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来了两天了,看你忙着写报告,也就没告诉你。再说,这次去市委党校学习的名单里也没有你,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搞社教的干部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等待退休的干部,一种是等待提拔的干部。像你陈秘书,年纪轻轻,不属于退休那种。所以我想啊,提拔你是早晚的事。”柳权给我分析着文件,似乎在安慰我的不快。
我浅笑着说:“书记,你放心。不管我属于何种干部,只要在苏西乡一天,我就必须做好自己的工作,为苏西乡四千五百个父老乡亲办事。”
柳权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踱出办公室。
我找出乡政府的大红印章,认真盖上大红印,开始给郭伟打电话。
郭伟在电话里要求我尽快赶到县里去,说县长今晚要招待他们三个,为他们送行。
放下电话,我几乎是跑步前进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有一台边三轮,是县公安局专配办案车。郝强也不多言语,发动摩托车就走。
一路颠簸,暮色苍茫时分,我们看到了县城隐隐约约的轮廓。
郭伟他们在县委招待所,我直奔过去,到了才发现县长还没来,说是有个外地来的企业,准备到县城投资开发,县长去接待了。
黄奇善因为与我是同一个城市读的大学,见面就显得亲切,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吩咐服务员给我拿条热毛巾来擦擦。黄微微一直矜持地坐在桌子边,微笑着看着我和郝强,只有郭伟,捧着我的报告在认真地看。
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同命。看着他们三个衣着光鲜,意气奋发,踌躇满志,我不由一阵心酸。
郝强告辞要走,我挽留他一起等县长。郝强坚决予以拒绝,说是来县里了,必须要到局里去一趟,一来找领导汇报一下工作,二来跟老朋友一起喝几杯。
等到郭伟看完了报告,他递给我说:“陈秘书的文采很好,报告有理有据,切中要害,写得好。”
他的赞许让我一阵得意,但我不能喜形于色。我一个学中文的,整个报告不是小菜一碟!
“这次去学习,陈秘书不去?”郭伟试探着我。
我轻描淡写地说:“没我的名字,想去也去不了。”
“我听说啊,我们这次回去,先是述职,述职完了再学习,学习完了等分配。也不知道分到哪里。”黄奇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满身书卷气的男人,完全没有官场的气场。郭伟就不一样,随便一站,就让人仰视,完全的一副领导架子。
“都到各县去。”黄微微接过话说:“我也是听说。第一批进党校学习的社教干部,学习完了全部充实到各县机关。”
“市委不留人?”黄奇善紧张地问。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留吧。”黄微微犹豫一下说。
对于她的话,我们确信不是空穴来风,她有个市委组织部的爸爸。
“在事情没有等到正式结果前,我们最好不要谈论。”郭伟语重深长地告诫我们:“组织上的事,不乱传好。”
黄微微洒然一笑说:“是啊,郭组长的话很对啊。”
“下到县里去,岂不是发配?”黄奇善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来搞社教不是什么好事。”
“谁说一定要到县里去?”郭伟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他是我们四人社教组组长,尽管我连这次加起来才见过他两次,但毕竟,他是有任命的。
此话题不能讨论,转而他们问起我在苏西乡的情况。我大惊小怪地说:“世外桃源的地方啊!”
黄微微就一脸羡慕的神色,后悔着说:“来春山县一年多,怎么就从没去苏西乡呢!”
我安慰着她说:“主要是交通不便。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按照报告的思路,将苏西乡的现状仔细描绘了一遍,他们听后啧啧称奇,说现在再不改变,是有辱职责的。同时对我佩服起来,赞扬我坚持在山里工作,从来没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是难得的好干部。
其实我啊,给谁提要求呢?我都不知道我属于什么人,莫名其妙来苏西乡做秘书,莫名其妙就成了国家干部。恍恍惚惚的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当初的领导是后悔了还是在继续得意。
正说着,服务员进来告诉我们,说县长已经到了。
我们四个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等待县长光临。
第40章 县长立项
春山县县长刘启蒙,五十来岁年纪,秃顶,挺着大肚子。此人早年读过私塾,五十年代末大学生,满腹诗书。
刘启蒙县长被前呼后拥进来,看到我们,矜持地握手打着招呼。
围着桌子坐下,刘启蒙扫视了我们一眼,特意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带着疑问的眼神就转向了郭伟。
郭伟趋身向前,低声说:“陈风,苏西乡秘书,也是我们这一批的社教干部。”
刘启蒙就再次向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说:“小陈秘书,你来苏西乡两年了,也不见你来县里走走啊。”
这话不知道是责备还是惋惜,反正我不敢接腔。
“柳权那老家伙,搞么子鬼嘛,家里藏个人才,能藏得住?”刘启蒙哈哈笑着,笑声感染得周围的人都浮上来快活的心情。
我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恭敬地说:“刘县长,你抬爱。”
“小陈秘书啊,你这个人,一年前我就听说了啊。县经贸局的毛局长说,苏西乡来了个新秘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农苏西满山的菇子都变成了钱,现在又在衡岳市办了个公司,了不起嘛。”刘启蒙从秘书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我突然感觉自己被人剥光了一样,无地自容。两年的苏西秘书生涯,在交通闭塞,信息原始的农古,我以为自己做事人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县里了如指掌。
“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干劲。”刘启蒙县长鼓励我说:“苏西乡虽然偏远,但还是大有作为的嘛。”
服务员陆续上来了一桌丰盛的菜,酒是衡岳市的晕头大曲。
倒好酒,刘启蒙端起酒杯说:“你们四个年轻人,都是市委下来的社教干部,首先,我代表春山县四十五万人民感谢你们的辛苦工作。”说完,带头喝干。
一桌除了我们四个,就只有他。他的秘书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怀里搂着公文包。
县长喝了,我们不得不喝。
郭伟首先干了,接下来是黄奇善,我,最后是黄微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喝了下去,满脸的痛苦状。
“这第二杯,我代表春山县县委县政府,对你们在春山县作出的贡献表示感谢。”刘启蒙干了第二杯。我们只好紧随其后,黄微微的脸上在两杯下去后开始潮红。
“第三杯呢,是请你们以后多支持一下春山县,不管在哪里高就,千万要记得在春山的两年时光。”
三杯下去,一口菜没吃,连我都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侧眼看郭伟他们,显然他们的酒量不能与我比,郭伟虽然还端坐着,但身体似乎在微微的颤抖。黄奇善干脆闭上了眼睛做深呼吸。黄微微的样子就是雨打残花,凋落一地。
刘启蒙在三杯下去后举起筷子招呼大家吃菜,自己浅尝辄止。我因为心里有事,报告还在身上揣着,苏西乡能不能在过年前通上电,县长的批示很重要,所以我食不甘味啊。
“陈秘书,这次去市委党校学习,是个机会啊。”刘启蒙侧过脸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