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就起身出发,一行人鱼贯出来,看到招待所外面的马路上停着几十台小车,领头的警车闪着警灯,压阵的警车也闪着警灯。县委县政府各局办委一把手都双手交叠站在各自的车边,等着何至书记出来。这个阵势我是第一次看到,顿时觉得自己神圣了许多,本来有些漂浮的脚步马上就沉实起来。
我用眼睛扫视着车队,我在找我们乡的黄包车。
刘县长显然看出了我的意图,拍拍我的肩说:“别找了,你们郭书记这个时候怕早就翘首在等了。”
何至微笑着与大家打着招呼,弯腰坐进了车,对我说:“陈风,你跟我的车走吧。”
我还在迟疑,黄奇善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说:“还不快进去。”
一阵寒风吹过,我缩了一下脖子,坐进了何至书记的车。
警笛响了几下,车队缓缓出发。
我恍如身在梦中一般,偷偷捏了一把大腿,痛得我呲牙咧嘴。何至看到了我的举动,伸手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没做声。
车过老鹰嘴,我看到半山腰上赵德亮的坟被枯草包围,只露出一点尖尖的顶子,散乱的花圈还在寒风中飘摇,一阵悲凉袭上来,眼角有点酸,我用手擦擦,说:“这条路,死了他这个人。”我指着山腰上的告诉何至书记。
何书记微阖着眼,并没理会我说话。我知道,死个把人,在他们这样级别干部的心里,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拐过一座山嘴,就看到苏西乡高高飘扬的国旗。
这面国旗是郭伟亲自督促建造的,竖在乡政府大坪边,底座是花岗岩,中间一块汉白玉,刻着“中共春山县苏西乡委员会”字样。
车队一出现,就听到车窗外锣鼓喧天,郭伟带领乡政府全体干部列成两行,他们身后,是五彩斑斓的学生,挥舞着彩旗和纸花,热烈欢迎市县领导。
我看到薛冰领着几个小女孩,站在舞台底下,她在等待送花。
何至的车开到舞台底下停下,郭伟打开车门,躬身请何书记下车。郭伟认识何至,在市委一个大院呆过的他,不可能不认识常委副书记。依郭伟的性格,应该曾经给何书记留下过印象。但何至好像并没有显出特别熟悉的样子,例行与他握手,微笑着与周围的人打招呼。
小学生跑上来,双手捧上献花,我跟在何书记屁股后,俨然大官一样地微笑。
薛冰悄声问我:“你怎么跟市委书记坐一个车啊?”
我故作严肃地说:“工作需要。”
她白我一眼说:“需要个鬼,你需要什么我还不清楚。”
我坏笑着说:“老婆,你如果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还是我老婆吗?憋死我了。”
她脸一红,拉着我的衣角说:“还站这里干嘛?这么多大领导,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只好随着她退到欢迎的人群里,看着何至被郭伟请上主席台,紧跟着关培山书记,刘启蒙县长。
舞台中央挂着一只千瓦的大灯,一根电线垂下来,开关被一块红绸布蒙住,台上居然架好了音箱,两边挂着一幅对联:合力干四化,齐心奔小康。
郭伟主持会议,他走到舞台边上,双手往下一压,本来喧天的锣鼓顿时静下来,呼喊口号的声音也静了下来,乡政府的大坪里,只有呜呜的北风吹得树枝响。
“尊敬的何书记、关书记、刘县长,各位领导,父老乡亲们,今天是过小年的日子,也是我们苏西乡迎来光明的日子。现在,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何书记为我们开通电源。”
他走到何至面前,请他来到红绸布边,掀开布,底下是一个开关,开关把上系着红绸布,随风飘扬。
何至笑哈哈地伸手按下,舞台中央的电灯刹时亮了,全乡政府所有房间的灯也同时亮了起来。电灯一亮,舞台下顿时欢天喜地,锣鼓声再次响了起来。许多人的脸上流下了泪,我的眼角也酸了,有清泪沿着脸颊流下来。
音箱响了起来,里面传出宋祖英的《好日子》。
阵阵歌声中,我不自觉地抓住薛冰的手,死死地握住,感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苏西乡全乡通电,始作俑者柳权却不知道在哪里!
我的眼光在人群中找柳红艳,她站在主席台下的一侧,把脖子缩在衣领里,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的喜色。
第104章 小年夜的爱(1)
通电仪式一结束,郭伟宣布进行通路剪彩。
从春山县到苏西乡的路已经修通,砂石路面宽敞平坦。县公路局为之投入了大量的工程机械和人力,路面用碾压机反复碾压,路边挖了排水沟,进乡政府来的小石桥旁边加了一座水泥桥,一切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郭伟一宣布,锣鼓队就奋力敲响锣鼓,随着锣鼓声,人群之中让出一条通道,尽头是一台崭新的中巴汽车,车头用红绸布扎着,一块写着“春山—苏西”的线路牌摆在车前挡风玻璃边,苏西乡最大的老板孙德茂笑容可掬地站在车边,邀请乡民们上车。
这出戏我事先也不知道,只能怔怔地看着郭伟。
郭伟宣布,从今天起,正式开通苏西乡到县城的客运专线,从此结束有车无路时代,彻底改变以步带车的局面。
六个小学生站在车头,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一朵朵的大红绸花,用一根长长的绸带连着,等待何至书记的剪彩。
大坪里人声鼎沸,笑声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直击耳鼓。
郭伟请何书记、黄书记、关书记、刘县长、县公路局长、县供电局局长站成一排,拿起盘子里的新剪刀,在一片欢呼声中剪断了绸布。孙德茂的中巴车轰地点火启动,载着一车的男女老少,朝春山县出发。
掌声响起,又一轮高潮涌来。
接下来是汇报表演,天寒地冻的大坪里面没有离开一个人。乡民们自动围成一圈,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阻住寒风向中间坐着的领导侵袭,有些人已经冻得牙齿打架,但他们还是坚持站成一道肉体城墙。
薛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正忙着舞台演出的指挥,在苏西乡,最有文艺细胞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中学的音乐老师。
我的手被捏了一下,侧眼一看,盘小芹笑吟吟地站在旁边,歪着头看着我。
“你的薛老师今天好漂亮啊。”她由衷赞叹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忙绿的薛冰身影。
我说:“你今天也漂亮啊。”
盘小芹穿着一件齐膝的黑色毛料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她一改过去的轻汤挂面发型,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髻,用一条白纱巾系住,脚下一双高筒皮靴,一条黑色的健美裤紧紧包裹着她健硕的小腿。整个人显得成熟干练,让人耳目一新。我心里一动,说:“嗯,像个女人了。”
她不高兴地白我一眼说:“我什么时候不像个女人啦?”
我笑着说:“原来你不是小吗?现在长大了呀。”
她掩嘴一笑,说:“金玲嫂让我告诉你,小年夜你们去她家过。”
我坚决拒绝说:“不去。”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说:“为什么不去?”
我笑笑说:“不去就是不去。”
“哪跟我过?”她试探着问我,又自嘲地笑起来说:“你怎么会跟我过呢。你还有薛老师啊。”
我说:“你知道了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