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蔡龙头,那时候就有了妻室,去日本不过是避难。
母亲怀了他,被家族不容,蔡龙头回来之后,又不敢离婚娶她,于是她生下了蔡长亭不久就郁郁而终。
从此,蔡长亭就跟着蔡龙头派过来的一名老佣人一起生活。
等他长大了些,逐渐有了点能耐,外祖家才肯认他,当然也是一种很轻慢的态度。
他太过于漂亮,不少人打他的主意,这其中受过的委屈,一言难尽。
每个幻想着一步登天的人,都是受过太多的痛苦和委屈。他想要报复,而他的仇敌太多、太强,想要让他们全部跪倒再自己脚下。
一步步变强的过程,太慢、效果太微弱。
这些,逼迫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他和平野夫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黄雀在后。
他人生规划得那样整整齐齐,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命悬一线时,身下支撑他的树摇摇欲坠,他丢下顾轻舟这个负担,树就能多坚固片刻,而他却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和他的心,全部都拥抱了她,没有哪一处想过丢下她。
若是倒退五年,有人告诉蔡长亭,他的心里会装下另一个人,甚至重过他的生命,他一定会嘲讽对方。
他对人是没有感情的。
任何人,都不足以在他心中落下了痕迹。
他活了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才智,于是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松开环抱着顾轻舟的手臂时,他认输了。
“我......”他认真想了想。
千头万绪,就像山谷的风,从他的四肢百骸穿过,他最想要的,浮动在他的心头,“我最想要你活下去。”
顾轻舟一怔。
蔡长亭往上看了看。
这么久了,他的人还没有追过来,他想他们应该是一哄而散了。
霍拢静跑了,让他们看到了未卜的前途,这些杀手只有冷酷,没有忠诚,他们抛弃了他。
而这棵悬崖上的树,树干已经断了一半,剩下一半艰难支撑着他们俩。
再耽误下去,司行霈还没有到,他们就先要摔下去了。
蔡长亭突然俯身,在顾轻舟的额头亲吻了下。
顾轻舟本能想要往后退,残存的理智却又让她保持不动。
一旦往后,她就要摔下去。
“军阀混战的年代,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蔡长亭道,“我再也没有占山为王的资格了。
伏低做小重头开始,我做不到,谁也没资格使唤我。我一生忍着的那口气,彻底断了。轻舟,我真的输了。”
身后的树根,又断了好些根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上面还没有脚步声。
救援的人没有来。
再耽误下去,这棵树就要整个断裂,把他和顾轻舟一起带向深渊。
这女人在他苍白的人生里,点缀了色彩。
他想,他爱她。
爱让他有了点人性,这算是他二十几年生活里唯一的光辉了。
他不能带着这光辉,一起摔下深渊。
然而两个人一起,这棵树只怕坚持不了十分钟。
十分钟,司行霈到不了,救援也到不了。
可没了他,这棵树可以坚持三十分钟。
那时候,救援可能就到了。
这是浅薄的、渺茫的生机。
一个人的生机。
蔡长亭用力把顾轻舟往怀里一带,又在她额头吻了下:“可别忘了我。”
说罢,他双手一松,整个人往下坠去,毫不迟疑,就像是练习了千万遍那样,保持着他人性最后一点的光亮。
顾轻舟没了他的扶持,差点也要跌下去,她整个人趴在树上,看着蔡长亭的身子快速没入了晨雾里。慢慢的,她听到了一声回响。
第1360章 获救
人的感情,有时候很敏锐,当事情发生正好能拨动那根存在的心弦时,立马就会有反应。
但有时候,也会很迟钝。
比如顾轻舟,她就从来没想过,蔡长亭死了之后,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情绪。
她心里没有那根弦。
所以,山谷里重重的回响,像是什么摔得稀烂,她半晌很难和情绪产生共鸣,只是茫然、苍白的想:他掉下去了。
他为什么要掉下去?
赌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的,幻想着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蔡长亭呢?
“他怎么掉下去了?”顾轻舟良久之后,脑子里还在想。
如果这棵树支撑不了,蔡长亭会做的,不是把她扔下去吗?
顾轻舟用力睁大了眼睛。
她趴着,只能往下看,不能往上看,一动也不敢动。
山谷里的晨雾,被什么惊扰了,动荡了一瞬间,又慢慢归于沉浸。
顾轻舟心中一片空白。
她死死抱紧了树干,双臂酸得要脱臼了,她听到了吱呀一声,树根又断了些,整个树往下一扑。
顾轻舟和树干一起,撞到了悬崖的壁上,石头撞到了她的鼻子,她顿时血流成河,鼻血和眼泪齐下。
然而,树干却没有往下掉。
少了一个人,它虽然断了八成,还艰难维持着,倒挂在悬崖上。
在这种情况下,思路是堵塞的,她只是默默忍受鼻子那一撞的剧痛。
“如果他没有掉下去,现在这棵树就要掉下去了,我也要掉下去了。”她想。
这大概是从蔡长亭坠落到现在,顾轻舟最有逻辑的一个思维。
“他......是为了我吗?”她问自己。
这时候,她听到了动静。
头顶有机械的声音,还有司行霈声嘶力竭的呼喊:“轻舟!”
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三天的。
他没有阖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当他腰上挂着绳子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司行霈刚刚触碰到树干,整个树就断了。
晚一秒,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顾轻舟坠入山崖。
他将她抱起来,她满脸的血,狼狈又凄惨,司行霈用力箍紧了她。
“轻舟,轻舟!”他在她的耳边,高声喊着她。
他自以为声音洪亮,实则早已嘶哑了。
顾轻舟良久,才嗯了声:“司行霈。”
司行霈喜极而泣。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吻住了她的唇,眼泪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滚烫的泪,没入顾轻舟冰凉的肌肤,让她回神。
她的脑海里,想起那次剧院的刺杀,他坐在她床边抹泪;想起司慕那一枪之后,他看到她伤疤的眼泪。
以及这次。
他一定是吓坏了,后怕到了极致,才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他是个混账玩意儿,能让他哭泣的,也大概就是顾轻舟了。
顾轻舟的双臂,的确是脱力了,故而她拼命冲他微笑。
可怜她满面青紫,笑起来忒狰狞,司行霈的眼泪更盛,几乎要淹没了他。
“我是不是做梦?”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司行霈吻着她的唇,然后咬了她一下,浓重的鼻音问她:“疼吗?”
“嗯。”
“那就不是做梦。”他道。
顾轻舟道:“不是做梦,蔡长亭怎么会掉下去?”
司行霈:“......”
有军医给她检查,发现她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血迹全部是鼻子里流出来的。
他们给顾轻舟打了一针。
顾轻舟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睡着了,那些光怪陆离才会慢慢远离她。
她这一睡,再次醒过来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账顶,以及窗帘被阳光晒着,有清清楚楚的痕迹。
屋子里暖暖的,甚至有点热,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单薄。
如今是盛夏。
深山不知寒暑,顾轻舟一下子就回到了人间。
司行霈就在她身边,他半坐着,手臂环绕着她。
她一动,司行霈就醒了。
“轻舟?”司行霈警惕,低声叫了她。
顾轻舟应了:“我在呢。”
她的声音鼻息很重,因为撞断的鼻梁骨被重新接上了,让她只能用嘴巴呼吸,声音跟往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