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素面呢?”
韩东文开口,那大娘摊主手上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瞧见了韩东文身上的衣裳,语气顿时变得不一样了:“哎哟,您别怪我,我刚才真没瞧见您是宗里的,您怎么会上我这小摊来……”
这大娘说着,手里颇不自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加肉码子的三两铜板,加面一样的,但我们这儿的面那都是穷人吃的,您要不……”
韩东文看了看周围,此处吃面吃早点的,岂不正是包工居多?
“两碗三两的,一的。”
他叹了口气,递出去一个银元:“每碗多放十个铜钱的码子,再来点儿蒜。”
089 卫兵
国兵总司的校场上,一列的士兵正在日头下直站着,如同一座座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他们从天不亮便在此处站立着,保持着这一丝不苟的模样。
但也并非就这么做了几个时辰的木头人,相反,他们的注意力高度的集中,身上的肌肉也在看不见的甲胄当中轮流放松收紧,随时保持着活跃。
“嗖!”
一声利器破空之声传来,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第二排第三列的士兵,那士兵脚下一个后撤,右手抽出左腰间的佩剑,“铛!”的一声挡住了那道金光。
几乎同时,站立在他前、后、左、右的四名士兵一齐“蹭”地拔剑,自四方仗剑欺身而下,死死围住那突入战阵中的不速之客。
尘埃缓缓落下,却看士兵的刀剑之下押着的,赫然是李宰。
一个冒着青金色光芒的李宰的分身。
分身缓缓化作金色光斑消失士兵站直了身子,重又将刀剑还入鞘中,站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样的训练,今早已经做了不下八十次。
这样的早晨,已经过去了不下二十天。
校场边的看台上,李宰躺在一架太师椅上,两脚翘在楼栏中间,玩闹似地将椅子的前腿顶起,只靠后面两腿晃晃悠悠地来回摆动,支撑着他自身的重量。
校场上那分身的光斑自下而上,仿佛顺着一缕感受不到的微风,吹回了李宰的位置。
他实在很不想来做这训练贴身护卫的活。
但他毕竟是休部的部尉,这些护卫又毕竟将被派以最重要的任务在充满敌意的邻国护卫死不得的天子。
于是李宰就很想骂娘。
骂皇上的娘,或者骂澹台家的娘,都行。
可是今天骂不得。
他将双腿从栏杆上放下,椅子回正,整个人在看台上站起来,伸长了双臂,打了个很久的哈欠。
“澹台少爷,训练一切顺利,准备待会儿给他们放午饭了。”
李宰望着校场里的一众士兵,没头没脑地说。
“李部尉竟然不全力训练部下,属实尸位素餐,该参上一本的。”
一个声音从看台后方的阶梯传来,伴随着脚步声,一身黑色短袍的澹台溟笑着走上了看台。
和他一身儒雅打扮有些格格不入的是,他背上背着一张大弓很大,很重的弓,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弓猎的也不是一般的猎物。
李宰苦笑一下转过头来:“少爷别拿我说笑了。”
澹台溟仍旧一张春风沐雨一般的笑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叫我部尉,你我同级。”
这话的确没错,李宰任的是休部的部尉,而澹台溟名义上也是伤部的部尉,的确同级除了李宰他爹并非国兵总司而已。
“好一个同级,您要不要来训一手,检验一下李某的成果?”
李宰看着澹台溟将那张重弓解下,轻轻搁在一旁,方才开口问道。
澹台溟倒也没有拒绝,他站在看台上看了看站在校场中的一众士兵,颇有些随意地同李宰说:“李部尉要不将这些人让给我?伤部近日折损太多。”
“伤部折损?”
李宰皱了皱眉:“在何处折损?”
伤部的士兵折损不是一件寻常事,这是澹台溟手底下专门负责他国情报网络的分部,要是让韩东文来解释,就会说这是泗蒙CIA。
泗蒙CIA折损了,也就代表着暴露的可能。
澹台溟轻叹一口气:“就在此处。”
他的目光望着下方的校场。
此处?
李宰愣了愣,忽然恍然:“西亚……”
眼下训练的是要护卫韩东文去西亚的士兵,那么这校场自然就代表西亚公国。
“为何?”李宰问。
澹台溟摇了摇头:“不清楚,神主教会和大公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官员内部的清洗也很频繁,伤部的不少人就是在清洗中被剔除的。”
“那还好。”
李宰点了点头折损了人手当然不好,但是如果是在内部斗争中被剔除,就不一定是因为暴露,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单纯的站错队了而已。
“总司大人是否知道了?”
澹台溟没说话,李宰便明白了澹台复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看了看周围,瞄到那张大弓:“这是为总司大人准备的?”
“啊,是。”
澹台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轻轻点头:“但愿这次他能满意吧。”
二人沉默了少顷,李宰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澹台溟却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手掌。
“啪,啪,啪。”
拍掌的声音不大,但这校场中的气氛本就是如此的紧张、凝重,突然出现这一声,几乎每个士兵的耳朵肌肉都颤了一颤,虽然仍是目不转睛,却都往澹台溟的方向留了神。
“第三排,西起第四列。”
澹台溟用并不大的声音开口。
他点到的那个士兵眉头皱了皱,握着剑柄的手悄悄用力了些。
察觉到了士兵的反应,澹台溟的嘴角略微露出一丝笑容,他伸出右手,将手掌捏做二指剑势,指向方才点名的士兵。
“您留一手。”
李宰出声。
澹台溟笑着点了点头,指向士兵的手臂伸得笔直,忽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手势往地面方向一指:
“落!”
几乎同时,一声沉重的低鸣从那士兵的头顶传来,他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忽然整个人身形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趴在地上。
他的身体仿佛被一柄看不见的巨锤自上而下擂中,一声闷响传来,地面的青砖兀自炸开几道裂痕。
李宰叹了口气。
澹台溟的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只是缓缓将手指重新指向下一个士兵,开口道:
“第一列。”
他停顿了片刻,同样低念一句:
“落!”
一模一样地、让人摸不到头脑地,那被点中的士兵被看不见的大锤砸倒在地,虽然这次的士兵抽出了刀剑,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刺。
“您这样不对。”
李宰咳嗽一声:“这种级别的刺杀,恐怕就是西亚公国官方的动作了,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校场上的士兵:“他们要应付的,只是神主教会的狂热分子,确保没有这种狂热分子危害到殿下的安全。”
澹台溟轻轻点头,忽然开口道:“那若是西亚公国官方要动殿下呢?”
李宰叹了口气:“那您和我就该动了。”
“我?”
澹台溟有些意外。
“您自己说的,和我同级嘛。”李宰露出了一个笑容。
澹台溟顿时颇为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哈哈几声,转过身从栏杆旁边离开,李宰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090 御状
“部尉大人!”
看台的阶梯之下,忽然有一位士兵步伐焦急地跑了过来。
台上二人都是部尉,李宰扫了一眼,知道不是自己手下休部的人,便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澹台溟。
“上来说。”
澹台溟并未回避李宰,那士兵登登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阶梯,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他倾身上前在澹台溟耳旁小声说了几句,澹台溟的表情一变,皱眉道:“确有此事?”
士兵点头。
澹台溟露出了一副在他身上极为罕见的深思模样,这让李宰都有些坐不住了。
澹台溟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虽然并不是什么都懂,什么都想得通,但遇到了想不通的、不懂的事,聪明人是知道藏拙的。
而眼下澹台溟并未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冥思苦想,李宰便知道自己可以问。
“怎么了?”
澹台溟将手扶在栏杆上,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法司出事了,江宁蕴要找上门来。”
李宰眼神一动:“何事?”
“有几处她手下在给殿下修的怡红楼都遭人恶意打砸破坏,有些法司背后宗门手下的工役平民也惨遭了毒手。”
话毕,澹台溟仍旧紧缩着眉,李宰摸了摸下巴:“江宁蕴要找上门来……是哪部做的?”
李宰只管休部,但国兵司八部全都姓澹台,这事的确该问澹台溟。
“哪部都不是。”
澹台溟凝重地摇头:“国兵司从未有过如此安排。”
“江宁蕴一定不会听。”李宰说。
“她已经到太书阁了。”
澹台溟叹了口气,左右动了动脖子,转身就要走下看台去。
“您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