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恺却走了。
当天晚上,颜棋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陈小姐已经离开了新加坡,她说要去趟内地,可能要过很久才回来。”
颜恺听到了之后,怎么也坐不住了。
他不是期待着去内地偶遇陈素商,而是这块地方真正没有了她,怎么都空旷,如颜恺的心。
他找到了乔四:“我要去南京了,可能要走一段时间,马尼拉的事由你负责。”
乔四问:“去找少奶奶吗?”
“她已经不是我的少奶奶了。”颜恺情绪低落,“我不是去找她,就是去散散心,我一直很想去。”
乔四一直替颜恺管生意,忠心耿耿,叮嘱他路上当心。
颜恺也没跟家里说,自己乘坐飞机去了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到了广州。
他没有逗留,直接买了车票,目的地是南京。
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战后余生的人们,在享受和平的同时,也在收拾自己残破的家园。
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颜恺终于到了南京。
南京比他想象中更破,城墙正在修缮,处处都是灰蒙蒙的。
他打听陈定家的老宅。
陈家的老宅已经在重建了,临近秦淮河,外墙崭新。
颜恺一表人才,在陈家大门口遇到了一位姓陈的,闲聊了几句,就被对方请到了家里。
说起陈素商,这位自称是“堂兄”的男人,对陈素商赞不绝口,说她小小年纪,为人练达。
颜恺则说,他是陈素商在新加坡的朋友,陈素商多次帮过他,对方露出暧昧的微笑。
“她以前是哪个学校的?”颜恺问。
“那学校早就被炸平了,现在还是废墟。”
对方虽然这么说,还是把地址告诉了颜恺。
颜恺站在废墟上,想象着陈素商上学、放学的情景,心里一阵阵的柔软。
他以前还说,想跟她一起到南京她的家乡看一看的。
颜恺无所事事,在南京逛了大半个月。
他以前也想过,在南京投资几家工厂,后来去打听,才知道不给私人办厂。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电报,是乔四给他的。
乔四祖籍是广西,军阀混战的时候跑出来的,听说家里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个同胞的妹子,后来嫁到了很偏远的地方。
他在电报里告诉颜恺,他妹妹去世了,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事情有点蹊跷,他要去趟靖良。
靖良是广西最南边的一个县,越过崇山峻岭就是越南,地形非常复杂,人口也稀少。
颜恺看了电报,心想乔四不会一个人去的吧?
他发了个电报回去。
一问,果然,乔四没有动用颜恺的人力去办私事,真是一个人走的。
“一旦他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颜恺又发电回马尼拉。
接下来的一个月,颜恺又往岳城、苏州和上海走了走。
出行很不方便,需要各种证明,防止是特务行走。
颜恺有钱,好歹靠着这些,疏通了关系。
他玩够了,再次回到南京的旅店时,店家告诉他,这一个月有他三封电报。
电报都是马尼拉发的,告诉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事。
他的手下还告诉他:苏曼洛在马尼拉住了一个月,实在等不到颜恺,这才离开了。
颜恺立马回电,问他们,乔四回来没有,有电报没有。
回答是没有。
乔四一去一个月,毫无音讯。
颜恺觉得不太对劲,依照乔四的性格,他一定会到了地方就发电报的。
在南京办不了工厂,颜恺又不想回南洋,考虑下,他决定去趟广西,也许能帮一帮乔四。
他一边南下,一边和马尼拉保持电报通讯。
直到他六月份到了广西,马尼拉那边仍是没有乔四的消息。
这意味着,乔四消失了整整三个月。
颜恺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好。
乔四绝不是这种人的,除非他遭遇横祸。
到了南宁,颜恺打听去靖良的路线,当地人告诉他:“千万别去,那边匪患未除,越南又在打仗,很危险。”
颜恺想到了这里,越发觉得乔四是遭遇了什么危机。
他更加要去了。
可往靖良是不通火车的,多山路,汽车根本开不了,唯一的交通是牛车。
颜恺到了这一步,千辛万苦的也不好回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他租了牛车。
他这一生,大概是头一回吃这种旅途颠簸的苦头。
牛车走不动的时候,他还要下来帮车夫一起推。
多山路,蹊跷又陡峭。
正逢盛夏,路上蚊子又多,颜恺被咬得遍身的包。幸而他身体很好,要不然得死在路上。
又经过了半个月的牛车,他终于到了靖良。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也理解乔四为什么不给马尼拉通信。
靖良说是一个县城,可还不如一个小镇子繁华,人烟是真稀少。城墙残破,街道破旧,疏疏郎朗走下来,就一条街,七八户商家。
整个县城,只有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的大门脱漆,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店堂里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霉味。
他刚进门,还没有走到柜台前,就被一个人撞了下。
颜恺余光一瞥,是个女人。他呼吸突然一滞。
第1847章 是缘分的奇遇
一个女人往里走,和颜恺擦身而过,颜恺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女人浑身紧绷,精神极其戒备,警惕回头盯着颜恺,手指尖隐约有什么东西闪动。
颜恺眼中的光,慢慢淡了下去,很是尴尬跟对方解释:“对不起,小姐,我认错了人。”
女人的侧颜,很像陈素商。
正面一瞧,就不太像了。
也许侧颜也不像,只是颜恺自己疑神疑鬼,特别是到了广西之后,他更加怀疑陈素商也在此处。
毫无道理。
女人很年轻,五官端庄,眉目清秀,算是个美人儿。只是她的眼睛,眼珠子特别黑,故而看上去阴沉沉的。
她端详着颜恺,似乎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然后她唇轻启,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她的话极快。
颜恺没听懂:“什么?”
女人却好像受到了更大的惊吓,急忙后退数步,呼吸都乱了。
她的身子略微发抖,死死盯着颜恺,像只落网的小兽。
颜恺一头雾水。
他稀里糊涂的表情,让女人的精神稍微松懈了几分,转身快步上了客栈的二楼。
客栈是逼仄又陈旧的木质楼梯,被她踩得一阵吱呀乱响。
颜恺隐约觉得自己闯祸了。
他走到了柜台,跟半死不活的掌柜交谈几句,要了一间后院的下等客房。
不是他不想上楼,而是方才那女人快速说话的样子,有点像道长他们念咒,颜恺觉得自己还是避开为妥。
下等客房很小,霉味扑鼻,床上的席子又脏又乱,窗户是一层薄薄的纱窗纸,破了好几处,蚊子、苍蝇乱飞;床底的老鼠,光明正大探头出来查看。
颜恺:“……”
他也吃过苦的,却是头一回住这种房子,一时间恨不能自己到野外去凑合一晚。
房间里有个破盆,他自己去打水,打算动手把残破的席子擦一擦。
既然他来了,肯定要找到乔四再回去,还不知要住多久。
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在院子里打水的时候,感受到了楼上有目光偷窥他。
这点敏锐,他还是有的。
他不动声色,继续打水,然后回房把床和桌椅全部擦干净灰,又把地给扫了,甚至把窗纱也擦了。
客栈里也没有伙计,不提供热饭热水,全部都需要自己去后厨烧。
颜恺忙好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他早上就没吃饭,决定出去看看,再去打听乔四妹妹在哪个村子,明天好动身去找人。
街上的饭馆子也稀少,一共两家。一家面食小吃,另一家稍微好一点,能做几个热菜。
颜恺坐下,点了热饭热菜。
店家听他是外地口音,就过来用蹩脚的官话对他说:“我们不收纸币,要银角子。”
银角子最先起源于江浙,就是银子的另一种流通行事,比银元的面值小。
颜恺这些年不敢说走南闯北,但普通常识还是有的。
他拿出了一把银角子:“放心,有钱给你。”
店家看他拿出来的钱,足够吃顿好的,这才高高兴兴去后厨吩咐了。
颜恺还以为,这家饭店的食物会和客栈的环境一样糟糕,可很意外的是,饭菜做得非常美味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