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1939 第163节

  “娘,爹回来了,好像扛着袋子。”

  不等她说话,两个小子就大呼小叫地跑出去,她也看清了男人的样子,仍是一身出门时的蓝布工装,都管它叫“工作服”,厚实的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的麻布袋子,怕不得有几十斤重?

  “额回来咧。”

  她惊奇地看到,两个小子的手里一人捏着一个棒棒,献宝似地送到她眼巴前,棒棒上串着一个圆圆瘪瘪的块块。

  “娘,吃,甜。”

  她不忍拂了孩子的好意,一边舔了一下,居然是甜的。

  这年头,盐巴虽然不容易买到,但好歹也是刚需,糖就是奢侈品了,别说雪花般的洋白糖,就是红色的土糖也得逢年过节,或是走亲访友才会狠心买上一点。

  俩小子欢天喜地跑掉了,她嗔怪地对男人说道:“挣点力巴钱不容易,别乱花。”

  刘玉厚“嘿嘿”卸下肩头的麻袋,解开系绳给她瞧。

  “白面!”

  婆姨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大户人家才敢享用的上等货,一般般的中小地主都没这么造。

  “孩儿他爹,你不过活了?”

  刘玉厚还是“嘿嘿”两声,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个亮晶晶的小玩艺,塞到她手上。

  “这是.......”

  婆姨的手上多了一个玉石般的坠子,上头还镶着白闪闪的钢片。

  刘玉厚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崭崭新的票子,婆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瞧了一眼,赶紧捂时怀里,生怕让人瞅见。

  两人进屋子关门,刘玉厚将那袋白面放到墙角,婆姨赶紧上坑,点燃一盏煤油灯,把那堆票子摊在坑上。

  “额的天,这是多少钱啊?”

  “师里给发了饷,15块新票,听咱们领导讲,相当于15块光洋咧,比刮民党的法票还值钱,领了钱,我就去咱们基地的铺子里挑了这些东西,瞧见没一斗(30斤)上好的洋白面,才7块钱,给娃儿买了两个糖棒棒,五分一个,花了一角,给你买了个发夹子,挺好看的,才一角二,还有不到八块吧,你存着,够咱们吃喝了,本来我想给女娃买点粥吃,太小怕吃不了,你自己瞅着啥好去买吧。”

  婆姨呆了半晌,突然捶了他一下:“一斗小米才2块多钱,你咋买这么多白面呢,咱庄稼人吃那好做甚,糖棒棒也就算了,俺都三个娃儿的娘了,要发夹子戴给谁看哪,败死个家咧。”

  刘玉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傻女子,你男人现在是工人,吃上皇粮咧,小米、玉米糊糊、高粱米都没吃够啊,我在工地上,每天都能吃到白面馍馍、肉菜汤,娃儿在学堂也有饭吃,只有你们娘俩,在家里还吃些窝窝头,额心里不落忍,一狠心就扛了袋白面回来,多少人眼欠呢。”

  “那这发夹子?”

  “好看吧,领导说,这是额们自己造的,只有边区的人才买得这么便宜,外头可不是这价,额瞅着,你扎上头发也蛮好看的,额寻思,再挣上几个月,等过年了,买上几尺布,割块肉,再拎一瓶老西凤,那滋味,不摆了。”

  婆姨依在他的怀里,听着男人的憧憬,慢慢地眼圈红了,刘玉厚帮她擦去泪水。

  “傻女子,好日子才开头咧。”

  “额知道,额高兴嘛,他爹,你给额扎上,看好看不。”

  “嗯。”

  窗户上两个身影渐渐融成一团,灯也被人吹灭了。

  这样的情形在基地的每一家每一户上演,供应商店的商品琳琅满目,大都是稀罕物件,洋白面他们算是见过的,像那种大块的棒棒糖,亮晶晶的塑料发卡,塑料盆子、碗、碟、勺子,纸张、布匹,甚至是大小不一的衣针、锈花针,各种线都是紧贴群众生活的刚需品。

  第一个发薪日,基地领导充分考虑了工人对新纸币的担忧,准备了大量的优质商品,在打消他们顾虑的同时,也隐隐为接下来的对外贸易打了个广告,通过大家伙的口口相传,现在边区人人都知道,有一种精美的新钞,能够买到法币和大洋买不到的东西。

  等到边区控制的最大宗产品盐也开始只收新币时,兑换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第三百四十二章边区的夏天(五)

  “塑料?嘛玩艺。”

  “听说是舶来品,洋文,反正就是好东西,你瞅,又轻又耐用,摔都摔不烂,比铁盒子、铝盒子、陶瓷强多了,这上面的花纹,多漂亮,跟玉似的,要是拿到货源,一定能在西安城大卖。”

  德胜玉京货庄,是延安城中比较大的杂货店,老板王克玉是山西人,凭着150块光洋起家,从1935起,不过短短四年,就发展壮大起来,生意做到了西安、蒲城,成为城中有名的私商,也是延安商会的会长。

  他的山西老乡杨玉山也开了一家名叫玉和祥的杂货店,生意做得与他不相上下,边区被封锁的消息,最先感受到变化的,就是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对于币制改革,也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我听说,公家商店里的货,现在连光洋都不收了,要想买,只能先去银行兑换成新币。”

  “我也听说了,边区政府这一次是下了狠心,要彻底斩绝法币啊,你看,他们现在不声不响地先搞人口登记,家底子、人口摸得一清二楚,等到正式开始兑现,禁绝法币流通,你如果之前做了假,多余的法币就兑换不了了,只能拿到国统区去花掉,这一招高明啊。”

  王克玉从长衫袋子里摸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杨玉山眼中一亮。

  “你换了多少?”

  “一千七百块,这是100块票面的,也是最大的币值,你摸摸看。”

  杨玉山伸手一摸,大指肚感觉到了明显的凹凸感。

  “这是......雕版?”

  “你再看看这票面。”

  杨玉山注意到,正面是一名身穿海魂衫的水兵,背景则是一艘破浪前行的军舰,而反面是华夏的标志性建筑。

  万里长城。

  “这画面、这字体、这印刷,都比法币强啊。”

  “何止是强,你再对光看一看。”

  杨玉山就着他的手一看,票面的空白处赫然出现一个水印,一大四小五个五角星。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明白了吧,这样品质的纸钞,就算是西洋人也望尘莫及,再看看货架上的那些商品,哪一样不是闻所未闻,杨兄啊,这其中的商机,你看到了吗?”

  “你是说?”

  王克玉笑而不语,封锁线对于手眼通天的商人来说完全不是事,反而因为这种人为的限制,有了更大的赢利机会,特别是拥有独家货源的情况下。

  杨玉山想到:“运出边区不难,在西安等处脱手,我也有些门路,就是兑换额度有限,我们如何把法票换成新币?”

  “不瞒你说,我同光华商店余经理谈过,他说,边区不收法票和光洋,但是可以易货,只要是粮食、布匹、棉花、生铁等货物都可以交换商店里的货品,兑换比例我看过了,与直接用新币购买,要贵上许多,不过还是留有相当余地的。”

  王克玉感慨道:“政府这回与果府彻底撕破了脸,在延长打了一仗,我看到过那些俘虏,的确是正儿八经的果军,这个假是做不出的,难得的是,为了打好这一仗,政府花了大价钱,迁移了整个绥德县,穷人自愿走、小户跟着走、大户也不得不走,为了补偿他们的土地损失,划了不少荒地出来,原来咱们延安县只有万把户人,现在你瞅瞅有多少人?全是一口的绥德话,还有那个什么石化基地,天老爷,他们把延长县翻了个底掉,就是为了打油井,油是个好东西啊,那可比盐硬实得多,可惜不好运,不然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杨玉山也有同感:“谁说不是呢,谩说汽油这等贵价货,就是煤油、灯油、擦枪油、凡士林,哪一样不是有多少卖多少,供不应求的抢手货,果军那边传过话,只要咱们能弄出去,一路绿灯。”

  王克玉有些意外:“杨兄还有这等路子,不瞒你说,这边也给我带了话,粮食、棉花这两样,有多少收多少,边界上畅通无阻。”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块,有需求就有商机,果府希望套购边区的食盐、石油,边区也需要大量的粮食输入,至少到明年有收成之前,粮食缺口要补上,边贸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两人联合了其他一些私商,一起去对外经贸局找人协商,接待他们的,是新上任的对外贸易处处长山诺。

  “处座履新之喜,吾等与诸位同行特地登门道贺,若是不嫌弃,城里得意楼老酒庄,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还望拨冗一晤。”

  来了几个月,山诺对于旧时代的这一套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他们的目地也是心知肚明,更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诸位的好意呢我心领,无奈工作在身,纪律约束,如果要赴宴,需要向我的领导打报告,说明原因情由,否则就是犯了错误啊,诸位体谅我,想必不会真让我犯错误吧。”

  “这个......都是在下考虑不周,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呀。”

  “王老板、杨老板,诸位爱国商人,抗战以来,你们捐钱捐物,搞活经济,流通物资,为边区的建设做出了相当的贡献,这一点我党是铭记在心的,现在的形势大家都很清楚,我们也不讳言,果府反动派封锁了边界,妄图把我们困死在陕北的山沟沟里,现在呢?我们自力更生,开展了大生产运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只要撑过今年这一年,到了明年,我们连粮食都有富余,你们说,谁封锁谁呀?”

  山诺微笑道,王克玉、杨玉山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都是赅然。

  来到陕北这么多年,共产党别的估且不论,建立了良好的信誉,说出来的话都是兑现了的,这位年纪不大的山处长,说话如此硬气,应该有相当大的把握。

  这样一来,主动权就完全转到政府的一边了,接下来,山诺与这些私商进行了坦诚的交流,边区工业发展,更需要一个销售渠道,目前这些有门道的私商,正好符合我党的需求,流通增加了,政府的税收也会有很大的增长,让他们去做,比我党自己去做更便利。

  为了打通边贸渠道,山诺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给了他们特批了一定的额度,允许他们购买一些紧俏物资先试试水。

第三百四十三章 边区的夏天(完)

  泾河之滨的淳化县,是西安行营与陕甘宁边区最前沿的地区,相隔不远面对边区最南端的关中分区。

  第34集团军主力范汉杰的第27军在对边区的进攻中就是止步于此。

  由于第90军的失利,他在最后关头被叫停,之后胡宗南引咎奉调重庆当了替罪羊,他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前,也只能驻扎于此,为西安把守门户。

  全军呈梯形配置依次展开,最前沿的是第46师下辖之第138旅,该旅的275、276团沿边界线驻防,在重庆的指示下,大肆修筑碉堡工事堑壕,从正面堵住了边区出入西安的口子。

  这个师的前身是教导总队,也是抗战初期几个被果粉津津乐道的所谓“德械”部队之一,在淞沪、南京、兰封等战役中损失惨重,经历了多次扩充和改编,放到第十战区,也兼有休整之意。

  275团团长萧骁(黄埔四期)和手下的参谋正在商量布防,第3营营长文衣带了几个商人来到团部。

  “对面过来的,你疯了,上头三令五申,不准通商通行,被军统那帮人看到,一顶通共的帽子盖下来,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文衣悄悄将他拉到一边:“团座,他们手里有硬货。”

  “土?”

  “油。”

  萧骁眼中一亮:“汽油?”

  “当然,上头不也说过,对于食盐、石油可以允许出入吗,这可是大功一件。”

  “共军那点生产能力,能往外卖?”

  “管他呢,只要敢卖,多少也是个进帐,听说,重庆的汽油已经卖到了20个大洋一升,只要现洋不收法币,就这样,还很难买到,都是运输处偷偷弄出来的,周围那些部队也有参与,我的一个同学在辑查处任队长,听他透露,就连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不想着从里头捞点好处,团座,咱们这是帮助党国啊。”

  萧骁马上向师部报告,第46师师长黄祖埙(黄埔二期)又上报到范汉杰那里,范汉杰直接打到第十战区司令长官、第34 集团军司令官蒋鼎文的办公室。

  “汽油和食盐?”

  蒋鼎文只关心一点:“他们有没有说,多大的量。”

  “这一次是投石问路,带了500公升,我试过,黑烟少汽车跑得快,质量不错,能卖上好价。”

  蒋鼎文要听的就是最后一句话。

  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地找来了军统局晋陕站站长、军委会运输统制局西安分处少将处长王鸿骏(黄埔四期),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司令长官算是问对人了,上头已经有指示,对于共区的敏感物资,不光不能限行,还要加大采购力度,对于主动送上门的行商,你部应该予以保护,数量巨大的,可以给他们颁发特别通行证,鼓励此等行为。”

  有了军统的表态,蒋鼎文放心了,就这样,以汽油和食盐等敏感物资为敲门砖,以其他民用物资为主力,延安商会在西安的各个分号都与当地军政领导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7月初,第一批物资到达西安,杨玉山亲自押送,除了少量汽油和食盐直接与果府相关人员交割以外,其余的物资全都送到了玉和祥位于城中繁华地段的商号。

  这批打着舶来品的新货很快吸引了市民们的目光,新奇、新鲜、新款的塑料制品,是这次货品的主力。

  甚至引来了蒋鼎文的亲自捧场。

  “这就是塑料?”

  他还是有点眼光的,一眼就看出来,这种材料意味着什么。

  杨玉山投其所好,命人拿来一套方形的盒子。

  “这个也是塑料?怎么如此硬。”

  他打开上面的乐扣,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勺子。

  “饭盒?”

  “长官英明,这就是鄙号特意为老总准备的一点心意,你看他轻、经摔还硬得很,不会被压烂,比起军中所用的铝饭盒、陶瓷盆子是不是更方便?”

  “好东西呀,只是这样一个饭盒,你打算卖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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