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务兵两腿一并,啪地站直了身子,一刻也不耽误地转身离去。
钟晟望着自己带过来的兵,满意地点了点头。
“部尉大人,昨夜收到少爷寄书一封,请您过目。”
又一人呈上一封书信,钟晟微微挑了挑眉毛,接过信来拆开,喃喃读道: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他却只是随意扫了两眼,就在手中揉成了团,皱眉捏在了手中。
“大人,少爷是否已在宫中了?”
钟晟的身后,一个看起来和他关系密切许多的侍卫微微低头问道。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随手将那揉成一团的信纸朝着这侍卫一抛,侍卫手腕轻轻一抖,打出一道火舌,便将这纸团在半空中烧成了灰。
这是一个规矩。
一个钟晟很不喜欢的规矩。
凡率兵之将离都出征的,便要将自己的妻婿家臣尽数送入宫中,直到此人出征归来,方才能将他们再从宫中接回家里。
这些人,就是皇帝的人质,一种朴素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制衡。
如此规矩,自然是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反叛的发生。
而钟晟认为,那年少的殿下防着自己反叛,这本身算是一种侮辱。
所以他自然不喜欢这规矩。
而儿子钟礼林寄来的所谓家书,自然也并不承载着什么思念,只是在书信中告知钟晟自己已经进入宫中,暗示他要小心行事罢了。
这样的书信,没有读的必要。
“大人,前锋十二条战艇已经准备妥当,随时等您的命令!”
钟晟这才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抬手朝着远处一握:“出发!”
这已经不是巡逻埋伏蹲点抓几个水贼的时候。
这是要举大军突进,一鼓作气荡平海寇之时!
“不要!”
一声惊呼,钟礼林猛地从床上坐起,伸手朝前方一握。
面前却是空无一物的床帘,尚且还有些暗淡的晨光撒进房中,照得一切都冷冷清清。
七年前到现在一直出现的,荒唐又熟悉的梦。
钟礼林张口喘了一会气,从床榻上起身,轻摇了两下墙上的小铃,一个下人便敲响了房门,将他要更换的衣物奉了进来。
焚香,梳发,更衣、烹茶。
“大人,您用些茶点吧,没吃东西就喝茶可伤身。”
下人这么说着,钟礼林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吹两口,便啜饮而尽。
“衣帽可备好了?”
他若有所思地问。
下人连连点头:“朝服和礼帽都已经备齐全套,您歇息好了,奴才就替您更衣。”
“现在便换上吧。”
“是。”
钟礼林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眼神望着窗外出神。
下人给他换上了内衬,套好百鸟套袍,在腰上封好两拳宽的腰带,一套朝服穿戴完毕,这才恭敬地双手呈上一个木盘。
那上面是锦缎的绸子,绸子上,静静地摆放着一顶官帽。
钟礼林凝视了那官帽半晌,庄重地伸出手去,戴在了自己头上。
这帽子已经多久没有正式戴过了?
“大人。”
下人收回木盘,崇敬而又小心地看了看穿戴整齐的钟礼林,低声开口道:“今天,今天殿下真的要上朝了?”
钟礼林轻叹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缓缓点了点头。
“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黄子文坐在却阴文创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是两个身穿名贵西装的公司代表,想必是相对高层的人物。
其中一人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您已经签过保密协议,咱们可以把话说的明白一些,您从之前的雇主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而我们想要给您一份报酬不菲的工作,其他的您还有哪里不清楚?”
黄子文看了看这两个人,皱起眉头:“你们说希望我去考究却阴这个游戏里的背景,传说,文化?”
他拿过面前纸杯里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砸吧着嘴:“这是你们的游戏啊,这些不都是你们设定的吗?”
两个穿西装的人相互对视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我们……这不全是我们设定的。”
“不全是?”
“没错。”
一个穿西装的人点了点头:“《却阴》这款游戏的角色、剧情生成都靠AI进行,相对的,人工智能形成的代码库相对封闭,只对游戏服务器有读取调用的权限,我们……我们想多研究一下这个AI现在自主学习到了什么程度,看看能不能在制作游戏之外,也发挥其他的作用。”
黄子文有些不敢相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们直接从服务器读调用的数据不可以吗?”
“那样我们只能读到AI返回的最终数据,但没有办法研究它是依靠什么样的逻辑返回这些数据的。”
西装男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黄子文先生,我必须提醒你,即便你不和我们合作,依照先前的保密条款,我们现在的对话你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给第三方,否则却阴文创公司保留对您的追责权力。”
黄子文愣了愣,他现在脑子里根本没想什么保密的事情,完全被对方所说给吓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游戏不是人制作的,而是AI自己制作的?
这是什么科幻小说里的AI?
“这个AI不也是你们制作的吗?依照AI当初制作的底层逻辑去打开你们所谓的封闭代码库,不可以吗?”
两个西装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黄先生,看来您对我们的提议没有兴趣,那么很遗憾,我们只能另外……”
“别别别,***,***!”
002 请罪
皇宫内的大小宫殿,装潢都有些讲究。
最显眼的除了宫殿的大小和牌匾,便当属那远远就能一眼看到的飞檐,上面往往立着许多造型优美庄严的走兽塑像,象征着祥瑞与威严,而若是在皇城根下蹲一会儿,听人讲些宫里的闲话,就机会一定会听到这宫殿飞檐的说法。
宫里的所有殿中,只有一间的飞檐上,立着足足九种走兽的塑像,代表着这是天子治朝理政,会见百官,挥斥方遒的场所。
广阳殿。
自靖宗驾崩,韩东文之母聂太后代理朝政,以守孝报丧为由,力排众议拒绝了连同三司与太书阁的建议,未替韩东文开办登基大典,反而命他守孝七年,期间不以国君自居,如有违背便是忤逆孝道的大不敬,令宫中无不担忧是国无君的窘境。
至太后薨,借着这天子不得登基的名头,澹台复带国兵司接手实权,先前支持靖宗勾结、投靠西亚塔卡的国金司受到清算,由此细细算来,这广阳殿上次大门敞开,已经是足足七年有余之前了。
“七年多……”
韩东文轻叹一口气,望着门外出神。
他身上头一次披上了黄底金线纹绣的龙袍,这一件袍子很重,密密麻麻的重工手绣加上琳琅满目的珠玉坠饰,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肩膀。
他只觉得头上也不很自在那是一顶在西亚都并未戴上的礼冠,已经由两缕细绳系在了他的颌下,帽前的珠帘轻垂在他的面前,这便是天子与世人之间最后的屏障。
最后,小红豆和米娘娘一同整理了他纹绣着九龙图样的腰带,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低头退下。
“殿下,准备妥当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自然不可能是小红豆一个人服饰,不光周围足足站了两排十余位侍女帮手,连迎春宫的主管米娘娘都亲自上阵,确保万无一失。
韩东文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门去。
“太书阁阁老文永行,拜见殿下。”
“太书阁阁监钟礼林,拜见殿下。”
二人早早已经候在了门外,俱是头戴纱帽,身穿全服地俯身跪地,一齐恭敬拜道。
韩东文忍住自己去扶文永行的冲动,板起脸来轻轻点了点头:“平身。”
“谢殿下!”
他们身后是长长的玉砖道,顺着这条路,就能由侧门进入广阳殿。
广阳殿中,应当已经有百官静候。
韩东文顺着这条玉道望去,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一些。
冷静,冷静。
他这么对自己说,但光说话并不总是有用的。
韩东文微微闭眼,在脑中回忆眼下这副情境的由来。
为何他忽然就要上朝了?
今天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有没有思考遗漏?
要韩东文上朝这件事,却是澹台复请奏的。
自出访西亚归来,谈判的成果并未全部释出,举国上下第一件知道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前认为将要不保的凉州最后一城,天鹰城,却被成功地留在了泗蒙。
这是一件幸事,而促成此事的,毫无疑问便是韩东文。
殿下在塔卡皇子皋与西亚大公的面前,呈上了展示天鹰城的秀春镜,镜中场景昭示了暴徒的恶行。
而当镜中出现一头巨大妖兽的时候,塔卡的皇子皋便插手将镜中内容连同韩东文与大公一齐封闭,众人不解,亦不知这三人做了何种商谈,只知道当他们再次出现在会议厅中的时候,已然是完成协定了。
而第二日西亚大公与韩东文所签订的纸面条约也出人意料地几乎完全复制了前年的内容,唯一有所更改的,是西亚居然降低了泗蒙民商所需缴的税金,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或许是泗蒙民商的货品太受欢迎,因此降税鼓励泗蒙民商增加出口贸易,惠及西亚百姓?
一次不用捏着鼻子点头的,一次不被掐着脖子同意的,真正的“双赢”?
这似乎是唯一较为合乎逻辑的解释。
百姓商贾之间,知道这个消息后顿时振奋了一些。
然而朝堂之上,百姓二字又能排到第几位呢?
所以,接到澹台复请奏要韩东文上朝的消息时,他与钟礼林想了许久都想不通。
明明不去上朝才是对国兵司稳住局势最好的操作,为什么?
“殿下有言,今孝期未至,然忧国忧民之心益疾,故登广阳殿,垂听三司进禀,百官不得呼万岁,不得以君前陛下之礼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