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1939 第86节

  炼铁车间是第一钢铁厂的重要部门,高炉、烟囱构成了他的基本元素。

  5月的海南室外气温超过了30度,车间里的温度更是高达7-80度,而最靠近高炉的炉前工,则要常时间顶着近百度的高温挥汗如雨。

  “......爬飞车那个搞机枪

  闯火车那个炸桥梁

  就像把钢刀插入敌胸膛

  打得鬼子魂飞胆丧。”

  65岁的张红旗嘴里唱着一首老歌,手上挥动不停,在开炉的同时,火红的铁水顷泄而下,他需要完成开铁口、扒大沟、排渣铁、铲堵泥等好几道工序,仿佛又回到了刚进鞍钢时的那些岁月。

  “瞧瞧人家张师傅,这动作、这节奏,都好好学着,别看简单,那是多少年练出来的,没有一点力气是浪费的,明白吗。”

  车间主任带着一群青工在旁边观摩学习,以老带新,传帮带都是我们在几十年建设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如今百废待兴,一切要从零开始,自然要重拾传统。

  从炼铁车间到炼钢车间,从热轧到钢锻,所有的部门都遵循着这一传统,这些年龄偏大的老工人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恨不得一天24小时扑在车间里,为工厂的建设起到了极好的带头作用,也使得这间规模不大的钢铁厂,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就重新开动起来,在领导的关怀下,终于炼出了自2018年以来的第一炉铁水。

  更让张红旗没有想到的是,总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车间,笑眯眯地看着他完成工作。

  “老师傅,你好呀。”

  “总......总理!”

  张红旗激动得手都不知道放哪放,在身上擦了又擦才敢与总理相握,总理却毫不在意地紧紧握住他的粗手,摇了又摇。

  “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

  “老师傅啊,刚才看到你精神奕奕,身体很不错啊,家里怎么样,日子过得好不好啊。”

  张红旗怔怔地看着总理和蔼的面容,离得这样近,又是这样地真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真到了这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梗在喉,千头万绪全都化做了一声悲哭。

  “哇”

  所有人都吓到了,车间主任上前想要劝阻,陪同的省委办公厅张主任也上前来拉,总理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老师傅,别着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总理温言抚慰,张红旗更是难以收声,直哭得肝肠寸断,人人侧目,好不容易停下来,最后只有一句话。

  “总理,我们工人,苦啊!”

  他一句话,在场所有的工人都低下头,特别是一些老工人,总理明白了,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不住地安慰。

  “老头子!你怎么了。”

  徐春林吓了一跳,没想到老伴当着这么多人放声痛哭,当她赶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宁折不弯的老顽固,别说哭了,她都不记得老伴上次喊疼是个什么时候,能让一个硬汉哭成这样,得多委屈呀。

  谁知道,张红旗叫了一声苦就没下文了,徐春林赶紧上前,歉意地说道。

  “总理,各位领导,我们家这口子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千万别介意,我这就把他带回去。”

  张红旗一甩手:“你脑子才抽抽了呢。”

  “死鬼,你不脑抽,跑这儿丢人,瞧瞧,还不走,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耽误总理的大事呢,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徐春林嗔怪地打了他一下。

  “诶,别这么说,老嫂子,我的大事啊,就是找你们了解情况。”

  总理摆摆手:“其实呀,我是听到老师傅的歌声进来的,想想看,这里面多热啊,他还能唱出声音,我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工人师傅,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状态,与西方国家的工人有什么不一样。”

  张建亚插话道:“我们的工人是工厂的主人,每一个工作都是为了国家的需要,才能拥有乐观向上的工作状态。”

  “对,我们曾经是主人翁,在厂子里工作了大半辈子,突然有一天,国家不要我们了,让我们下岗自谋生路,我只会开炉、铲渣,她只会检验、抽查,几千块钱买断了工龄,说不要就不要了,一下子推到社会上,你说说,我们俩该怎么活?”

  张红旗的口子一开就收不住,想到那些艰难的日子,徐春林眼圈红了:“为了养活一家子,他去蹬三轮给人拉货,我去出摊卖早点,最难的时候,两个人回到家,兜里加一块儿只有三块钱,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连块肉都买不起,夜里睡着睡着就饿醒了,饿了就哭,哭累了继续睡,唉,折腾人啊。”

  车间里的老工人有九成都来自东北,绝大多数经历了那段席卷全国的下岗潮,工作了一辈子的厂子说倒闭就倒闭,说卖掉就卖掉,分流、下岗,买断工龄、自谋生路,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们这些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普通工人,从九十年代到新世纪,他们见证了国家经济转型的阵痛,与世界接轨,进入市场经济的检验,从国家计划到市场调节,从一直由上级安排到,为了适应市场主动求新求变的全过程,等到国家经济逐渐好转,他们也从风华正茂变成了垂垂老人,那些相同又不同的故事,从这些老工人的嘴里说出来,比什么样的文字都要来得生动。

  张建亚偷眼看了看总理,发现他听得很仔细,心里不由得忐忑不安,毕竟这段历史有些敏感,也有其特殊性,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政府和普通工人的角度不一样。

  工人们纷纷倾倒苦水,总理没有拿笔记,因为他有着超强的记忆力,等到会见结束,张红旗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说了最后一句。

  “我们老了,能回到解放前,亲眼看到新华夏的诞生,重新参加国家的建设,死了也值,但是总理呀,别再让后来的人走一遍老路,再受一遍二茬苦。”

  车子回到省委大楼,总理却迟迟没有下车,张建亚不敢催促,静静地陪坐一旁,过了良久,听到总理开口。

  “张主任,我在法国的时候,一直在思考,华夏未来的工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来到海南,参观了海马工业园等一些企业,我认为我找到了梦想中的工厂,工人在窗明几净的车间里劳动,没有烟尘,没有噪声,没有无良的监工,每天准点上下班,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收入丰厚,生活幸福,这就是我们为之牺牲奋斗的目标。”

  他转过头,目光炯炯。

  “你认为,这只是一个革命者美好的想像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革命者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

  改开的阵痛到了21世纪第二个十年已经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但是高强度的血汗工厂依然充斥着沿海和内地,如何定义这样的经济,21世纪的政治家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者之间肯定有分歧。

  这无关思想,只关乎经历。

  张建亚拿着一撂厚厚的文件走进于铮的办公室,后者惊讶地抬起头。

  “这是?”

  “总理请您批示。”

  于铮只看了个抬头,便压在了手下。

  “这是给中央的报告,为什么要我看?”

  “总理的原话,不是看,是批示。”

  “什么?”

  “他说,术业有专攻,经济学领域,特别是现代经济学,他还在钻研,这些心得,并不一定正确,希望您给予意见。”

  于铮这才重视起来,这是完全手写的报告,足有20多页,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但是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他看了两页发现不对,往后一翻,整个报告竟然没有一处涂抹。

  这是总理亲自誊抄的!

  “请转告总理,我需要两天时间。”

  “好的,我马上去办。”

  “不在办公室?今天日程安排是哪里。”

  “省人民医院。”

  张建亚补充道:“是总理自己要求的。”

  “还是那个小孙在陪同吗?”

  “嗯,总理对她的印象很好,点名要求她陪同,书记,是不是可以考虑,破格吸收进办公厅?我查过她的资料,名牌大学本科毕业,有一定的工作经验,父亲因公殉职,符合公务员特招标准。”

  于铮看了他一眼:“别自作主张,总理为什么点她的名,因为她不是政府工作人员,就这样吧,以雇佣的形式与小孙签订一份劳动合同,给予科员的待遇。”

  “我明白了。”

  “延安第二批赴琼代表团就要到了,你们办公厅要做好接待的准备,把省委小招全部清理出来,按县团级标准装修,不可太奢华,也不能太简陋,服务员不要高标准,最好是从农村出来的,越朴素越好。”

  “嗯,书记还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了,你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好总理,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

  张建亚走后,他把大秘高焱叫来。

  “把今明两天的事情推后,具体的工作由当管领导拍板,我过后审阅,你记一下。”

  “我记下了,书记,海大有意提前扩招,于是他们学校也在名单之列,不过他一心想从军,您看是不是说一下?”

  “从军?”

  “嗯,省军区张司令员、警备区动员处的胡处长、人武部的杜部长都知道,他想报军参军,好不容易劝回学校,经过两个月的军训,好像心思更重了,直接向学校递交了报告,说是不让他参军,他就自己上战场,书记,我劝了,没用,还是您说说他吧。”

  “我干嘛要说他,18岁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我记得他的学习成绩一般吧,没有必要占据别人的大学名额,告诉张怀秋,只要符合标准,我批准了。”

  高焱惊得脸色发白:“书记,您只有一个孩子啊,大姐回来,怎么交待啊?”

  “小高啊,现在是什么时期,省里多少人失去了家庭、亲人,我于铮有老婆有孩子,还要让他们安逸地呆在后方享受一切,合适吗?”

  “但是......”

  “别忘了,主席的孩子牺牲在朝鲜,于是有这个心,我很欣慰,一直以来,我对他关心太少了,说来惭愧,你大姐怨我,也是应该的,这样吧,你给于是的学校打个电话,让他晚上回家一趟,我请他吃个饭。”

  高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平时父子俩的交流很少,见了面也以教训居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免有些叛逆,他完全相信,以于是的个性,偷偷找船上大陆是绝对有可能的,而且很容易成功,与其让他偷跑,也许参军是个更好的选择?

  省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外,吴院长将轻车简从的总理一行接进去,直接来到了特护病房。

  刚好看到张浩在和一群学者聊天。

  “......听闻张先生自苏俄来,海南又以赤色主义自居,但据我所知,以苏俄之水准,亦难达到当下海南社会的万分之一,而本地无论是社会制度、薪金结构、经济模式,都与苏俄大相径庭,很难让人相信,80年后的华夏,会在共党的领导下,达到如此的成就,当为我辈夙愿。”

  “那么,蒋先生,可愿迁校来琼,与我党一起,亲手筑造一个看得见未来的新华夏呢?”

  蒋梦麟没有正面回答:“我与普通市民有过交谈,他们最低也有高级中学的教育资历,入大学深造者比比皆是,甚至有些送货员,竟然拥有学士、硕士头衔,这不仅是对高级人材的极大浪费,也对社会结构极不公平,说来惭愧,蒋某体弱,爬三层楼梯便会气喘不只,恐怕难以胜任。”

  “看来,蒋校长对我们的就业分配有所不满哪。”

  总理走进病房,蒋梦麟等人转过身,在重庆的日子,总理交游广阔,几乎都与他们相识。

  “周主任。”

  “周将军。”①

  “周先生。”

  各种称谓打过一遍招呼,总理与他们坐下,蒋梦麟依然在想之前的问题。

  “依周主任看,这种现象正常吗”

  总理微笑着答道:“蒋校长醉心教育,深为我国高级人材之不足而忧心,见学子从事体力劳动有所不满,我很理解,旧华夏贫穷落后,有志者皆以强国为已任,民国多少年了,教育投入有多少?黄金十年,教授薪水是普通民众的十倍,不可谓不丰厚,然而国家呢?依然积贫积弱,为倭寇窥视,悍然入侵而不能挡,诺大一个华北,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总理讳讳道来,众人听得很仔细。

  “你们带着梓梓学子跋涉千里来到一片空白的重庆建起西南联大,在日机的轰炸中坚持教学,为未来的华夏培养人材,我党是深感钦佩的,正因为如此,才会诚心相邀,让大家来到这里,看一看,80年后我们华夏建设成果,这是我们共党领导下的新华夏,他与旧华夏有什么区别呢?相信各位教授学者有自己的理解,我说2个数字,在本省来到这里的前一年,新华夏全国共有在校大学生人数为2695.8万,应届大学毕业生795万!”

  “啊!”

  蒋梦麟等人惊呼出声,无他,这个数字实在是太惊人了,1939年果党教育部统计的在册大学生人数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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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明白了,一次性毕业近800万大学生,社会能提供的工作岗位有限,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出现高学历低工种了。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众人尽皆感叹,虽然海南只是地处边隅的一个海岛,只有一所综合性大学,但在校人数已经超过了国内全部的高校总和,更不必说那么先进的教学设备了。

  总理平静地说道:“我党一直注重知识注重人材,希望在目前的情况下,西南联大校委会能考虑,尽可能地让老师和学生迁到这里来,我们无任欢迎啊。”

  “这......”

  蒋梦麟等人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地提了出来,让他们措手不及。

  “没关系,考虑一下嘛,我党的原则一向是来去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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