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缃不敢动,生怕磨损了骨头。
车子开了一个钟头,终于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德国教会医院。
医院有急诊,挂了骨科的急诊之后,坐诊的大夫是金发碧眼的德国人。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这双手可是弹钢琴的!”秦筝筝心疼道。
顾圭璋脸色阴沉,也是很心疼长女。
德国教会医院,专门接待城中的富商名流,医生见怪了有钱有势人的矫情,所以不动声色,先给顾缃摸骨。
那厢,顾缃眼泪汪汪,看着顾圭璋。
顾圭璋心疼得发紧,眼眸狠戾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则眉眼低垂,没什么表情,乖乖站在旁边。
她居然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顾圭璋越发觉得她心狠手辣,心中已经慢慢生出不喜来。
“没有断。”德国医生用德语,跟护士道。
护士翻译给顾圭璋一家人听。
“什么?”秦筝筝愕然。
护士再说了一遍:“小姐的手没有骨折!”
“可是.......可是她疼得这么厉害!”秦筝筝唇色微白,虚虚往顾圭璋身上飘,“你确定吗,这么摸一下就知道吗?”
护士态度冷了下来,说:“太太若是不信,换家医院就是了。”
顾缃也难以置信,试着动了下手腕,好似的确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这怎么可能!
秦筝筝看顾圭璋的脸色。
顾圭璋微愣,继而眼眸一沉,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阴沉着似暴雨来临。
秦筝筝心虚,在心中大骂顾缃:“这个死丫头,想诬陷顾轻舟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吗?现在当众被戳穿,怎么下台?”
顾缃哭:“不可能,我的手明明是断了,就是被我妹妹折断的。”
医生和护士看了看这一家人的表情,顿时就全明白了。
“那我的手为什么这么疼?”顾缃不死心,几乎要拽住护士,“是不是折得将断未断,回家就要断了?”
“不是。”护士静静道。
“确定没事了吧?”顾圭璋忍着滔天盛怒,问护士。
护士保证道:“骨头是没断的,为什么疼,只有小姐自己明白了。”这是在说,顾缃是伪装的。
顾圭璋见孩子没事,他却像个傻子,半夜横跨了半个岳城来到医院,他愤怒极了,阔步走了出去。
“老爷.......”秦筝筝心虚气短,忙追了出去。
顾缃愕然。
这时候顾缃才想起来,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推送了一下。
顾轻舟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悄悄替她接好了手腕,所以让她在父亲面前如此丢脸?
“是你,都是你!”顾缃奔上来,想要厮打顾轻舟。
当然是顾轻舟。
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就那么一托,早已将顾缃的手接好了。
顾轻舟淡然微笑,说了句:“阿姐,阿爸今天心情不好,你确定你要再次做出丢脸的事,让他心情更糟糕,或者更同情我吗?”
顾缃呆住,那只扬在半空的手,生生缩了回去。
是啊,不能再惹恼阿爸,也不能再给顾轻舟博同情的借口。
之前阿爸多恨顾轻舟折断顾缃的手,那么现在就多恨顾缃和秦筝筝愚弄他。
阿爸现在的怒气,比刚才增添了数倍,顾缃有点害怕。
顾缃急匆匆追了出去。
顾轻舟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顾圭璋立在车子旁边,没有说话,呼吸却粗重,拳头捏得紧紧的。
“老爷,您听我细说,我也不知道缃缃她.......”秦筝筝想把自己摘出去。
顾圭璋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他声音透出蚀骨寒意,比狂吼几句更叫人胆颤。
秦筝筝眼泪流下来。
顾缃追过来,见父亲如此恼怒,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轻舟,你先上车。”顾圭璋声音阴沉。
顾轻舟不敢不从。
她上了汽车,旋即顾圭璋也上来,关紧了车门。
顾圭璋咬牙对司机道:“回家!”
他深更半夜的,把顾缃母女俩丢在医院了。
“阿爸.......”
“老爷.......”
后头隐约传来哭声,还有匆匆追上来的脚步声,顾圭璋却没有回头,他气得青筋暴突。
第16章 风向调转
顾轻舟坐在车里,双手交叠着,气息都是细弱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顾圭璋则是呼吸粗重,一下一下的吸气,极其愤怒。
他男人的权威、父亲的威望都受到了挑衅。
他的妻女,把他当傻子一样哄骗着。
接顾轻舟回来退亲,是他妻子的意思,当时他们夫妻亦说好过,绝不为难顾轻舟,等退了亲还要给顾轻舟一笔陪嫁。
没想到,顾轻舟回家第一天,老三和老四就拿剪刀去捅她,结果反而自捅;紧接着,温柔贞静的长女顾缃,居然用这种小把戏诬陷顾轻舟。
就这么容不下一个乡下丫头吗?
顾圭璋深感自家教育失败!
他们不仅欺负顾轻舟,还拿顾圭璋当傻子,简直可恶。
“缃缃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如今看来,她的前途仅限于此,枉费我那么辛苦栽培她!”顾圭璋咬牙。
那对母女,顾圭璋恨不能立刻从顾家赶走。
他再也不想看到秦筝筝和顾缃。
快到家门口时,顾圭璋怒意稍定,问顾轻舟:“今晚的宴会如何?”
这是在问,退亲的过程如何,督军府的人可为难她了。
当然,哪怕是为难了,顾圭璋也不在乎。顾轻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好似顽石没有开化,对顾圭璋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拂面而过的杨柳风,和煦温暖:“还好,我们一直坐着,谁也不认识,后来督军夫人派人请我跳舞.......”
顾圭璋不应声,等顾轻舟继续说。
见顾轻舟停顿,他嗯了下,顾轻舟才继续。
“督军很喜欢我跳舞,让我叫他阿爸,夫人说新派的人都叫伯父,不时新叫阿爸.......”
“什么!”顾圭璋一愣。
顾轻舟重复:“督军夫人说,新派的人........”
“我没问督军夫人,我问督军,他说了什么?”顾圭璋声音急促,带着几分隐隐的难以置信。
难道,天上掉馅饼,他从未投入过的女儿,要给他勾回来一只金龟婿?
这太意外了!
顾圭璋突然想起来,顾缃那么哭哭啼啼给顾轻舟下拌子,是因为顾轻舟得到了顾缃最想要的地位吗?
顾圭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司家那等豪门,顾家可望不可及,若不是早年有了缘分,给少帅做姨太太都轮不到顾轻舟的。
“督军说,让我叫他阿爸。”顾轻舟重复。她唇角有个讥诮的弧度,故意轻轻柔柔说着这句话。
顾圭璋在幽黯的车厢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话的声音里亦带着无法压抑的笑意:“督军很喜欢你啊。”
真是惊喜!
顾圭璋对攀结司家没把握,虽然顾缃漂亮有才学,可在整个岳城不算最出众的。而督军府那等一方诸侯门第,岂是顾缃随意能攀上的?
同时,顾圭璋又不敢不退亲,怕司督军给他小鞋穿,弄得他美梦不成,反而丢了差事。
如今,顾轻舟居然得到了司督军的喜爱,还公然承认她的身份,顾圭璋舒了口气。
果然,他顾某人的好运气来了!
“轻舟啊,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跟阿爸说,别委屈自己。”顾圭璋大喜,早已将顾缃和秦筝筝母女忘到了脑后。
回到顾公馆,顾圭璋脸上带着笑,直接去了他的三姨太苏苏房里。
苏苏煮了热腾腾的宵夜,顾圭璋吃了一碗海鲜粥,和苏苏翻云覆雨,折腾了半个小时,疲倦中沉沉睡去,早已忘了被他丢在德国教会医院的妻女。
顾轻舟躺在床上,长长青丝铺满了她亚麻色的枕席,落在她的小臂弯处,凉滑柔软。
她望着高高的屋顶,雪白墙壁没有任何东西,她的唇角却微微翘动。
“李妈,我在岳城一切顺利。”顾轻舟喃喃自语,“我得到了督军的承认,自此就站稳了脚跟。一切都是照我们计划好的,我很好--除了我昨天遇到一个变态.......”
李妈叫李娟,是她的乳娘,从小抚养她,是顾轻舟最亲的人了,她还在乡下。
李妈这几年身体不好,乡下的饮食简陋,也没什么滋补品,顾轻舟很心疼她。
那是顾轻舟唯一的亲人,顾轻舟绝不能离开她。
“李妈,等我外公的产业都回到我手里时,我会接您来城里的,您一定要健康等着我。”顾轻舟喃喃。
伴随着喃喃低语,她进入了梦乡,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远在德国教会医院的秦筝筝和顾缃则没法子睡,她们狼狈万分。
腊月的岳城,夜风呼啸,刺骨寒风肆虐。教会医院的门外,深夜并没有黄包车。
到了夜里,黄包车都去各处的舞厅守候着,等待午夜散场的客人,教会医院远离舞场,鬼影子都没有。
幸而有急诊室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