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钺略微点头:“好,微微,你这是.....”
“我刚从新加坡回来,去办点事,顺便看看我姐和她的孩子。”何微笑道。
霍钺点头:“我前天也是从新加坡过来。”
“我知道的,姐姐告诉我了。我方才还在想,香港这么点地方,要是能遇到霍爷您就好了。”何微道。
霍钺突然一顿,他有点接不上话的样子。
何微心想:“他怎么有点紧张,是怕我再次纠缠他吗?”
想到她小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又是哭又是闹,何微也替自己脸红。
“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香港果然很小。”她道。
她原本想说,他们果然是有点缘分的,却又担心这话引发歧义,让霍钺不舒服。
上次他见到她时,态度格外的冷淡,何微感受到了他的抵触。
“是啊,香港真的......挺小。”霍钺道。
何微就说:“那是您的飞机吧?”
“嗯。”
“那您先走吧,后会有期。”何微笑道,“我也要回家了。”
霍钺看了眼来时的路,道:“你怎么回去?”
“再走几步,就能遇到黄包车了。那边不是码头吗,有人坐黄包车过来,我顺路回去。”何微道。
霍钺看了眼手表。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到了午饭的时间。
“可有幸请你吃顿午饭?”霍钺道,“正好我也要吃饭,要不然路上饿着肚子不舒服。”
何微犹豫了下。
她看向了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了真诚,他并非客套。
“那好,谢谢霍爷。”何微道。
上了汽车,何微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带着雪茄的清冽,还有皂角的清香,这是霍钺的味道。
以前何微给他做家教,他身上总是这种气息,让人感觉他非常的卫生、整洁。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何微想,“也不见老,还是那样......”
不过,还是有点变化的,何微觉得他的话更少了。
以前他总是能提个话题,鼓励何微谈下去,他可以偶然说一两句,绝不会冷场。
而现在,何微上车,汽车走了好长一段路,霍钺都没有再开口。他坐在那里,有点愣神。
何微又想起她姐姐说,霍钺这次来香港,是请催眠师回去给他妹妹治病。
见他心事重重,脸色有点紧绷,何微觉得他可能不太顺利。
“霍爷,催眠师没有请到吗?”何微道。
霍钺回神般,道:“他不愿意去岳城,如果阿静肯来香港,他倒是愿意帮她看看。不太顺利,也不能算没请到。”
何微道:“您也别太担心。”
霍钺嗯了声,又不开口了。
何微记得,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今天他格外的沉默。
她有点无措,想着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麻烦。
何微也不再开口了。
他们选了一家西餐厅,位置很好,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到了餐厅之后,霍钺始终很温柔、很寡言,两个人分别点了餐,就等着上菜。
后来不知怎的,霍钺问起了何微的现状,问她:“未婚夫没有跟着你来香港吗?”
何微为了表示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蠢丫头,也不会纠缠他,她没有纠正霍钺的说法。
她和男友尚未订婚,他还不是她的未婚夫。当然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她着急回香港工作,又担心将来他的工作不好找,两个人聚少离多而分手,平添伤感。
“......我原本是学医的,后来才去学了金融。我的老师很厉害,她帮我安排了这个工作。我未婚夫是我一开始学医时候的同学,他还没有联系好这边的医院。”何微道。
霍钺拿着酒杯的手指猝然收紧,又不着痕迹的松开,面上丝毫不变,道:“这边医院我倒是认识几个熟人......”
“不不不,这个不敢麻烦您。”何微笑道,“让他自己努力吧。努力争取来的机会,他会珍惜一点。”
霍钺点点头。他尝了口酒,舌尖上木肤肤的,觉得这酒可能是假的,居然什么滋味也没有。
第1543章 霍钺的善事
何微是个聪慧的人,这些年的求学让她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学校和社会的差距又是那么大。
她身上的聪慧,始终还带着学生般的稚气。
她看霍钺,很清楚能感受到他并不是性格变得更加沉默,而是有心事。
心里的事,看不见摸不着,别说外人,就是自己,也未必能看清。
何微就不再说话了,沉默吃饭。
一顿饭毕,她跟霍钺道谢:“我叫个黄包车,半个小时就到住的地方了。谢谢您的午饭。”
霍钺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日光暖暖落在他脸上,布鞋青衫的他更显得儒雅,像只珍贵无比的古董瓷瓶,与时代格格不入,又有如此的矜贵。
何微见过的人里,无人能有他这般气质,既斯文却绝不软弱,既儒雅却又带着力度。
她看着霍钺,想起自己当初求而不得时痛哭的记忆。
那记忆一动,就翻江倒海,至今都会刺痛她。
她得不到这样优秀的人。
“......你住在什么地方?”霍钺却道,“你一个人在这边,住得安全吗?家里人会放心吗?”
何微现在住在租界,是英国人建的公寓楼。楼房半新不旧,狭窄拥挤,她一层楼里四个公寓房,像蜂窝煤一样。
除了她,四周的邻居有一家犹太人,一个老年的英国人,一家从湘地来的人。
香港常年湿热,楼道里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好在住得人都不错,拥挤热闹就显得安全。
何微笑道:“很安全的。我住的那栋楼,房子都很小。一样的空间,我一个人住,隔壁全家七八个人住,对比起来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
霍钺道:“这边的租金贵,地方又小。”
“可不是嘛。”何微道,“将来有钱了,再买半山腰的豪宅。”
霍钺又道:“请我去看看吗?如果你父母问起我,我也会跟他们说,你住得很幸福?”
何微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不会去问霍钺的,毕竟搭不上话。
“不了,地方太小了,我怕霍爷觉得不舒服。”何微笑道。
霍钺不勉强。
他又沉默了下。
何微就有点忐忑,她找补了一句:“我是住习惯了,霍爷您可能没见过那样的楼。”
霍钺点了头:“你回去慢一点。”
何微道好,然后正式跟霍钺作辞,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她坐上了车子, 回头冲霍钺挥挥手。霍钺站在那里,表情疏淡,眉头略微拧起,并不是含笑的模样。
何微一路上把他的表情和话放在心里,不停的放大,然后一帧帧分析,也没有找出蛛丝马迹,最终还是归于他自己。
他应该是有什么困扰。
原来,每个人都会变。数年不见,就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她也没办法安慰霍钺,她甚至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像一块狗皮膏药,人家担心她黏上去揭不掉。
她很担心霍钺,却只是把这担心埋在心里,自己忧自己的。
黄包车到了楼下,何微付了钱,又在卖报小童手里买好了今天的报纸,上楼时开了自己的信箱,拿出几封信就上楼了。
回到了自己的楼层,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混合了霉味、馊味以及油烟味,满满是底层生活的味道。
何微从小家里就穷,她对这种穷苦生活有种本能的亲近。
对面是湘地一家人,夫妻俩带一位老母亲,五个孩子。
大人又在吵架,孩子们哭成了一团。
“何小姐回来了?你好些日子不在家。”正好犹太人家的太太开门,和何微打招呼。
这位太太很喜欢何微,因为何微英语说得好,人又慷慨漂亮。上次何微拎了一盒蛋糕回来做晚饭,被犹太人家的小男孩看中了,非哭着要,何微就分了一半给他,从此奠定了她和这户人家的友情。
“是,去新加坡办点公务。”何微笑道,“您是出门去买菜?”
“不是的,我想去敲敲他们家的门,吵了一中午了。”这位太太道。
何微笑笑,没有阻拦。
然而,对门那户人家不会说英语,犹太女人又不会说中文。
何微站在中间,委婉翻译犹太女人的话,既是劝慰又是偏帮华人夫妻,那对夫妻就很不好意思的,就说以后会注意。
矛盾很快就被调和,犹太女人说:“他们还是挺懂道理的,就是生活太苦了,才天天吵架。”
“都不容易。”何微说。
她转身打算开门,却感觉楼梯口有人伸头,然后一闪而过,又离开了。
霍钺等在汽车里,右手的手指轮流在膝盖上敲,一个个的排队而过。
他的随从在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对霍钺道:“何小姐跟邻里关系都挺好的,他们那边住的人虽然多,却多半是普通人家。”
霍钺停止了敲手指。
“房租贵吗?”他突然问。
随从道:“房租一般,谈不上贵,却绝不是便宜的。”
何微很会选择,她租了一个环境不怎么样、租金却相对偏高的公寓,因为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就近上班或者孩子上学,都是很努力生活的人,没什么闲人。
人一闲就容易闹事,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才是最安稳的。
“走吧。”霍钺听罢,对随从道。
当年哭着说要做他女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看得出来,她很有主见,也很努力。
她跟霍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霍钺曾经想过,她将是下一代女孩子们的模样,跟他们那一代人完全不同。如今,何微跟他想象中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