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长歌 第8节

李兴民、胡林、杜子坤三人挤在后排座上,闻同坐在副驾座上。司机小马不擅言谈,闷着头开车。后排的三人心情还不错,陪着闻同说说笑笑,一路介绍着车外的情况。

李兴民四十多岁,瘦瘦小小,完全不象个武装部长的样子。他见闻同没端镇长的架子,也就不在新镇长面前拘束,同小马开玩笑说,小马你也和闻镇长享受一样的待遇,坐“专座”。

小马咧着嘴直笑,没有回话。胡林在一旁说,李书记要不和小马换个座,也坐“专座”去。李兴民就说,还是算了吧,我要坐小马的座,咱们五个就得钻路边的水田了。

再过了一会儿,李兴民就不行了,脸开始变得苍白起来,头上直冒虚汗,不停地用缠在小臂上的毛巾擦着。杜子坤坐在中间,发现他的异常,心下有些紧张,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闻同就坐在前座,他不好问出口。李兴民强咧着嘴笑笑,努力示意自己没事。

闻同开始没注意,后来发现李兴民话变少了。他瞥一眼后视镜,赶紧让小马停车,回过头问李兴民,李兴民却一时说不出话。胡林知道老李虽是退伍军人,大病过一场后身体就差多了,赶紧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向闻同解释估计是闷的。

闻同看了看车外,附近正好没有住户,全是水田,不远处的山上也是低矮的灌木丛,根本无处蔽荫。他想了想就要李兴民坐到前面去,两人对调座位。李兴民倒不好意思了,连说不行,最后奈不住闻同的坚持和大家的劝,加上委实被挤得心慌气短,就坐到前面去了。

出镇时的路况还不错,虽是泥结石路面,还算平坦,也比较宽。走了几里地后开始变差了,路面坑坑洼洼,也变窄了。农民随意在路面挖着小水渠引水灌溉,有几处路基被洪水冲毁了,临时垫着大石块,车子几乎是半倾斜着开过去。

剧烈的颠簸让李兴民忍不住吐了出来,连闻同也直觉得五脏六腑不住地翻腾。好在他一直坚持煅炼,身体还算结实。胡林也是眉头紧皱着,估计也不太好受。倒是杜子坤面不改色,经常在下面跑,适应能力强得多。

路两边的稻田越来越稀少了,瓜田开始增多,放眼望去碧油油的田里叶和瓜相互掩映,好一派丰收景象。可惜美好的景象很快被破坏了,闻同突然发现路边挂着一块纸板,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分钱一斤”几个粗*黑的毛笔字,显得突兀刺眼。纸板下面堆着一地的西瓜,旁边连个看瓜摊的人也没有。

再往前走,几乎一路都挂着类似的纸牌,同样几乎没有人看守瓜摊。闻同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脸色凝重地盯着窗外。

众人看到这些景况,都是心知肚明,再也没人有心情说话了,全都自觉地闭上嘴。

“小马,把车停下。”闻同喊道。

小马的家在县城,走关系才到杳踪镇搞了个工勤编制的司机,周末一般都回县城。这会儿见到卖到一分钱一斤的西瓜,他心里正琢磨着这个周末带点瓜回县里,突然听到闻同的话,连忙下意识地一个急刹车。幸好路况差车速不快,要不然一车人都得撞个鼻青脸肿。

闻同打开车门,回头对车里几个人说:“走,过去看看。”

杜子坤早看到路边隔不远的一处瓜田里,一对农民夫妇正在拔瓜藤。闻同是要过去看看,他就紧跟着下了车。其它几人迅速反应了过来,纷纷下车跟上来。

小马把车往路边靠了靠,熄了火锁好车,追上了一行人。

第11章 炎炎田畦诉怨情

村里平时很少看到车,更别说扎眼的小车了。田里两位正在干活的夫妇早已看到闻同等人,没想到这群干部模样的人下车后往他们这边来了。男人看看周围,只有他们两口子,显然干部们是找他们的。他有些惊慌,站在田里看着越走越近的干部们,不知道这些人找自己是不是为了拔瓜藤的事。

男人身边的女人镇静得多,说道:“你怕么事?拔自家的瓜藤还犯法了?逼我们种瓜我们种了,现在都成这样了,总不能管着不让我们拔吧?”

田埂长满了草,不太平坦。闻同很熟悉这种小路,虽然穿着皮鞋,依然走得平稳。地上暑气蒸人,他白底黑条格的棉质短袖衬衣早已紧贴在身上,濡湿湿地沾着,极不舒服。

瓜田里泥土湿漉漉的,胡林不待走到田边就向夫妇二人招手,让他们从田中间回到岸边来。

男人走到田边,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干部们。见众人围着一个后生伢崽,似乎后生伢崽才是这群干部的头,他心下惊异,不知道这个后生伢崽是什么来头,不过看着还蛮顺眼的,不象镇里那些吃公粮的眼睛长在额头上。

夫妇二人面像苍老,皮肤黝黑,眼角起了皱纹,看不出实际年龄。胡林不认识他们,说道:“老哥,这位是镇上新上任的闻镇长,想向你了解些情况。这位是镇上的李书记,你们红岗的驻村干部。这位是杜书记。你老哥贵姓?”

“我姓王,我爱人姓何。杜干部我认识的,到我们村搞了好多次服务。”老王局促地冲着杜子坤笑。

李兴民站在旁边,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闻同伸出手。老王往后缩了缩,看了看满手的泥污,尴尬地笑着。闻同也就没勉强,掏出烟递给他一支,问道:“老王,这瓜藤上还有不少瓜呢,怎么就舍得拔了呢?”

老王见闻同果然问这事,脸上一下子黯淡下来,猛吸了口烟,呛得直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没得办法,不拔不行啊!我也心疼,你看看这些瓜,就快要熟了!不过卖又卖不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再不拔这田秋天就要抛荒了,早拔早省心,种点秋玉米多少是点!”

“能不能先不拔?再等等机会,秋玉米另找块地做营养钵,把苗育起来,到时收了瓜再移栽过来。”闻同劝道。

老王老婆看起来干练多了,一听就明白了闻同的意思,从旁插嘴道:“闻镇长,这个办法好,就是不知道营养钵怎么做,以前只听说过,没搞过。还有,政府能不能帮我们找找销路?春上镇里让我们种西瓜,可是说的不愁销路的。”

闻同一时无法作答。杜子坤在旁边抢着说道:“何嫂子,闻镇长刚刚上任,很多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老王,何嫂子,你们的瓜先不要拔了,再等等机会。营养钵的事你们不要担心,我来安排。李书记,请你马上通知红岗的村支书和村长,下午两点在村委会开会,把秋玉米营养钵的工作落实下去。子坤,你们农技站要抽出力量现场培训。”闻同还是不自觉地卷入了进来,不过可不敢作出什么承诺。

一旁的李兴民颇为吃惊,没想到这个小伙子镇长工作作风如此凌厉、老练。他刚来时还心存着一丝不良念头,想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大毛孩子在农民面前出丑。闻同刚才了解情况的时候,他在一旁暗道年轻人不知轻重,刚来就想新官上任三把火,头把火就烧到一把手头上。后来见闻同沉稳得很,并没有信口开河地乱作承诺,更没有慷慨激昂,他禁不住暗暗赞许。脑子想着这些事,他行动却不怠慢,马上应了闻同,转身让小马去找村主任。

胡林兼着镇党委宣传委员的职务,跟着书记、镇长下乡总带着相机,这时蹲在地上找角度,要给闻同和老王夫妇二人拍个合影。

“老王,你家今年种了多少瓜?收成怎么样?”闻同问道。

老王吭哧着半天没声音。他老婆忍不住回道:“我家老老小小六口人,家里七亩水田,种了五亩瓜,拢共卖了不到五百块钱,光本就投了一千多块钱。要是种稻子,五亩早稻就能收个三千五百斤谷子,卖出去的话,值个一千五百块钱不成问题。晚稻产量高,米质好,收的谷子能卖个一千八百块钱。秋玉米我没种过,听人说亩产能到八百斤,我们这里秋玉米卖不起价,作口粮也吃不习惯,五亩秋玉米顶多卖个七百块钱。这么算下来,刨开种稻子的种子、农药、化肥,这五亩田今年里外里要净亏二千五六百块钱。种瓜还比种水稻劳心费力得多,人都磨瘦了几斤肉!”

老王直扯老婆的衣服,她却不理会,自顾自地说着。

闻同心道这位大嫂倒说得起话,头脑清楚得很,就问道:“何嫂子,你家去年过来的存粮还有吗?”

“没了,刚吃完,幸亏还种了两亩早稻,要不然现在就吃不上饭了。去年收成不太好,两个孩子上学得花钱,粮就卖了不少。今年种西瓜投的本钱,也全靠卖去年的存粮。”何嫂子说道。

“那你家今年的公粮怎么办?”李兴民是红岗的驻村干部,催缴公粮是他的重要职责。

“今年的公粮还没交,人都没粮吃,两个孩子月底的报名钱还没着落呢,顾不上交公粮的事!”何嫂子赌气地说。

李兴民是老乡镇干部,各种各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自然不会生她的气。闻同接话道:“村里其他人家怎么样?别的村呢?”

“我家算好的了,我和男人累死累活地做活,去年收的稻子不算少,别的户有的早两个月就在借粮吃。王二癞兄弟几个去年就没收多少粮食,今年干脆不种水稻,家里的水田全都种上西瓜,财没发到连粮都没得吃,昨天晚上还上门找我家借谷,我哪有谷借。”

第12章 村舍促膝问民情

听了老王两口子的话,闻同心情沉重起来。

这时候王家垄的村主任王大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王大槐五十多岁,黑瘦黑瘦的。他认识李兴民和杜子坤,老远就喊李书记、杜站长好。李兴民把闻同和胡林介绍给他。王大槐邀请一行人到他家里去坐,说不能老站在田里。

闻同再叮嘱老王两口子,让他们先不要急着拔瓜藤。老王两口子答应了。耽误秋种的难题解决了,两口子自然不会再急着去拔瓜藤了。

王大槐的家紧挨着路边,是农村常见的三间大瓦房,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室。坡形瓦屋顶离地面最高处有六米多,挡住了室外毒辣的太阳。几个人一进门,顿感凉意浸遍全身,说不出地舒坦。

王大槐招呼老伴倒凉茶,自己端来桌椅、板凳让众人坐下,又挪过来电扇对着大家吹。

王大槐的老伴面貌和善,端着只大木盘子,盘子里放着几大碗凉茶,说道:“李书记,杜站长,赶紧喝口茶水,我特别加了盐的,还有这几个干部也喝茶吧。”

李兴民说:“老嫂子,这是新来的闻镇长,这是胡主任。”

“大婶,给你添麻烦了。”闻同接过凉茶,客气地说道。碗是乡下盛菜用的白色大瓷碗,涮洗得干干净净,他咕嘟咕嘟几大口灌进肚子里,顿感一身暑气全消。

王大槐是老村主任,家里以前接待过下乡干部,他老伴自然明白镇长是镇里的二把手。看着这个后生伢崽这么年轻,比自己的小儿子还要小,就当了“大干部”,人却很懂礼貌,她不禁心生好感。

闻同接过王大槐敬的五毛钱一盒的“乐水”烟,打上火吸得有滋有味,并没在意烟的好坏。

李兴民下乡一般不接农民的烟,只吸自己随身带的,不是廉洁,是嫌烟廉价了。他每次下来红岗村,村支书和村长总会给他准备几包好烟。这会儿见闻同吸上了“乐水”,他也只得接下跟着吸,没好意思掏自己身上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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