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马超从凉州调离,天水豪强只能上自己的船,上朝廷的船,则成本太高,很不划算。
天水是陇上的产粮地,是拼不过关中大粮仓的。
思索当下形势,田信口述自己的底线:“我知赵公心有不满,如今顿兵洛门,既有坐观风云借刀杀人之意,也有无所适从之窘迫。此去凉州,不可使赵公难堪。务必与各方精诚合作,先解决陇西事端。游楚助纣为虐,其罪甚大,谁都保不住他的命,能押解关中则于龙首原斩首示众,若不能押解,则传首各郡,以泄关中大族之怨气。”
田信想到张既,不由有些为难。
打仗的人才好培养,可理政治民的高级人才真的是吃天赋。
关中籍贯最有名的两名能吏分别是杜畿和张既,杜畿因为测试黄河运船已经溺亡,张既现在是凉州刺史,是游楚的实际养父,也参与了吴质清洗关中大族,逼迫北府决战的阳谋。
这么处死张既,不给一点活路,未免有些可惜。
可先帝说的也有道理,门前长了兰草,也是要铲除的。
做出决定,就继续说:“西凉各郡能抚则抚,愿受我北府法度约束,自然一切安好。若不愿受法度约束,且由他去,今后自有说法。”
庞延作为一个陇西人,对西凉郡县的豪强……普遍缺乏好感,这帮西部的老乡太能折腾事情。
西凉豪强的争强好胜的心思更强烈,与诸胡杂居,胡化明显……虽然很多胡化迹象跟北府宣扬的行为有共同点,可北府是二次胡服骑射,是取其精华,一切自有逻辑在;而胡化就没什么逻辑,怎么粗暴、怎么效率、怎么直接就怎么来。
做事情大概用两个字就能形容:贪暴。
稍稍责怪一下西凉豪强,这些人又会嚷嚷历史遗留问题,宣扬自身备受摧残的历史背景,倾诉自家的委屈。
仿佛一群不受关中、关东主流舆论待见,颇受歧视的可怜人,被牺牲的人,现在就有正当理由拿起刀去抢掠一样……似乎把使用暴力,当成了一种合乎情理的补偿。
各地凡是豪强,大致的发家、持家、经营理念都近似。
能在西凉地区存活、发展起来的豪强,肯定有过人之处。
过去曹魏治下的凉州,在马超之后,也就没怎么安宁过。这帮人始终闹腾,反的不是魏国,或汉国;这些人反抗的是约束。
如果暴力抗税能吃到一次次的甜头,那肯定没几个人肯老老实实当顺民。
享受过自治、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快活,也清楚朝廷强化统治凉州会带来怎么的影响……所以这注定了今后必然有一场战斗。
西凉豪强是不会轻易屈服,不会放弃自身有悖于法律的优渥生活……至于人走地留这种美事,还轮不到西凉豪强享受。
这就是个烂摊子、脓包,马超放着不去捅破,自己也没必要急着去捅破。
如果捅破,把西凉豪强打疼了……这个时候朝廷跳出来做好人,那出力气打人的是北府,获得实际好处的就是朝廷和西凉豪强。一个得到了产马地,一个得到了朝廷许可的优渥地位。
庞延分析田信话里的底线,询问:“公上,若赵公不肯退军,又该如何?”
马超有没有执意悬军于外,不做事情,就单纯抗令调归的可能性?
绝对有,现在马超在吃天水豪强供养的粮食,如果机会合适,马超不介意马天水豪强吃破产。
“若赵公不肯退军,那就由赵公自便。”
关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这种事情不必焦虑。
田信安慰庞延说:“朝廷那里会有许多说法,如今并州之上郡、西河郡已在我手,正适合赵公屯军,想必他不会让我为难。还有,告知陇西,就说年内我会举孝廉。如今已十月初,待卿至洛门,已然立冬矣。年内陇西不定,我自不可能举陇西孝廉。”
“是,下官明白。”
见庞延没有其他疑惑,田信顺路送庞延到外围校场上马,现在不缺马了,庞延花三天时间就能一口气跑到洛门……如果紧张一点,不爱惜马力,两天也能跑过去。
有马和没马,完全就是两种效率
送庞延离去后,田信思索着今年各郡孝廉,就来到临时校场。
被征发的二十个幢主及二百个百户,如今就集结在校场,会派遣子弟一人充为自己宿卫亲兵……这种怯薛军制度实属军中正常手段,算不得多么伟大的创举。
二百二十名新兵会编在亲军三卫,在补员到缺额部队之前,这二百二十人会组建为一个新兵曲集中训练。
而现在就是成立新兵曲的时刻,自己要做的就是参加这场活动,在一侧观礼,看新兵曲的曲长邓艾给这批新兵授予军阶肩章。
关中杂胡十二万户,实际上只有六十个幢主,换言之,只会提供六百六十名常备兵员。
这六十个幢主之外的杂胡人口,要么相互合并补齐六十幢的编制,要么陆续转为、恢复汉籍,再要么……消失不见。
第六百一十八章 画
汉水,杨仪伫立楼船上,寒冷东南风迎面吹来,远处视线内是灰白缭绕的云雾,凝结的水汽附着在船首旗帜,所有旗帜都下垂,不见摇晃迹象。
此番入朝,绝非一个好时机。
江东降臣已陆续完成清算、调拨,廷尉卿张温的辞表已经呈送江都,朝廷虽扣留不做批示,可张温已经该乘海船去了广州。
太常卿赖恭、卫尉卿辅匡受费祎案牵连,都已罢免;廷尉卿张温主动去职,而自己却要代表大司马、关东都督,总督四州军事的卫公张飞入朝述职。
这种述职工作,本该由上计吏负责,现在却点名自己入朝,显然接下来的朝政改动里,势必有自己一环。
绝非什么好事。
与北府有交情的袁綝、刘邕、廖化、陈凤、文布、邓凯、习宏都在这一轮大规模调动名单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杨仪深感不安。
眺望家乡的汉水,顺汉水而下,两岸从视线余光掠过,有一种身在船中,随波逐流,不由自主的感觉。
下游,一支运船悬挂‘陈’字战旗,正缓缓向上游鱼贯而行。
这是刚从降雨区航行而出的船队,甲板上正有许多水兵擦拭水迹,他们与杨仪的船交错而过。
杨仪侧头去看,北上船队甲板上有许多少女、孩童,大约二三十名少女莺莺燕燕在一处甲板上晒稀薄的阳光。
这些应该都是北府军吏家中的待嫁女子,这次进入关中,或许其中绝大多数女子都会嫁人。
可惜,喝不上这顿喜酒了。
带着忧愁,杨仪与这支北府运输船队擦肩而过。
运输船队里,孙策的孙子孙奉双手抓在护栏探头看船舷破开的水浪,身后是他的两个姑姑,一个是陆议的妻子,另一个是嫁给顾氏已经成为寡妇的顾孙氏。
还有一艘船里,孙权与袁术女儿所生的二女儿刘孙氏此刻也是头扎素色细布巾带,寡妇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