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 第119节

“我比你早的多。”褚韶华心情极好,胡公子什么的,毕竟是在关外,天高皇帝远,今天同陆老太太吃饭才是最大的收获。褚韶华神清气爽,问闻知秋,“要不要跳舞?”

闻知秋说,“这个应该男士邀请女士。”

“废话少说,问你要不要?”

“要。”闻知秋还是很诚实的,与褚韶华一起滑入舞池。褚韶华的舞已经跳的很不错了,闻知秋轻揽她的细腰,入手只觉纤细的仿佛不盈一握,闻知秋忍住心头荡漾,在褚韶华耳际低声道,“我来这许久都没看到你。”

褚韶华但笑不语,闻知秋又找个话题,“你今天不上班?”

“换班了。”褚韶华说,闻知秋险没叫这话气着,想他先前就是要褚韶华请两个小时假,结果挨顿排揎,这可倒好,为了陆家舞会,都肯去安排换班。闻知秋说她,“你可真真是因人而异。”

褚韶华立刻倒打一靶,“你还好意思讲,第二天的事,头一天才跟我讲,我就是想换班,来得及吗?现在又说别人因人而异,是谁前几天才跟我认错,说自己对女性职业不够尊重的?你这变的可真够快的!”

闻知秋想到自己前几天同褚韶华说的话,不料竟成了现成“证据”,无奈笑道,“好吧好吧,是我不好,以后我提前跟你讲。”

褚韶华抿嘴笑笑,闻知秋一服软,她也就不再争那个强了。褚韶华问他,“结识胡公子没?”

闻知秋道,“刚刚陪市长过去说了两句话。”

褚韶华便知只是打了个照面,褚韶华道,“一会儿别急着走,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闻知秋道,“随缘吧。”

褚韶华就不喜闻知秋这种虚假样儿。明明恨不能立刻与胡公子结交,还要摆出这么幅云淡风清无欲无求的和尚样儿。

——

褚韶华的第二支舞便是与胡公子一起跳的,征得胡公子同意后,介绍了闻知秋与胡公子认识。第三支舞则是接受了褚亭的邀请,褚亭道,“刚刚你与闻先生跳舞,我看田家人的眼睛里都要飞出刀来了。”

褚韶华早看到了田家人的身影,听褚亭这样说,褚韶华并不在乎褚亭是不是在挑拨,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眼里飞刀算什么本事,叫闻先生改姓了田,这才算本事。”

褚亭状似随意,“今天这样的场合,褚小姐怎么来迟了,我还以为见不到褚小姐了呢。”

褚韶华不着痕迹,“我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留饭,却之不恭,就迟了些。”

——

待舞会结束,闻知秋送褚韶华回家时才问她,“你是想去做洋行生意?”

“还没想好。”

闻知秋眼中含笑,他可不信褚韶华这话,若不是对洋行生意有兴趣,褚韶华这无利不早起的如何会同褚亭跳舞,而且,这俩人每次见面都能嘀咕很久。当然,还有褚韶华跟别的男人跳舞的事,其实闻知秋心里是有些醋意的。只是现下他无名无分,再怎么醋也得憋着,不然,叫褚韶华知道,怕要给他两句听听。

第129章 接受

闻知秋对褚韶华的判断极为准确,凭褚韶华的性情,若对洋行没兴趣,不可能浪费太多的时间与褚亭交际。不过,褚韶华有意接触的也不只是褚亭,上海几大洋行的买办,只要是知道的,哪怕不能直接接触,可这几家人总有家眷,只要这些人家的家眷逛百货公司,褚韶华都会格外留意,有意奉承。

褚韶华并不是看不上褚家的洋行,也不是想多掂量一二,看到底哪个洋行更好干,说来还是社会不够开明,虽则如今也有女性在外供职,可也不过是极小一部分。而且,多是打字员、电报员、接线员、教师、作家一类的工作,这些工作,无不是需要极高的专业素养,褚韶华如今虽在补习功课,可这些工作,不是她一时可做的。还有一类女性工作,便是电影演员、戏子、舞女,以及妓女之流,这些更是褚韶华不会考虑。如褚韶华最初来上海做的售货员的工作,虽也有女人愿意做,但是社会上风评并不是非常好,认为是女子靠姿色拉拢顾客的也不在少数。

风评之类,褚韶华还不大介意,但是,要知道,哪怕在百货公司,男女的薪金也是不一样的。这件事,褚韶华最先并不知,因为她到公司第一个月非但转正,而且拿到的工钱是光学柜台最高的,之后每个月也都是在柜台拔头筹,被沈经理提拔为助理后,她的工资也不比别的助理低。还是后来,褚韶华才知道,大部分女售货员的工资是不及男售货员的。

可见,非但女人想谋职司不易,便是同样的职司,想拿到和男人一样的待遇更是不容易。

褚亭虽说过想请褚韶华到褚氏洋行就职的话,可是薪水待遇一样没提,褚韶华便知他那话,戏言的成分更大些。只是,褚韶华却已是对洋行有了极大的兴趣。

无他,洋行里做买办可是比在百货公司做助理、做经理挣的更多,因为,洋行的买办是直接拿分成的。

褚韶华相信,洋行这碗饭,自己还是吃得起的。

只是这个年代,女人想找一个入职的机会太难!

褚韶华这边瞄上新职业,手里现在的职司也不肯耽误,于是,更加的忙碌。褚亭想约褚韶华也只有晚上,而且多是看电影。褚韶华十分大方,都会主动买票,褚亭却是拉不下脸总是让女士请客。而且,褚韶华看电影也完全是在工作好不好,褚亭也喜欢看电影,时不时要被感动一鼻子的,褚韶华完全没此细胞。她出了电影院就会把该记录的记录到本子上,电影里明星的妆容打扮,褚韶华都会十分注意,还干过晚上趁天黑,让褚亭掩护她偷画报的事。

褚亭拉着褚韶华跑出老远,问她,“你偷这个做什么?”

“明天放公司柜台上,裱起来做招牌,这个电影明星身上穿的衣裳肯定能流行,我们二楼正好有这款料子。”褚韶华小心的把画报卷起来拿在手里,突然与褚亭道,“说来这款呢料就是你们瑞和洋行进口的,怎么你都不知道?”

褚亭拍下脑门儿,“有时间一定同马老板说,应该给你加薪。”

褚韶华现所当然的说,“我既拿着公司的薪水,自当尽力。”

褚亭十分欣赏褚韶华洒脱的性情,真的,纵褚韶华生得十分美丽,可是与褚韶华在一起,褚亭当真没想过那些男女之间的事,实在是褚韶华的性情让人完全不会往那方面想。上海滩主动付账买单的女士,褚韶华肯定是第一位。她也完全不矫情、不娇柔,更不会撒娇发嗲之类,她是那种完全与你平等的对视的人,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需要你的付出,自己完全可以处理好有关自己的一切事务。

所以,男人很少能对这个女人生出怜惜爱意。

与褚韶华认识久了,褚亭都要相信男女之间是有纯洁的友谊这回事了。

俩人说话间,褚韶华很是遇到几个熟人,连忙上前打招呼。褚亭都说,“褚小姐你这才来上海一年的,倒比我这正经上海人的人面儿都广。”

褚韶华笑,“都是我们公司的客人,时常过去,我招呼过几回,见面总不能不说话吧。”

褚亭心下一动,念头再起,正色同褚韶华道,“先前我说想请褚小姐到我们公司任职的事,褚小姐怕是没放在心上。褚小姐,再容我介绍一下,我们公司虽不是大公司,待遇上并不差,我们都是采取薪水和佣金的方式付薪,每个买办独立完成一单生意,佣金抽成公司拿七,买办拿三,所有车马费、劳务费,公司都会报销。”

褚亭终于谈到薪酬,褚韶华相信他是有一点诚意的,褚韶华也很中意买办的工作,不过,她并没有急着答应。褚韶华看向褚亭,褚亭继续道,“我当然知道褚韶华现在的工作一样十分有前途,其实,凭褚小姐的人才,以后在贵公司谋得高位并非难事。只是,恕我直言,纵是坐上部长的宝座,也是无法与一流买办的前景相比的。褚小姐千里迢迢自北而南,我相信褚小姐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毕竟,如褚小姐这样的美人,若是想依靠男人来取得地位,等不到现在。我十分明白褚小姐的洁身自好,我想邀请你共事,只是想借助褚小姐的智慧与能力,得到商业的共赢。”

两人走进一处茶馆,褚亭要了处包厢,一壶大红袍,给些小费便将伙计打发了。褚韶华细长的手指在白瓷茶杯上抚摸了几下,方开口,“据我所知,你们公司平时以进口西洋的衣料为主,还有一些西洋家俱类。这些事,已经有专门的买办负责,你请我过去,是要我负责哪方面呢?”

“有一桩关系我们公司乃至家族十年内前景的大事。”褚亭眼睫眨动,彼此都是聪明人,褚韶然这样问,显然是对褚氏洋行做过了解。如果没有兴趣,谁会浪费时间去了解不相干的事呢。褚亭叹口气,“褚小姐是消息灵通之人,或许听说过,三十年前,褚家是上海一等一的大买办,我家祖上曾为李鸿章大人效力。说来惭愧,后来家族败落,不复当初。如今的田家就是当年的褚家,田老爷子在世时,与陆督军极有交情,陆督军的军火向来是田家洋行督办,田老爷子过逝,田家无人能再支撑门面,陆督军这里的生意,全上海滩的洋行都在盯着。”

“可这样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呢?”褚韶华颇有不解,“田家能做陆督军的军火买办,自然就是陆督军与军火商的中间代理人,你们想抢田家的生意,陆督军和军火商愿意换代理人吗?”

“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据我所知,褚小姐与陆家内闱交情都不错。”褚亭道。

“陆都督正当权,全上海能巴结到陆家的,哪个会与陆家关系不好呢?”褚韶华会给褚亭一些可以与陆家内眷亲近的暗示,但她不会太过夸大承诺一些什么。

褚亭笑,“褚小姐,你其实并不非常清楚你的才能,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短,可这些天来,有空也会一起吃饭喝茶看电影,我说过,你现在认识的人怕是比我这个老上海还要多。这种才干,不是谁都能有的,起码,我就不具备这样的才能。哪怕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你能认识能记住他们的姓名,还能过去打一声招呼,这是多么的了不起,你来上海的时间也不过一年。而我,出生在这里。”

“褚小姐,虽然我邀请你加入我们公司,可我也知道,或许我们公司也留不住你多久,就像先施公司也无法留住你太久一样。你这样的人,不会永远屈居人下,你总有一天会自己出来干的。我也知道,你对洋行有兴趣,你希望能进入这一行,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褚亭道,“现在,全上海都盯着这块肥肉,我力有不逮,所以想请褚小姐加入。”

“我听说,田老爷子过逝有五六年了,这五六年里,怕是得不少人盯着田家,难道就无一人得手?”

“没有褚小姐想的这样容易,我这样跟褚小姐说吧,事实上,田老爷子一直是国外洋行的代理人,也就是买办。而军火商的生意,都是交洋行代办。田老爷子做了很多年,与洋人的关系也是极好的,所以,田老爷子过身后,买办的位子就传给了田大公子。洋人是非常死心眼的,他们与田家有几十年的交情,田家亦是上海名门,在他们看来,让田家继续做代理非常有把握,可靠。而陆督军也一直念着与田老爷子的交情,再者,陆督军的心腹许先生是田老爷子的托孤人。所以,尽管田老爷子过逝,这门生意,仍是田家把持。”

褚韶华眉心一动,看向褚亭,“可见,近来是有了变故。”

“上一批通过田家买进的军火出了纰漏,这是在田老爷子在世时从没有过的事,陆督军对此颇有不满。”褚亭声音颇轻,却是说出了这个晚上最有份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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