她惹上天鼎圣地，为了她险些被景一斩掉，她才是一直被迁就的那一方，就连夏毅对她的承诺，她也清楚那不过是因为负罪感。
夏毅是个好人，她不想对不起喜爱自己的人，她等到了夏毅，也听到了夏毅真正的答复，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毅，我愿为你化作人族荣光。”
紫霄韵忽然的一番话让夏毅抱住她的双手猛然抖动了一番。
“霄韵？”
夏毅立刻调整回身姿看着紫霄韵，紫霄韵的眼中满是觉悟，她的意志已经充满了一种觉悟，再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迟疑。
“就算是我，也在古籍中见过那番话，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作为人族强者有朝一日能说出那番话，所以我才从小不将自己当做弱女子，你说的很对，强行延续的感情毫无意义，我们都身负重任。”
紫霄韵微笑着将手放到夏毅脸上轻轻抚摸，夏毅努力的思考着要怎么劝回紫霄韵，因为夏毅真正察觉到了事情已经无法逆转，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他不愿赌上微小的可能性，还是说紫霄韵到底也没有在他心中占据多少份量？
“如你所愿，无论如何，愿人族荣光永在。”
“无论……如何！”
带着决心，紫霄韵闭上眼睛将脸往前一倾，很是霸道豪气的亲吻夏毅嘴唇，夏毅眼角一抽，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便被紫霄韵推开，紫霄韵的头立刻低下，嘴角带着一丝就像是得到了胜利一般的喜悦。
夏毅来不及想太多，刚想再次接近紫霄韵，却发现再次抬起头的她眼神恢复了锐利，是白虎的眼神，白虎看了看面前的夏毅，又闭上眼睛感悟了一番自己的内心，她感觉不到对夏毅的依恋了。
不存哪怕一丝渣滓，一道微弱的意志彻底放下了一切，今后她将作为完全的白虎重生。
“看来这次，她真的走了。”
白虎苦笑一声，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夏毅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声，只能做出一副怪异的表情，张着嘴巴在原地发呆。
“啊！！！”
最终，忍不住心中那种苛责感的夏毅仰天怒吼，群山震颤，大地开裂，数不尽的树木在一阵恐怖的神威中被掀翻，万妖恐惧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万里浮云翻涌不止。
唯独白虎，她的眼神中并没有畏惧，她只是忽然觉得夏毅很可怜，她一直都在说紫霄韵还能回来，一直……一直！
这次没有紫霄韵势利的兄长，没有幽冥，没有齐家。
彻底杀死紫霄韵的人，是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