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吃过了,今天守岁嘛。”容小姐道,“褚姐姐你来的正好,咱们四个一起搓麻将。”
褚韶华进去尝过容太太煮的年糕,笑道,“我可不会打上海麻将。”
一向素雅的容太太今天穿的是身绛红旗袍,凭添了许多喜庆,容太太说,“很简单的,一说你肯定就会了。”
褚韶华瞟一眼容老爷,见这老头儿也没说啥,想来打打麻将也没什么,她便应了。褚韶华记性好,平时背书便极快,她知道打牌无非就是计牌算牌罢了,四人一直玩儿牌到午夜,守过子时,此方散了。
第二天早上,租户们互相拜过年,褚韶华就到容家吃的年糕汤圆做早饭,容太太还说,“北方应该是吃饺子的,我不大会包,韶华你就入乡随俗,尝尝我们这里的汤圆。”
褚韶华笑,“我吃饺子自小吃到大,都吃烦了。汤圆还是第一次吃。”南方的东西相对于北方而言总是偏甜一些,褚韶华完全没有水土不服什么的。这年头糖多贵啊,她吃着也挺好。就是这汤圆,褚韶华道,“我尝着跟我们北方的元宵差不多。”
容太太笑,“都是糯米面,不过汤圆是用面皮包裹起来的,元宵则是一层层糯米面粉滚起来的。所以说,包汤圆,滚元宵。”
大家说笑间吃过早饭,褚韶华就准备去公司上班了。容小姐说,“过年都不歇啊。”
“你们休息的时候是我们最忙的时候。”褚韶华完全不觉着忙有什么不好,相反,她特别喜欢忙碌,不论工作还是生活,都要忙忙碌碌的才好。过年时大家都是轮休,小李小张的家都在上海,褚韶华反正一个人,所以,从初一到初五,她都是排得满班。
倒是中午时,小邵东家打发佣人给褚韶华送了煮好的饺子过来。褚韶华拿到食堂让烧饭的师傅帮着热了热,请小李一起吃。沈经理端着餐食过来,颇是惊叹,“竟然有饺子。”
褚韶华把饺子放在中间,笑道,“是我一位同乡送来的,经理尝尝,特别好吃,正经北方饺子。”
沈经理道,“以前我见一位同学,擀饺子皮像飞一样,快极了。我都说北方人手巧,我妈就怎么都学不会包饺子,她只会包馄饨。”
小李也说,“我妈也是,包饺子都会擀一张大面皮出来,用小茶杯口这样扣出一个个饺子皮。我说她这擀饺子皮的方法不对。”
“这种方法是不太对。”褚韶华把自己擀饺子皮的过程过致说一遍,看这俩人更是不懂,便道,“哎,跟你们说也是白说,估计你们都不知道厨房门儿往哪边儿开。”
——
眼镜柜台的事正月底公司批准后,便是沈经理带着褚韶华来筹划,大部分的时间是褚韶华在外与杜家人商量柜台上的货品,在多少种款式,眼镜片分几个种类,几个价位,至于柜台如何陈设,广告怎么做,到时准备哪些活动,这是褚韶华与沈经理要操心的事情。
褚韶华依旧要以摩登眼镜为宣传,虽然杜老板是非常传统的验光师,可她的主张依旧是时髦的眼镜。当然,褚韶华推出了一项迄金眼镜市场上没有服务,凡到她们店做的眼镜,十年保修。
沈经理吓一跳,“十年保修。”
褚韶华道,“只要不是人弄坏的,是我们自身质量,我们就保修。”安慰沈经理,“放心吧,谁记性有这么好,十年还留着咱们的保修单呢。就是留着,咱们眼镜卖的这么贵,不要说十年,终身保修就行。”说着,褚韶华点头,“不如改终身保修吧。咱们广告词也改一改,叫做,上海最时髦的眼镜,终生负责的眼镜。”
沈经理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就这柜台的眼镜价位,比同行是要高三成的。价位沈经理并不担心,年前就卖的很不错,所以公司才会批准增设眼镜柜台。
褚韶华就有这样的本事,等闲人家都是最操品质的心,褚韶华则将目光放到外形包装上,广告上,然后把东西卖出高价,简直能气死同行。
待她眼镜柜台开张前,褚韶华还给自己和沈经理的名义给上海诸同行派了开张帖子,除了不欢迎同行的精益公司。别说,开张那日,收到数个花篮,摆在柜前,十分风光。
褚韶华带着杜老板和杜卓与过来祝贺的同行打招呼,请大家去待客厅说话,自有沈经理招待大家,褚韶华还要去柜台上盯着,今天他们柜台是有抽奖活动的,杜老板验光技术一流,可为人拘谨,杜卓倒是灵活,只是以前没有卖货经验,褚韶华有些不放心。待中午,沈经理让食堂备了酒席,请诸同行过去用午饭,特意令人知会褚韶华过去一起。褚韶华这里还在忙着卖货,可也知那边儿不好耽搁,还是小李主动过来,说,“你先去就是,以前我也卖过眼镜,我来替你顶一段时间。”
褚韶华谢过小李方去了。
她到的时候,大家已是坐下了,褚韶华笑道,“我来迟了。”如今正是春天,公司的女式制服就是春绿色的旗袍,褚韶华本就身段儿极好,这旗袍她又改的极合身,且生得俊俏,她是这样的明艳动人,笑吟吟的说一句,大家也无人怪她,倒是有人起哄,“既是迟了,就当罚。褚小姐要怎么罚。”
“按理该是罚酒,可今天还要卖货,我不比诸位前辈,都是东家老板,公司规定,上班时间不许喝酒。这样,今天以茶代酒我罚三杯,后儿个我休假,大家再罚我在杏花楼设宴如何?介时还得请前辈们赏脸。”褚韶华说着已是自饮三盏茶水,坐在上海最有名的陈氏眼镜公司的陈老板身畔。
陈老板一副长袍马褂的长者模样,见褚韶华坐在身畔,脸上的笑意也不禁深了几分,“这得有个说法儿,总不能糊涂着去吃你这酒。”
褚韶华令服务生上菜,一面照顾着陈老板吃菜,一面道,“是这样,这回我这小小柜台能做起来,没少借诸位前辈的光。说到这儿,我该再饮一杯的。先前我想在柜台卖眼镜,可我是个外行,这眼镜有多少种类什么价位,一概不知。就是我们经理指点着我说,不懂就去学。往哪儿学?我是厚着脸皮,前辈们家的店,我跑了好几遭,都是跟你们学的。也是因此,咱们认识了。这是咱们的缘法,我听说,在上海做生意,各有各的行会,如做银行的,有银行业行会。如织布卖布的,有纺织业行业。如拉车的,有车行。住店的,也有店行。怎么咱们卖眼镜的,没眼镜行会?也不需别人,陈老板这样德高望重的商场前辈,赵老板这样的留学精英,李老板、朱老板、郭老板、章老板这样的行业中坚,咱们能不能也组个行会,倒不为别个,以后同行之间,守望互助,也将咱们这行发扬光大。”
褚韶华笑着给陈老板的茶杯续上茶,一面笑道,“我是这样想的,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道理?要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得前辈们给我指正。”
陈老板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道,“杏花楼的席,不该褚小姐请客,我请了。”
褚韶华笑道,“我得先定下名额,我这里您给我留三个名额,到时,我们沈经理、我们的合作商、还有我也要一并叨扰的。”
陈老板笑道,“好,好。”
大家便一面吃着饭一面把建立眼镜行业的事定了下来。倒是有位章老板说,“到时也要知会精益田老板一声的好。”
褚韶华笑笑,“可别叫田老板一句‘不欢迎同行’把你顶回来。”说着她便笑了,把当初在精益公司碰钉子的事说了出来,褚韶华道,“我这不是背后说人不是,就是当着田老板的面儿我也是这样说。亏得他家那么大的店铺,为人行事也太小家子气了,怎么,这行业他家进了,就不许别人做了?我到陈老板店里,陈老板亲自与我介绍店里的眼镜,这是什么样的心胸!我们公司的理念向来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好。不论什么行业,自然是经营者多了,行业才能兴旺。”
沈经理笑道,“原来是在精益碰过壁,不一定就是田老板的意思,约摸是手下人的主意。”
章老板也说,“定是如此的。”
“反正到时别叫我挨着精益的人坐,我不管谁的主意,反正我且记着这事儿哪。”褚韶华笑着给陈老板布菜,请陈老板尝一尝公司食堂的手艺。她那等殷勤的劝菜倒茶,险把陈老板撑着。
大家席上说些闲话,待午饭结束,褚韶华跟着沈经理送了诸位东家出门,沈经理低声说她,“你这嘴可真存不住事儿,这就把精益的事说出去了。”
褚韶华轻声道,“后儿个杏花楼吃饭,定要把会长的事定下来的,精益那么大的店面儿,我再不能叫他家的人做会长的!”
沈经理没想到她连这事都算计好了,不禁摇头轻笑,与褚韶华一并回了公司。
第112章 行会中
褚韶华那一等天生的精明伶俐,在这十里洋场肆意绽放。
为着后儿个杏花楼的宴会,褚韶华去衣料铺买了两块不错的料子,做了两身新衣。一件是藕荷色旗袍,另一件是现下流行的西式浅色长大衣,只是,冬天的大衣多是呢料,如今都是仲春了,褚韶华便选用了略厚些的秾紫缎子做了件长大衣外穿,她周身没有任何装饰,但那种青春的艳光已是无可逼视。
褚韶华还自己搭配了幅浅色镜框的平光眼镜,之后,在约定时间的半小时前,褚韶华先到公司,与沈经理、杜卓一起,到杏花楼赴陈老板的宴请。因今日是陈老板做东,故,陈老板虽是眼镜行的前辈,也到的比较早。不过,陈老板是坐在包厢歇着,出来相迎的是陈老板的孙子小陈老板。
小陈老板相貌颇似祖父,不过,小陈老板完全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大家互相认识了一回,就到楼上说话去了。陈老板欲起身,褚韶华先一步过去扶陈老板坐下,笑道,“您这可就是折煞我们了。”
“我料定必是你们先到,正好,咱们坐着说说话。”陈老板虽是上了年纪,眼神颇是好使,已是留意到了杜卓,主动开口,“这位小伙子我见过。”
杜卓上前自我介绍,口称后生晚辈,很是谦虚恭敬。说来,杜家为谁过来参加行业聚会还开了个家庭会议,按理当是杜老板来的,奈何杜老板那人在人际来往上委实不大成,杜家就派了杜卓与褚韶华一道过来。褚韶华笑道,“当初就是我跟小杜老板去您眼镜店取经,您定是记得他的。”
陈老板心说,先前他还以为这小子是褚韶华的跟班儿哪。陈老板点头,“是个做事的人。”
杜卓初入这样的聚会,总有些略紧张,好在他年纪极轻,哪怕些许拘谨,大家也并不在意。倒是陈老板瞧着褚韶华戴的眼镜道,“褚小姐你这眼镜好看。”
褚韶华取下递给陈老板,笑道,“我现在负责眼镜的事,出来就戴了一幅,这是今年的新款,您老是行家,品鉴一二。”
陈老板拿在手里,望一眼就知,点头,“镜子不错,水晶片,磨的也好,这花样也别致,别家还没见过。”
“镜框用的是铜,比平常的圆镜片要大一些,只有寻常的玳瑁边儿的三成宽,添了些灵动。这是今春我们的主打款式。”褚韶华道。
陈老板是不懂什么灵动不灵动的,他倒是有一事请教褚韶华,陈老板道,“我说这话,兴许有些大,我家的店在上海虽不是最大的,可我做眼镜的年头儿比你们这些孩子的年纪都大。小褚,我的眼镜质量也绝不逊于你那里的,怎么你那镜子不过换个模样,就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
褚韶华眼神透出些许俏皮,“这我不能告诉您,我要告诉您,我饭碗可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