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帝国陆军,瓦塔拉火枪营,二级中士,霍尔达-根克-波尔斯。”
“我以‘洛林游击战士’指挥官的名义要求停火,我要跟你们的指挥官谈判。”
这里不需要任何的寒暄或者恭维,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的指挥官就在对面,把你的武器交给我,跟我走。”这名高个子的诺曼军人以居高临下的姿势说道。末了,他顿了一下,“援引百国马登森林公约条款,我们会保证你此间的人身安全。”
“我没有携带武器。”魏斯将双手抬起,让对方看到自己腰间的空枪套。
在这种情况下,中士没有强行要求搜身,而是侧过身,示意魏斯跟他走。
魏斯保持举旗的姿势,不紧不慢地朝空地对面走去。因为已经抱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在索姆索纳斯发起的洛林抵抗运动的火种,所以除了营地非武装人员的安全,首要考虑的就是为游击队战士们争取尽可能多的撤离时间。他一边行走,一边观察,一边思考。走近一些之后,不必使用特殊视野,就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如狼群般分散在树林里的诺曼步兵。由于暂时停火,他们在步枪手身后架起了机枪和机关炮,只要一出现异动,进可展开火力突击,退可就地组织防御,而从他们抖擞的精神和警惕的状态来看,那艘诺曼战舰的出现,从精神心理上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
“瓦塔拉火枪营,是南方部队,嗯?”魏斯低声搭话。
走在他侧后的高个子诺曼士官“嗯”了一声,却不多说什么。
“那个强壮的家伙,就是你们的营指挥官?”魏斯接着道,“可是,我要见你们的部队指挥官,能够掌控这里局面的人,他恐怕还不够格吧!”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提这么多要求。”高个子中士不太客气地说,“即便有,也得跟他提,而不是我!”
那个像熊一样魁梧的诺曼军官收起了望远镜,低头整了整衣襟,站直了等着魏斯到来。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循声望去,那艘庞大的诺曼战舰虽然几乎没有移动,但它遍布周身的“触须”——那些大大小小的舰炮,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转动。很显然,只有遭受到威胁的时候,它才会拉响警报并且紧急调整火炮。
“别乱动,不然要你命!”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从魏斯身后传来。
魏斯没有擅动,而是抬头看着天空。云层中突然钻出来几架双翼机,这个场面,让他原本已经绝望的心情,突然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如果联邦军战机能够解决掉这艘诺曼战舰——哪怕只是将其击伤或是逼走,这场林间之战就还有扳转的机会。当然,已经开始分散转移的游击队战士们,必须重振信心,鼓足勇气,重新投入这场艰难的战斗。
能够让秘密营地里的非战斗人员免遭敌人俘虏,能够堂而皇之地跟敌人决死一战而不是踏上前途漫漫的撤退之路,魏斯相信,绝大多数游击队战士是义无反顾的。
可惜,区区几架攻击机,在没有做足准备工作的情况下,并不能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构成威胁:它们时而高速俯冲,时而疾速盘旋,它们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翻滚,它们倾尽所能,将炸弹投向诺曼战舰,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有效命中,可目标仍旧岿然不动。
一架联邦军战机被炮火击中,凌空发生爆炸,这一幕,让魏斯的心绪重归黑暗。
从诺曼战舰拉响警报算起,到这时候只不过短短四五分钟。魏斯跟那名高个子的诺曼军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各自仰头看着发生在空中的战斗,仿佛是两个各不相干的吃瓜群众。等到幸存的联邦军战机撤离,天空中重归平静,这个名为霍尔达的诺曼中士才再次发声道:“既然你还举着白旗,那么,继续前进吧!游击队指挥官!”
魏斯转头看了他一眼,顺带看了看身后那片树林,但愿他们没有折返回来,因为这纯属徒劳,还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片刻过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空地对面的树林,区区几百尺的行程,他们走了足足七八分钟。
站在那个像熊一样魁梧的诺曼军官跟前,魏斯一点也不发怵,在自报家门之后,他正声说道:“我要求见你们的指挥官,我要求公正的谈判!”
树林上空的诺曼战舰,因为跟联邦军战机交手而移动了位置。此刻,它投射的阴影已将这片树林覆盖。置身于这阴影的笼罩下,诺曼军官很是轻蔑地说:“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在这里挑选谈判的对手?如果你想投降,我可以代表诺曼军队接受你的投降,如果你想战斗,那么请回到自己的战场上,我们继续战斗。”
对于横蛮无理的人,低声下气往往只会让对方气焰更加嚣张。魏斯顿了顿:“如果你不在意那些倒在我们枪口下的同伴,也不在意是否还会有更多人倒下,那么,你大可以替你的指挥官做出决定——要么结束谈判,继续跟我们战斗,要么打破几千年来的战场规则……杀死我!”
诺曼军官哼了一声,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这问题一语中的,而魏斯也不是刚从军校出来的毛头小子了,他抬头看了看悬停在树林上方的庞大战舰,故意一脸沮丧:“要是拖延时间有作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用我的性命跟你们换一点时间,哪怕一两个小时也好。”
“如果你们要逃跑,拖延时间当然有作用。”诺曼军官语气冷厉。
魏斯只好叹道:“可我这里有两千多平民,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我要让他们逃到哪里去?”
诺曼军官想了想:“只要你带着他们一起放弃抵抗,我们会对他们进行合理安置。”
“你保证不了。”魏斯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所以,请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
这名身材魁梧的诺曼军官盯着他看了几秒:“我可以带你去见统率这场战斗的指挥官,我们的洛林军事总督阁下,但是,他现在恐怕也给不了你绝对的保证。”
听完对方这话,魏斯不禁感到诧异。他果然来了,亲自指挥这场战斗,如果不是这艘战力太过强大的诺曼战舰出现,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很难说。不过,现在麻烦的不是战场上手足相对,而是这名诺曼军官的话外之意:他都决定不了,谁能决定?
想到那种可能性,魏斯不由得抬起头,仔细观察这艘有如乌云压顶的诺曼战舰。它如此庞大,却又是孤零零地出现在远离前线的占领区,确实很不寻常。再者,从它的外形轮廓来看,这是一艘战列舰级别的大型战舰,却又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主力舰——或许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舰艇,但执行的是什么样的特殊任务呢?
想到这里,魏斯咬了咬牙:“如果我们死战到底,那么这场悲剧式的战斗,将会让洛林人民永远铭记抵抗运动的壮烈,将会成为洛林人民抵抗诺曼帝国占领的精神动力,而如果我们放弃抵抗,对你们来说,意义应该不亚于凭空增加几个师的兵力吧?”
第34章 左右为难
再次见到泽之时,魏斯手里举着白旗,却不像失败者那样垂头丧气,而是跟往常一样不骄不躁、不妄不馁。
“我输了,现在,我别无所求,恳请您接纳我们的家乡父老。他们是因为不甘被外敌统治,才拖家带口加入抵抗运动,但从未参加过战斗,没有杀死过诺曼人。此外,那些受伤的战士是在联邦军队的认可和支持下投入战斗,他们理应得到战俘的待遇。”
泽骑着一匹白马,披着裘领披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跟寻常的诺曼军官一样傲慢和冷厉,但眼里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与不屑。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和字正腔圆的发音说道:“你们输掉了这场战斗,命运不再掌握在你们手里。对于你的请求,我无法给予任何保证。”
泽所说的诺曼语,魏斯能够听懂,却不做任何反应。
只见泽策马来到魏斯面前,改用阿尔斯特语说:“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只要给我们恰当的机会,就能凭才智创造奇迹。这种想法,把主观的作用放在了主要位置上,轻视了客观现实的作用——有些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魏斯不卑不亢地回应:“您说的对,但也不完全对。这场仗,我是输给了自己,而不是输给了你们。”
泽,曾经的克伦伯-海森家族继承人,如今的诺曼帝国佩剑男爵、占领区军事总督,显然不太认可魏斯的这种论调,他哼了一声:“你终将明白,战场之残酷,在教室里、在书本上、在棋盘中都是根本体会不到的。战场之残酷,根本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输了便是输了,去探究输给自己还是输给对手,只不过是寻找一点慰藉罢了。”
魏斯应道:“我明白……兵棋推演可以三局两胜,而战场上,哪怕赢一百次而只输一次,也可能成为最终的失败者,就像我现在的处境。泽,您是我敬爱的兄长,哪怕改换了身分,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血脉关系,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我们的家人,照顾好我们的乡亲父老。至于我,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会怪你的。”
泽绷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好,我答应你,尽我所能。至于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魏斯抬头看了看悬浮在树林上空的那艘诺曼战舰,泽的语气和表情,让他感觉到那上面有更高级别的人物存在。他们的到来,改变了战况,也让结局超出了泽的控制。不过,此时回想上次见面泽所提出的建议,那时候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劝说魏斯及早让营地里的平民百姓脱离抵抗组织。正因为那时当断不断,如今落到无路可走的地步,魏斯才会觉得,这场仗是输给了自己。
该谈的已经谈了,余下的尽在不言中。泽拔高音量,重新用诺曼语说道:“洛林游击队,我决定接受你们的投降。至此,这场战斗,乃至于洛林人的反抗之战,结束了!无往不利的诺曼军队,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往后,每一个洛林人将无条件接受诺曼帝国的军事管制,直到完全具备自行管理这片土地的能力为止。”
周围的诺曼士兵们听了这话,遂齐声三呼“胜利”。
接下来,魏斯举着白旗,领着诺曼士兵绕过雷区,穿过防线,进入抵抗者营地的隐蔽藏身处。这里有两千多名跟随抵抗组织辗转至此的平民,还有百余名受伤无法转移的游击队战士。不管是对年轻的游击队指挥官来说,还是年龄不尽相同的游击队支持者而言,这都是极其痛苦的时刻——他们不得不承认并接受失败,为生存而放弃誓言,屈服于敌人的武力。想到过往的经历的苦楚,想到牺牲的同伴,许多人泣不成声,但在魏斯的号令下,他们不再做任何抵抗,依次走出地道,接受诺曼人的俘虏,按对方要求进行人员清点和登记。
战斗已经结束,除了自己,不必再有流血和牺牲,魏斯终于如释重负。待所有人走出地道,他向勋爵夫妇道别,然后放下白旗,解下装具,在诺曼士兵的羁押下,重新回到了泽的面前。
泽表情凝重地屏退了左右。
这个时候,魏斯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心理准备,然而泽并没有跟他诀别,而是道:“我已经向巴拉斯王子和塞德林茨上将报告了情况,营地里的非战斗人员将接受劳役的惩罚,劳役期满即可释放——这已经是我所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于你,好消息是他们没有把你视为罪不可恕的敌人,而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对手,所以,你将被关押在‘塞德林茨堡’号上。”
这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为什么他脸上是这样的表情?魏斯很是不解。
泽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那两位大人物,战前曾以诺曼帝国皇家军事学院学生的身份前往阿尔斯特自由联邦进行访问,他们在巴斯顿军校跟你有过接触吧!我猜想,你给他们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所以,他们没有枪毙你,但别以为被关押在‘塞德林茨堡’号是好事。除非你向他们效忠,否则的话,你永远别想离开那里。”
魏斯耸肩道:“正好,我身心倦怠,需要找个安稳的地方休息一阵子,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泽面带愠色,“顺便提醒一下,如果你因语言不当而惹恼了他们,还是有可能离开那里的——在几万尺的高空被舰员扔下来,摔成肉泥。你觉得这样很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