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调这种税制换不来粮食,那只能重新施行新的粮税,五税一看着很重……实际百姓依旧还能有一些积蓄,比麦城织机推广前要好许多。
起码,家家户户有体面衣衫,不至于褴褛出行,影响观瞻。
可百姓不知足,只有家里有过余粮,在重新面临饥荒时,才会爆发出那种发自骨髓的仇恨、不甘。
原本赤壁之战以来荆州动荡,不适应战争的人都已经被淘汰;活下来的人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稳定生活。
可襄樊之战打崩魏军;江陵、麦城一役打崩吴军,外围防线扩展,使得江都周围突然迎来了长达四年的太平!
连续四年的太平,对赤壁以后的荆州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盛事。
麦城推广的织机又间接减轻了所有人的税赋压力,终于可以勤劳致富、积攒产业。
勤劳的人都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其中胆子大的已经拥有了织机;本该生活好过一日,可偏偏朝廷重新收税,这一收就是五税一。
五税一比起魏国的五税二、五税三……或者跟豪强部曲、农奴的不自由待遇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仁政。
毕竟,全靠邻国衬托,这施行于荆州、湘州的新粮税,比起魏国的标准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在舆论、具体事实面前,江都朝廷也是有说辞的,也是一种执政的必然。
不然,朝廷可没钱去民间筹集粮食;养着那么多军队,军饷可以用布帛代替,但口粮供应绝对不能缩减。
百姓少吃一口饭顶多骂你几句;军队没饭吃,为堵住你跟你讨饭吃。
两者的重要性不一样,遇到冲突时的优先权自然不同。
这本是田信、麦城、织机推广引发的粮食危机,好人让田信当了;朝廷要补上粮食窟窿,那坏人总得有人来当。
没几个人指责关羽,压力反而到了他这个皇帝身上,简直莫名其妙,让人无法理解基层吏士、舆论者思维。
刘禅望着青灰色调的北宫殿宇,又想到昨日一系列脱离控制的事情,心中有些羡慕刘永。
刘永很讨先帝喜欢,也受关羽、张飞喜欢;现在就藩齐国,帝王该有的享受、福利,刘永都有;可承受社稷之重的事情,却大半落在自己肩上。
一部《汉书》道尽了权谋诡辩,《商君书》又写尽了人心……一切都是那么的冰冷,令人窒息。
长舒吐一口浊气,刘禅抬手揉了揉肿胀眉心,想到今日还要听博士讲学,就来了些困意,便抬手拢了拢大氅约束这点热气,维持倦意回到寝殿,小心翼翼躺下。
刚躺下即将入眠,孙大虎就侧头依偎魏国,温热额头贴在刘禅冰凉脸颊,立刻让刘禅感受到了温暖,冰冷感受也让孙大虎呢喃两声,依靠的更近了一些。
大将军府,赵云披甲重装而来,万年不变的庄肃、温和神态。
待他落座,关羽语气疲倦:“子龙,至如今,我才有悔意。随先帝周旋天下四十载,无怨无悔。就今日,生出许多悔恨之事。”
赵云微微垂首:“世事沉沦,为奸贼所乘,此非大将军过失。”
堂前沾满了人,却寂静无声。
江都尹李严、御史中丞徐庶此刻分别坐在关羽、关羽的外围两侧,庭前站着许多临时召集来的各衙各司官吏,都是各自亲信人物,充作见证。
毕竟太常卿赖恭涉案,廷尉卿张温还在江东……这类案件最适合处理的两个衙门的最高负责人要么不适合,要么不在,那就必须找一些替代者过来,充当见证、公证。
要处理的人物太多了,几乎可以视为开国以来第一逆案……要杀人也要光明正大的杀,不能稀里糊涂杀。
充当公证的官吏许多是从床榻上拉扯起来的,如今一个个神色木然如同傀儡木偶。
再外围就是关羽调来的虎贲卫士……处理这帮天子近臣,根本不需要调兵,衙役登门就能擒拿、押解。真有持械反抗的,再调甲兵扑杀不迟。
庭院中,是神色趋于稳定的陈祗,经过大半夜的奔波,许多环节已经想通透了,这是自己唯一生路所在,也是能上岸的机会所在。
待关羽整理好情绪,就摆摆手,示意陈祗把之前讲过一次的故事再讲一遍。
有了先前的完整经验,这次陈祗言语中更多了许多细节描述……事情越发的生动、形象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各有想法
江都朝廷上下,谁不知道皇后怀孕的速度有些快?
是个人都觉得有点问题,可以用皇后失德来解释;至于更深层次的答案,许多人下意识就忽略了,也不敢去想。
毕竟没有皇后的起居注,又没有专业的御医体系,很多事情除了原来的太子近臣会格外关注外,其他人实在是犯不着。
蓝田关的大胜,还有‘青龙见于蓝田’的传说,已经让天子近臣们失去了一切退路。
于是仓促间有了个‘腾笼换鸟’的大致计划,既能解决皇后可能引发的风暴,也能稳住北府,给朝廷争取过渡的处理时间。
正统的力量会随着天下统一、稳定而渐渐高涨;各地士人的成长、滋生,以及数量有限的官位,会使得士人向正统的皇帝靠拢,以获取进身之阶。
而战事停息,军功武勋会渐渐淡化,将领的影响力会衰退;获得安全感的士民,也不会继续狂热的追随常胜将军。
而军队的结构注定这是一个向外输出人才、强夺官位的组织;意味着跟各地豪强、士族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除非田信强制士人服役,给今后出仕的士人打上一块儿来自军队的标签。
如果军队无法向外输出人才,那么将成为一潭死水,失去活力,战斗力快速腐朽、衰退。
如果军队向外输出的人才得不到体面的职务安排,那军中活力也会下降,导致战斗力下降。
因此,北府一系目前看似如日中天;等稳定生活几年,各处位置饱满,那北府的影响力会下降、战斗力下降,还会跟各地士人关系日益恶劣。
唯有稳住北府,才有渐渐过度的机会。
唯一能稳住北府的,就是田嫣了。
多么美好的计划,只要成功,就如牛鼻子上的木环,将束缚田信,给朝廷、天子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哪怕最后失败了,田信总不可能对自己亲外甥下手吧?
随着陈祗缓缓讲述,一个无比真切,所有参与者都有迫切目的的计划就这么揭开。
关羽已经听过一次,此时依旧情绪激荡,呼吸渐渐沉重;一旁的赵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缩在袖里的右手不时舒展、又握拳,咯吱作响。
目光盯着陈祗,隐隐有一拳打碎陈祗脑袋的冲动。
陈祗最后重申:“下官乃是陛下近臣,无故不得交结重臣,十分无奈,又恐打草惊蛇。见诸人设计,这才毛遂自荐,得以出宫。本想述高长公主当面……不曾想殿下识破诸人奸计。下官别无二法,只好请托正方公。”
见陈祗屡屡提及自己,李严只是垂眉不语。在陈祗构思故事的时候,李严也在分析这起最有可能的几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