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细细感觉了一回,道:“倒是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了,双腿也都有知觉……不像方才,忽然就觉得喘不上气儿来了,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施清如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然后便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是又麻又软,一个支撑不住,便瘫到了地上。
总算千钧一发之际,她还是把太后给抢救了回来,都得感谢师父提前与她预想到的那些突发情况和各自的解决方案,不然以福宁长公主那个脾气,她今日真要命丧当场,还要连累师父,甚至是督主了!
福宁长公主与丹阳郡主见太后好好儿的,都是大喜过望,都扑到了太后床前:“母后,您总算醒了,方才可真是吓死儿臣了。”
“皇祖母,您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吗?您可千万别瞒着我们……”
只有邓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老天爷会对自己这么残忍,明明那小贱人都死到临头了,怎么太后却忽然就醒了呢?
她哪怕等小贱人被赐死了,再醒也不迟啊,偏偏醒得这么不是时候,——老天爷真是太不开眼了,她都想直接扑上去,把小贱人给生吞活剥了!
却还得死死忍着,半点怨愤都不敢流露出来,也一副只差要喜极而泣的样子扑了上前,“母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臣媳也能安心了。”
太后一眼都没看邓皇后,也没与福宁长公主和丹阳郡主说话儿。
只是拍了拍母女两个的手,便看向了瘫坐在地上,仍没缓过劲儿来的施清如,“好孩子,难为你了,方才唬得不轻吧?哀家不是说了,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治你的罪,让你只管放开了手脚来给哀家治吗?——福宁,肯定是你吓唬她了对不对?哀家方才虽然昏迷着,还是隐约听见了你一直在骂人,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呢,哀家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吩咐段嬷嬷,“快扶了施医官起来,让她坐下,喝杯热茶先缓缓,可怜见的,肯定吓坏了。”
段嬷嬷便忙带了个宫女上前,一左一右搀了施清如起来,安顿她坐下后,又斟了杯茶递给她,施清如捧着茶杯,感受着手心略微灼人的温度,方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福宁长公主让太后说了,也不恼,只是红着眼睛笑道:“母后好好儿的就好,只要母后一直好好儿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后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有人禀报:“长公主,江院判田副院判丁副院判几位大人到了——”
福宁长公主忙道:“母后,虽说您现在醒了,可儿臣还是不能安心,还是让江院判几个进来,好生给您再会诊一次吧,——传几位太医进来吧。”
太后却道:“不必了,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并没有哪里还不舒服,何况哀家有施医官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人,让其他人都退下吧。”
“可是母后,儿臣实在不能放心。”福宁长公主忙笑着劝太后,“横竖太医们不来也来了,您就让大家伙儿给您会诊一下吧,韩厂臣奉了皇上之命,还侯在外面呢,您难道想让他去请了皇上亲自过来,才肯答应会诊呢?”
太后淡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哀家既一开始用了施医官为哀家治病,她至今也治得好好儿的,那哀家便不会轻易换人,换了好给哀家继续开太平方子,经年累月的吃药,却什么用都不顶吗?”
顿了顿,“不过施医官年纪小,也不怪你们都信不过,那便传她师父常太医来仁寿殿,再给哀家瞧瞧吧。”
福宁长公主听得太后前半段话,已准备了一箩筐的说辞,准备说服太后,不想她后边儿自己就松了口,虽然与她的想法还是有出入,到底也算松了口,便也退了一步,笑道:“整好常太医也在外面,那便传了他进来,给母后瞧瞧吧就。传常太医——”
就有宫人忙忙传常太医去了。
段嬷嬷忙上前给太后整理起衣裳来,末了还拿一床鹅绒被把太后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头和手在外面。
常太医很快进了帐中,一边给太后行礼:“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在屋内飞快逡巡了一圈,找到施清如后,见她除了半边脸红肿着以外,倒是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福宁长公主已经在吩咐常太医给太后请脉了,“……母后信得过施医官,常太医又是施医官的师父,医术必定越发的炉火纯青,好生给母后瞧瞧吧。”
就像方才她没有一口一个‘不靠谱’,一口一个‘庸医’的骂师徒二人一般。
常太医却也不可能与她计较,恭声应了“是”,上前给太后诊起脉来。
外面韩征见常太医被传了进去,心下越发的放松了。
老头儿的医术到底有多高,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及不上他,以往不过是碍于太后身份尊贵,他不愿意、也不方便给她治病,亦不肯当那出头的鸟儿而已。
如今因为那傻丫头,老头儿也算是被逼上梁山了,有他给那傻丫头保驾护航,他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以安心回司礼监去了。
只是想归这样想,脚下却跟生了根似的,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心里知道是因为什么,不亲眼看见那丫头安然无恙的出来,总归还是不能放心,横竖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的了,且再等等吧……
念头刚闪过,就听得萧琅道:“韩厂臣,不如我们先坐下,喝杯茶吧,只怕里面还要一会儿,不然你就这样回去了,也不好向皇上复命。”
韩征回过神来,看向萧琅笑道:“萧大人美意,本督就却之不恭了。”
因见江院判田副院判几个都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眉眼间都讪讪的,索性让他们退出了殿外去。
二人这才对着坐下了。
很快有宫人上了茶来,韩征吃了一口茶后,方笑道:“金吾卫近来不忙么,本督倒是没想到,方才会那么巧,刚到仁寿殿外,就遇上了萧大人。”
他带着常太医急急赶到仁寿殿,不防迎头就遇上了萧琅。
若是以往,韩征只会当他是担心太后,所以忙忙赶了来,可如今不会这样想了,他此行除了担心太后,至少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那个傻丫头吧?还算他有心。
只是他那个母亲实在是个骄横跋扈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那丫头将来显然不是对手,还不定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就算有他给她撑腰,萧琅也站在她一边,到底当婆婆的要给当儿媳的气受,简直易如反掌,他又如何时时事事都管得过来?
萧琅当儿子的更是天生就偏心自己的亲娘,一开始可能还会心痛自己的妻子不容易,时间一长,便会觉得那些琐事烦不胜烦,只会让自己的妻子让着自己的亲娘了,那那丫头日子得苦成什么样儿?
所以萧琅这个夫婿人选,已经基本可以勾掉了,他还得……还得重新为那丫头物色更好的人选才是!
萧琅自不知道韩征已在心里全盘否定了他,笑着应道:“皇祖母自来疼爱我,她老人家治病这样的大事,在我心里自然比任何事都重要,不亲自过来瞧着,如何能安心?倒是韩厂臣连日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不想还能抽空来仁寿殿,还让我有幸给碰上了,的确是好巧。”
本来一直吃不准韩征对施清如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儿,到底拿她当什么的,如今总算明白了。
毕竟都是男人,对自己同类的想法肯定比女人更了解,何况有句话不是叫‘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么?
所以萧琅在仁寿殿大门外迎头遇上韩征那一刻,彼此只短促的对视了那么一眼,他已韩征的心思、自己的心思,瞬间醍醐灌顶般,通通都明白了。
他之所以忙忙赶来了仁寿殿,固然是担心皇祖母,又何尝不是因为担心施医官,怕她一时不慎失了手,会被他母亲狠狠发作一通,甚至是打杀了?他母亲是什么脾性,他当儿子的,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而他为什么会担心施医官,不就是因为他已经将她放在了自己心上,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吗?
同理,韩征之所以在百忙中扔下一切事务,忙忙赶来仁寿殿,自然也是跟他一样的、舍不得施医官受一丁点儿委屈的意思,就跟上次他忙忙赶去凤仪殿,是一样的道理。
也正是因为韩征对她是真心的,才会没有只将她养在都督府的后院儿里,每日只消吃好喝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他回去即可。
他一早就看出了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当只能依附他而活的菟丝花,从来没想过要束缚住她的羽翼,不让她展翅高飞,飞到甚至他也无法掌控的高度去。
萧琅在这一点上,由衷的感激韩征。
要不是他胸襟如此宽广,他根本连认识施医官,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的机会都没有。
萧琅也由衷的佩服韩征。
这样的胸襟,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那些人私下里还说韩征‘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们跟他一样‘狭窄’个给他看看呢?就凭这份胸襟,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都绝不是偶然,而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