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三人分别跳入水中,阮文明拼命地划动手臂,枪声就在耳边划过,没等游出去多远,腿上一痛,让他的动作慢下来,身后汽笛声越来越近,他绝望地停下动作,双手举过头顶,希望自己引起他们的注意,让手下逃出去一个也好,虽然希望很渺茫,心里更是存在一个疑问,如果这么死了,怎么甘心?
14点10分,五花大绑的阮文明被押到了靠在码头的一艘军舰上,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最多千把吨,前后两个高桅,中间靠前两根粗大的烟囱,无疑是老掉牙的家伙。
“日本人?”
法属印支殖民地舰队下辖的“塔于尔”(Tahure)号炮舰舰长梅卡迪耶(Mercadier)海军中校拿起被他的手下捞起来的红底金星旗帜,嘴里随口问道。
浑身湿淋淋、有些狼狈的阮文明低着头,暗暗打量对方,一身笔挺的白色军官制服,深目鹰勾鼻子典型的西欧面相,年龄大概在35左右,看了一会旗帜上的图案,又拿起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军官证,看到上面的安南文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印支人?”
“回答!”
押解他的法国水兵一枪托打在他的肚子上,疼得他弓起腰,额头上冷汗之冒,脑筋急转之下,突然冒出一句俄语。
“我要抗议。”
梅卡迪耶一下子转过头,盯着他问道:“苏俄人?”
第二十四章统一思想(六)
西贡,法国人在印支半岛的统治中心,从1859年法国入侵到如今有80年历史了,80年来不断地投入,已经建成东南亚有名的西式都市,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法国驻印支总督府就坐落在城中的一幢巴洛克风格大楼里。
“绅士们。”印支总督乔治.卡特鲁上将举起酒杯,里面装着从遥远的本土运来的白兰地。
“为了和平。”
属下的殖民地官员和驻军部队将领纷纷举杯,在乐队的伴奏下,与一些身着紧身拖地裙装的当地女眷翩翩起舞,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旁的角落,远东海军司令让.德古(Jean Decoux)中将和法属印度支那陆军总司令莫里斯.马丁中将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子,各自抿了一口。
“咱们的总督大人心情不错。”
“当然,如果日本人不来烦他的话。”
让.德古呶呶嘴,马丁转头一瞧,一个身穿燕尾服、头戴高礼帽、手拿文明杖的矮小男子走入大厅,东方面孔下有着一双倨傲的小眼神。
“让,你真是个乌鸦嘴。”
“日本人在华夏战场势如破竹,刚刚占领了广州,听说马上就会攻占海南岛,一旦得逞,离印支联邦只有几百公里远了,到时候,他们只要抬抬脚就会跨过北部湾。”
“哼,日本人敢对法国的属地下手?”
马丁根本不信,虽然法印当局在这里的军事实力有限,但是法国本土拥有世界第二大殖民地,号称天下第一的陆军和第4的海军,又与天下第一的海军强国英国是盟友,英日更是维持了很多年的同盟,按照白人固有的思维,打了一年半,连一个愚昧落后的华夏都没能拿下,日本人除非疯了才会擅启战端,让.德古的忧虑在他看来根本毫无必要。
让.德古没打算说服他,陆军好歹还有一万多人,他的远东海军只能用“可怜”来形容,而日本海军纸面上的实力连美国人都忌惮,这才是他忧虑的主要原因,一杯白兰地还没下肚,他的副官就带来了一个说不上好还是坏的消息。
“苏俄人窥探金兰湾?”
马丁感觉这是比日本人跨过镇南关还要好笑的笑话,让.德古却没有发笑,捏着那份电报走向人群中的卡特鲁,远远就听见一阵有些蹩脚的法语。
“总督阁下,恕我直言,为了和平,贵国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领事先生,我方已经做得够多了。”
说话之人是日本驻西贡的总领事横山正幸,这个小个子东方人有着与体形完全不相称的能量,经常让他们这些白人吃憋。
“不不不,我听说,还有很多物资通过海防到滇越铁路运到华夏,导致大量帝国士兵阵亡,这对日法关系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您说呢?”
卡特鲁抑制住心里的不快,抬抬下巴说道:“那只是正常的商贸活动,一切合理合法,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干涉,法属印度支那是一个自由的领地,任何人包括你们日本人都可以来做生意,只要按时缴纳足够的税收就可以了。”
“我以为巴黎政府始终禀持中立的立场。”
卡特鲁反唇相讥:“你们宣战了吗?”
横山正幸一阵语塞,好一阵才说道:“希望阁下多考虑贵我两国关系,不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已经走近的让.德古清楚地看到,卡特鲁脸上肌肉动了动,在他即将爆发之前,让.德古赶紧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总督阁下,有个消息请你过目。”
卡特鲁不失礼貌地对横山正幸说了声“抱歉”,与他走到一边。
“让,你总是那么及时。”
“这个时候得罪日本人并不明智,他们与德国人走得很近,巴黎一定不会希望我们再生出什么事端,阁下的心情我很理解,那些自大又狂妄的小矮挫,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的,但不是现在。”
“好吧,你成功地说服了我。”
卡特鲁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让.德古递过去一张电报纸,前者一愣。
“我以为你是托词呢,真有事情吗,让我看看。”
卡特鲁看着电文,眉头渐渐皱起:“苏俄人?你肯定?”
“无法肯定,有太多的疑点了,不过我想值得引起关注,据我所知,梅卡迪耶中校是个称职的军官,我相信他的判断。”
“你打算怎么做?”
“希望能得到您的授权,执行一些必要的巡查措施。”
“要动用军舰吗?”
“恐怕是的,或许还有航空兵。”
卡特鲁盯着电文想了想,又抬起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矮挫。
“为了法国在远东的利益,干吧,最好能给某些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如您所愿,阁下。”
得到授权,让.德古也不喝酒了,赶紧回到自己的指挥部,远东海军的主力舰一艘接一艘从西贡军港出发,沿近海海域驶向金兰湾的方向。
比他们还要快的是有着浮筒和巨大机身的水上飞机,在水兵们的欢呼和怪叫声中掠过舰队的前端,以扇形的分布朝着近海海域飞去。
13时50分,在海面上等待了半个小时无果的黎德清又派出了第二艘充气艇,就在阮文明被押到“塔于尔”号炮舰的时候,他们在离金兰湾5公里的海面上发现了游得精疲力尽的一名逃生艇员,将他救起询问过后,没有再向前行驶而是调头返回了母艇,安南花费重金从俄罗斯购买的基洛级常规潜艇第6艘。
HQ-187“巴地.头顿”号
“什么?法国人。”
黎德清听得头大如斗,恨不得一脚踢过去,被救艇员见他不信,挣扎着辩解道:“真的,他们还开了枪,打沉了我们的船,阮上尉也......”
艇员的话没能说完,雷达室传来新的消息,一架慢速飞机正在接近,由于他们所携带的小型对空雷达功率不高,此时按照方位,来机已经能通过目视辨别,黎德清举起望远镜,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大家伙,这是一架水上飞机,并不是安南海军装备的任何一种型号,反而像是古老的螺旋桨飞机。
“防空准备!”
这个时候下潜已经来不及了,黎德清毫不犹豫地下令,围壳顶端中部升起一座小型对空警戒雷达,他的手下扛起9K38四联装防空导弹,很快捕捉到了天空中那个慢吞吞的身影。
“法国空军!”
机尾上的三色条纹毫无疑问地标示了来机的归属,黎德清再无半点侥幸,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法军飞机?此刻已经来不及去分析了,他甚至认出了来机的型号,一架二战之前的老式水上飞机。
卢瓦尔-130
“那是潜艇吗?”
此刻,机上的法军飞行员也发现了海面上那个黑色的船影,虽然不像他们印象中有着突起的船艏,还是一口就猜到了接近真相的事实。
“发报,发现不明国籍潜艇一艘,方位在金兰湾外海......噢,不!”
电文还没有敲完,他就看到从那条黑鱼般的船身上冒出一阵火光,弹头拖着一道淡淡的灰烟直扑而来,在他做出任何动作之前撞上庞大的机身,剧烈的爆炸打断了他们所有的动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十五章统一思想(七)
1939年2月初的陕北,大雪过后天气开始放晴,黄土高原掩映在一片茫茫的白色当中,偶尔露出一抹灰色,那是地面上的人们在扫雪。
位于延安城西北方向约5华里处的一处小山村杨家岭,只有十来户人家,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是依山而居,从山体挖出一个个拱形的洞穴,省掉地基和木材、砖石,便成了居家的屋子,当地人管之叫“孔窑”,窑分数孔,依山而建,在厚厚的黄土层中打出一方空间,有着朴素的力学和美学元素在里头,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因为日军轰炸延安城而搬到这里的党中央机关,让这个不大的小山村热闹起来。
20岁的翟作军拿着一把长长的扫帚在院子里扫雪,当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警惕地抬起头,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盒子炮上,直到发现来人才放开。
“主席......”
来者是中央军委机要股股长叶子龙,此刻也不过23岁,手里捏着几张电报纸。
“屋子开会呢,恐怕你要等一会儿,事情很急吗?”
“不算太急,主席之前过问过,我怕他着急就先送过来,等会就等会儿吧,来来,我帮你一起扫。”
两人虽然很熟,但从不谈论具体的工作,翟作军不会问他的电报内容,叶子龙也不会打听里屋在开什么会,两人分工合作,各自负责一边,很快就将院子里的积雪扫到了边上,过了一会儿,正中屋子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年青女子挑开厚布帘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叶股长,主席正说到你呢,快进来。”
叶子龙不敢怠慢,小跑着进了屋,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呛人的烟味,由于没有点灯,他甚至分辨不出屋子里有几个人,只听到一个浑厚的湖南口音招呼自己。
“小叶啊,你来得正好,是不是恩来的电报啊?”
“主席。”叶子龙敬了个礼,把电报递过去。
电报是从重庆曾家岩50号发来的,从叶子龙的角度,主席高大的身材掩在满屋的烟雾中,只有左手上的烟卷一闪一闪地,浓密的黑发下宽敞的脑门皱起一道道纹路,炯炯有神的目光一如既往,片刻之后,他看完了电文,递给炕上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子,新当选的六届中央委员张浩。
“看来,新四军的领导层问题已经浮于表面了啊。”
电文的内容很简单,由于感觉到不被信任,新四军军长叶挺借去重庆催饷的机会,向驻重庆的中央代表团团长伍豪表达了辞职的要求,这不是第一次了,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电报在屋里几个人的手中快速传阅着,最后一个是时任党中央总书记、政治局委员、宣传部长的洛甫。
“我看恩来走一趟是有必要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新四军东进就无把握,上个月27日项英同志来电,4支队不听号令,擅自在当地扩军、戴季英同志做为该支队政治部主任无法开展工作等等,都有愈演愈烈之势,抗战过去一年半了,他们还在大别山地区徘徊不定,给了国民党以口实,这些问题是不是也一并解决为好?”
主席没有直接表态,目视众人:“洛甫同志说了他的见解,你们也都说说。”
离他最近的张浩开口说道:“叶军长和项英同志之间的矛盾的确不利于新四军在敌后的发展,如果军事指挥以叶为主,底下的同志会不会听从?毕竟还有党委、有东南局,党的领导是这支以南方游击队为主的队伍赖以生存的法宝,他们与国民党血战多年,思想这个弯一时之间恐怕很难转过来,项英同志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他有威望,有能力,相对来说,队伍更易受他的影响,叶心里有怨气也是正常的,这与其说是一个指挥问题,不如说是一个组织原则的问题,即新四军究竟是不是党的队伍”
主席依然不置可否,转向一位戴眼镜的男子,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政治局委员、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总政治部主任、华北华中工作委员会主任、八路军军政学院院长,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王稼祥。
“稼祥啊,你的意见呢?”
王稼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去年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我党已经明确了党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原则,提出在统一战线中必须坚持独立自主和又团结又斗争的方针,批判了统一战线工作中只讲联合不讲斗争的错误。指出,对于国民党的种种限制,应区别不同情况,分别采取“先奏后斩”、“先斩后奏”、“斩而不奏”、“不斩不奏”的灵活对策,绝不能把自己的手脚束缚起来。”
组织部长陈云马上接口道:“但是从东南局的反应来看,项英同志显然没有正确理解这一主张,依然处处只讲联合不讲斗争,对当地国民党的交涉中一让再让,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趋势,有时候看起来,一个党外同志比他还要拎得清咧。”
屋里的众人纷纷发言,他们都是留在陕北的中央委员和中央书记处书记,他们的发言基本上就代表了中央的态度,主席静静地听完,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停下来说道。
“张浩同志说得好啊,我们究竟需要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做为以留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争的武装为主的新四军,情况要比别的部队复杂,老蒋不放心呐,想要派人渗沙子,被我们坚决抵制了,这才有了一个妥协的方案,那就是叶挺,他曾经是我党的同志,因为特殊的原因离开了组织,在思想上应该说是靠近我党的,但是毕竟是党外人士,在现阶段,我认为他留在党外更容易开展工作,所以呢,就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困难,指挥困难,他不能参加党委会,听不到中央的决议,又要具体指挥战斗,人家还不一定听他的,可以理解嘛,总不好又要让牛耕地又蒙住眼睛,牛也是要撂蹶子的。”
他风趣地比喻引起了一阵轻笑,主席挥动手臂,继续说道。
“我建议啊,以中央的名义去电,请恩来陪同叶挺走一趟云岭,一是传达党的新形势下开展独立自主敌后抗日武装斗争的决议,二是做个说客哟,让我们的项书记和叶军长拍拍桌子骂骂娘,骂完娘了讨论一个好办法出来,把今后的工作做好啊,也包括了目前出现的那些问题,有什么问题该处理的处理,该解决的解决,中央希望新四军能在相对富裕的江南江北站住脚这个决心不变,立足当前打开局面,充份发展壮大,争取用2、3年的时间成为一支不可轻忽的力量。”
“主席说得对,就该这么办。”张浩首先开口。
“嗯,我看可以。”洛甫赞成道。
“老毛啊,电文还是由你来起草吧。”
王稼祥的提议,主席欣然应下:“好,我来写,写好了你们看一下,争取今天就发出去。”
事情讨论完了,众人纷纷告辞,主席与走在最后头的陈云讨论了几句在边区开展大生产运动的事情,这个决议是在1月26日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通过的,旨在打破日、伪、顽对边区的经济封锁,2月2日边区又召开了生产动员大会,主席在大会上提出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口号,号召边区人民不分职务大小参加生产运动,主席自己也在院子种上了瓜菜,并经常性地参加集体活动。
“敌人想封锁我们,饿死呢,解散呢?还是自己动手呢?饿死是没有一个人赞成的,解散也是没有一个人赞成的,还是自己动手吧,这就是我们的回答呀。”
“是啊,现在边区机关、部队,从各地前来的青年有2万多人,要完全解决穿衣吃饭问题只能靠我们自己。”
“这个问题呀,就要伯渠、富春同志想办法咯,你也是做过经济工作的,动动脑筋嘛,如何把经济工作搞上去,饿肚子要不得喔。”
“我一定努力。”陈云记下主席的话,又想到一件事:“八办传来消息,印度援华医疗队已经启程前来,预计4到5天到达延安,是不是派人迎接一下。”
“要得要得,国际主义战士喔,能来我们这里很不容易呀,让谢老(谢觉哉)代表边区政府把人家请进来,好好招待一下,到时候我们几个再出面为好,洛甫同志,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