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越发不可收拾。
他和皓雪十四岁就离开了福利堂,如果他跟别人说,他今年才十八岁,没人会相信。
他和皓雪一样,常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憎恨,面容上显老。
他刚离开福利堂的时候,也做过黄包车车夫。
刚做了半个月,有次一个阔太太上了他的车,他跑得太快,对方质疑他要绑票,吓得又哭又叫的。
那阔太太的男人在目的地等,一见自己太太哭得面无人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的车子砸了。
他跑了半个月的份子全被没收,老板损失了一辆黄包车,无可奈何把他赶走了。
他求老板,让他再赚钱把黄包车还回来。
老板说:“就你这样的,跟打劫的似的,我怕车队被你拆了。”
他也去过其他的地方,甚至去码头卖过苦力。
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要被人提防,说他像个恶棍。
别人害怕他,恐惧他。
他受够了侮辱,索性去做个恶棍。
比如今早,他真的只是想好好说话,跟车夫借下车,车夫却吓得抱头缩脑,求他拿走车子但是别打人。
他在寒风里站了片刻,冷汗慢慢干了。
他准备离开时,背后有人喊。
顾纭又下来了。
她手里拿了围巾:“我知道你又要在这里等一天。你跑得满身汗,这个给你围,别冻了。”
白贤看着那条雪白的围巾,毛茸茸的,很长很厚,应该是她自己织的。
他不应该接,他一身臭汗,要把这条围巾给弄脏了,怕是洗也洗不掉。可手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接过了他人生中最厚实的一点温暖。
“谢谢你,我赶上了,没耽误事。”顾纭又道,然后见他拿着围巾愣神,说,“你围上啊,担心着凉。”
她转身要走。
白贤却突然道:“你还没吃早饭吧?”
他想去买。
不成想,顾纭却道:“同事带了面包,分了我一个,我已经吃好了。”
他哦了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什么都帮不了她。
待顾纭离开,他才把围巾慢慢裹在了自己的脖子里。
围巾很暖,他这么壮实也能裹两圈,可见真的很长。
上面带着淡淡的馨香。
他常在歌舞厅,没闻到过客人或者歌女、舞女用这种香,淡淡的,略有略无。
他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觉得暖,暖得不可思议。万丈阳光全照在他身上,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上午快到了十一点,有个男人开车到了报社,是昨晚和顾纭去吃饭的那位。
白贤认识他,他也看了眼白贤。
他瞧见了白贤脖子上的围巾,表情一敛,那张斯文的面孔上,突然扭曲了下,拳头紧紧攥起。
白贤对雄性生物攻击前的表现一清二楚,他当即站了起来。
他足有山高,站起来的气势很骇人,哪怕他围着这样雪白香软的围巾,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凶残。
他不怀善意。
罗主笔觉得,自己赤手空拳凑上去,只有挨揍的份儿,死死忍住了冲动,快步进了办公楼。
上了楼,楼道里的冷空气一激,罗主笔那被气昏的脑子才稍微清明了下。
他照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什么记性我这是?”
他自言自语完,还没有走到办公室门口就重新下楼。
他从汽车的后座,拿起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
他拿走的时候,瞥了眼白贤。果然见白贤目光凝滞,他才有了几分得意上楼去了。
第1716章 白围巾
白贤的眼睛里,全是那束玫瑰的红,红得胜似血。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又是寒冬腊月,这样新鲜的玫瑰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因为皓雪的关系,白贤知道风月场上的所有密辛。
只有当红的歌星,才会得到贵客送的玫瑰。皓雪今年才十八岁,生得漂亮但性格泼辣,唱歌不算好,她收不到这样的玫瑰。
她时常跟白贤发狠话:“真想把那玫瑰摔贱人脸上,拉出她一脸的血,让她得瑟!”
她和白贤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恶毒的。如果挖开他们的皮肉,估计从血肉到骨头缝里,全是漆黑的、肮脏的。
他对红玫瑰没有皓雪那样的恨意,每次看到贵客给台柱送,皓雪能把牙齿咬碎,他无动于衷。
直到这一刻。
他觉得那带刺的花,是抽在了他的心上,扎出了千疮百孔。
那是个有钱有学问又有品位的男人,他才和顾纭是同一类的人。
他觉得收到花的顾纭,肯定和大歌星一样,脸上充满了骄傲和得意,以及甜蜜的笑容。
然而他估计错了。
顾纭是呆如木鸡,神色惨白看着罗主笔递过来的花。
办公室里静了两秒钟,然后就是爆发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
声音很大,站在楼下对面街的白贤也听到了。
他心尖上的刺又往肉里扎了两分。
他下意识捂紧了围巾,深深埋下自己低贱的头颅,不再往那边看一眼。
然后,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顾纭冲了下来。
她这次换了高跟鞋,皮鞋滴滴答答踩着街上的地砖。
旋即,罗主笔也下楼了。
白贤当即横跨街道,追上了顾纭:“顾小姐,有人欺负你了吗?”
顾纭一脸的泪,神色凄惶。
她停下脚步,罗主笔也追到了跟前,跟她道歉:“对不起顾小姐,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我爱慕你,想要公开求爱,表示我的诚意,绝不是戏弄你。”
白贤脸上露出了狰狞。
他用力一推罗主笔:“滚!”
罗主笔没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推到了墙壁上,一声闷响,差点背过气去。
白贤几乎能一只手把罗主笔扔到对街。
顾纭看着这一幕,人呆了下。
她如果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先给罗主笔道歉。且人家从未到尾没有半分不敬,哪怕是请她吃饭也是格外照顾她。
是她自己被起哄吓到了。
也是她自己以为自己昨晚没说清楚闯祸了。
更加是跟着她的人摔伤了罗主笔。
她应该道歉,应该骂白贤。
白贤也后悔了。
他觉得她不至于像皓雪那样打他的脸,也会骂他有毛病。
不成想,顾纭却只是拉住了白贤的手,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毫不负责的急急忙忙先逃开。
罗主笔看着这一幕,心里差点碎成了一团渣。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又看着顾纭拉起那人跑远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
他哭了。
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的。
他真有点绝望。
顾纭跑过了两条街,确定罗主笔没追过来,这才停下来。
她不停喘气,忘记了松开白贤的手。
白贤没有提醒她。
他像个牵线木偶,任由她拉着。
顾纭喘气顺了,后知后觉把自己的手抽回了,掌心全是汗。
她气喘吁吁的说:“我太糟糕了,太不像话了。”
她今天做的事,件件都蠢得令人发指。稍微有点脑子,都办不出她这么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
所以像她这样的性格,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白贤却没开口。
他握紧了自己的掌心,好像要把那点温热和柔软都留住。
她默默往前走。
白贤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沉默着走过了三条街,白贤才好像攒足了开口的勇气:“你饿不饿?”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顾纭摇摇头:“不饿,腿有点酸。”
白贤道:“我背你走,你想去哪里?”
顾纭哪里都不想去,她现在就是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她道:“咱们寻个地方坐坐吧,哪怕不吃饭也歇歇脚。”
正好前面有个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