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你说怎么办?”
小姨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这么大的事,我还以为你准备好了。陈风啊陈风,我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我奇怪地看着小姨,裂开嘴笑道:“怎么有这种说法?”
“说你傻你不傻,说你不傻,你比猪还笨。”小姨骂道,掉过脸去抹泪。
黄奇善挨过来问我:“陈风,什么事惹得你小姨哭?”
我就把捧灵位牌的事说了一遍。黄奇善听完,哈哈一笑说:“就这事?”
我点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我也算是老爷子的儿子,就让我来捧吧。”黄奇善拍拍我的肩膀,深情地说:“伯父是革命前辈,我们这帮小的,谁都是他的儿子。你说是吗?”
我拒绝说:“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黄奇善急道:“你难道不愿意承认我们是兄弟?”
我点头。
“既然你承认我是兄弟,你爹不就是我爹?做儿子的给爹捧灵位,天经地义的事。”他不由分说从我手里抢过爹的灵位牌,小心地端放在胸口,不再理我。
车队在黎明时分终于进了春山县县界。再走一小时,就能抵达春山县。
早起的村民张着惺忪的睡眼看我们的车队经过,漠不关心地低头忙着自己的营生。
黄奇善的手机响起来,县政府办的秘书来了电话,问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快了。”黄奇善简短地回了一句。远远的,我们看到了春山县的轮廓,连绵起伏的大山像一幅写意的画,山灵水秀的春山县静静地卧在大山的怀抱里。这里就要是我爹的长眠地!我突然对春山县亲切起来。
堆在车厢里的花圈,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就好像我爹的老战友在呼唤着他的归来。恍惚间,我似乎看到我爹在云端里微笑,无形中给我无穷的力量。这是爹的长眠地,我要在这片土地上有所作为!我在心里暗暗地说。
侧眼看黄奇善,他神情肃穆,咬紧着嘴唇,一夜六个小时的路,他怀里捧着我爹的灵位牌,
完全是站着过来,我心里一动,感激的眼泪又差点要流出来。
第174章 公祭(2)
春山县空前庄严,进城的马路上用松枝扎了一个大牌坊,两边挂着一幅字:缅怀先烈,春山有幸埋忠骨。勿忘英雄,衡岳无声祭国魂。横批:山河同悲。
牌坊下站着两列小学生,胸前戴着小白花,手里拿着松枝和白纸花扎成的小花圈,一看到我们的车队,立即挺直小小的胸脯,肃立在路两边。
我惶然起来,我爹就一个普通老百姓,何能受此待遇?即便我爹曾经是一名革命战士,像他这样的人,中国又何止千千万万?何况,解放后,我爹并没有任何值得别人去学习的丰功伟绩,他一辈子默默无闻,终老一生。级别最高也是科级干部,还是企业编制。
我看黄奇善,他眼睛直视前方,我爹的灵位牌被他端端正正地捧在胸前,神情庄严得像要进入人民大会堂。
“这是接我爹的灵么?”我问,心里像有只小老鼠一样蹿来蹿去。
“伯父是代表,代表烈士陵园里的先烈。”黄奇善兴奋地告诉我:“是关书记亲自安排的。”
小姨抓住我的手,紧张地说:“太隆重了,怕不好。”
我凄然地微笑一下说:“身不由己,任他去吧。”
车队直接开到县体育馆,大坪里竖起一个老高的灵堂,灵堂前黑压压站着一片人,粗略估计,不下万人。等到车刚停稳,过来一帮白衣白裤的男人,从车里抬起我爹的灵柩,一步一缓摆在了灵堂的正中间,突然钟鼓齐鸣,哀乐遍地。
灵堂里除了我爹的灵柩,还摆着五个先烈的灵位牌。
我被人傻傻地拉到灵堂前,呆呆地看着周围,一句话也说不出。
人群静穆,唢呐声响彻整个天空。
还没等我回原过来,人群让开一条道,接着就看到何至表舅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一律黑衣黑裤,胸前扎着白花,低眉敛首,趋步前进。
刘启蒙县长主持公祭仪式,先是介绍了到场的所有领导,接下来简略地介绍了春山县的革命历史和本次公祭的重大意义。在介绍领导的时候,我听到市委组织部黄山部长的名号,赶紧抬起头,果然发现黄部长和陈雅致副局长站在一起,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眼睛平视前方。
介绍完毕后,由何至副书记代表衡岳市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宣读公祭文。
何书记声音沉重,语调悲切:
混沌初开,乾坤清明。衡岳有幸,春山有情。千古英烈,后世铭心。山哭无泪,水咽有声。今奉盛世,告祭先人……
最后一句:尚飨!
公祭文宣读完毕,他面向灵堂而立,恭恭敬敬三鞠躬。他身后的所有人也跟着三鞠躬。鞠完躬后,他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说:“小风,节哀!”
我双手握着表舅的手,带着哭音叫了一声:“舅!”
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你爹的墓穴我去看过了,还好。你放心。”
我使劲地点头,看着他走开,他的背影佝偻了下来,脚步沉重迟缓,很显然他没休息好,而且还有很重的心理压力。
何书记一走,人群排着队进灵堂吊念。
最前面是衡岳市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代表,依次下来市各局委办代表,各县代表。接着就是春山县各局委办的负责人、县属企业负责人,再下来是各乡镇代表。
我面无表情地站着,身边站着小姨和黄奇善。队伍慢慢移动,突然有人从队伍里出来,扑倒在灵堂正中间,叩了几个响头,定睛一看,原来是邓涵宇。行此大礼,非亲即故。我忙着还礼,跟着跪下去。
邓涵宇扶起我,简短地说了一句:“陈风老弟,节哀!”
我笑笑,眼睛里蒙上来一层薄雾。
他握紧我的手,神情肃穆地解释:“本来我要去市里吊祭,无奈关书记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三天内要完成公祭的所有准备工作,所以没去成,你得原谅老哥。”
我大度地一笑说:“邓镇长忙,我理解。有奇善和郭伟两人帮着我,没事。”
“有事你说话。兄弟。”他拍拍我的肩,走开了。
人群在慢慢一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本来丧事就跟这些人没半毛钱关系,谁会为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哭泣呢?我麻木地看着他们,他们也茫然地看着我。有几个交头切耳小声地议论,我依稀听到是关于我身份的话题。无怪乎这些人不认识我,我一个小小的乡官,在县里的大雅之堂还没有抛头露面过,别说是我,即使是关书记,认识他的乡民又有几人?
群众告别仪式走完后,最后是亲属告别。
灵堂里加上我爹是六个灵位牌,五个先烈死了四十多年,别说是迢迢关山过来的东北兵,即便是本地的兵,谁又还能记得有这么一个先人?五位先烈牺牲时,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沙场裹尸身后事,家里不会有人过来祭拜了。
只有我爹,世上剩下我。我正要代表先烈的后人祭拜,突然,灵堂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就看到薛冰缟衣素裤,扶着一个女人,一步一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