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迟疑了一下,对他道了句“谢谢”。
“国字脸”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满脸横肉的男子冷眼瞧了瞧魏斯,一句话没说,丢给他一柄铁铲,示意他干活。
挖坑,是联邦军队必修的军事基础技能之一。就读于巴斯顿军校期间,魏斯这门课程虽然没能拿到优秀,完成基本任务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一边铲土,一边悄悄打量周围的背带裤。他们头发蓬松、胡须凌乱,身上脏兮兮的,像是许久没有梳洗,他们年龄小的可能只有十六七岁,年龄大的估摸着有四十上下,五官特征分为好几类:有的是圆头矮鼻嘴唇薄,有的是长颅高鼻嘴唇厚,还有的介于两者之间。对于这个没穿外套且光着脚丫的新来者,他们只是报以好奇的目光,而没有明显的恶意或敌视。
这些人便是为诺曼军队服务的杂役。他们主要由服刑的轻罪囚犯和帝国殖民地的土著组成。给军队当杂役,前者可以相应减少服刑时间,后者累积贡献,从而换取帝国公民身份。
魏斯知晓这些,是因为联邦军方的专家学者们对上一场战争中的诺曼军队研究颇深,包括军队编成、人员构成乃至将领履历,基本上都可以在军事教材和军史书籍中找到只可惜这种了若指掌的透彻研究未能延续到战后的诺曼帝国。杂役的概念,几乎是伴随着诺曼军队的诞生而生,诺曼人所及之处,骁勇善战的将士总是无往不利,而在他们背后,吃苦耐劳的杂役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整整一个上午,这些背带裤都在挖坑,期间只短暂休息了十来分钟。他们先是合力挖出了一个比火车皮还大的坑。等到这个大坑挖好,一部分人被派到营地里,其余人换个位置继续挖坑,但不再挖大坑,而是一个个刚好够成年人躺进去的小坑。不久,被派往营地的背带裤跟着诺曼军队的卡车回到这里,他们从卡车上搬下一具具尸体,阵亡的联邦军人被抛进先挖的大坑,诺曼军人则被逐个安置在后来挖的小坑里。这时,营地里来了数百名诺曼官兵,他们用木板或石块为逝去的同伴立碑,朝天鸣枪,以示悼念。
在此期间,满脸横肉的男子给魏斯弄来了一件不太合身的背带裤和一双旧的不能再旧的靴子,他穿上之后,跟周围这些埋头劳作的背带裤似乎没什么区别,可是每当他抬头观察周围,总能够跟荷枪戒备的诺曼士兵对上眼。
得,古人说的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四肢健全地活着,总能够找到逃出诺曼人掌控的机会。魏斯迅速调整好心态,任劳任怨地挖坑,跟周围的杂役一起坐在还未完全掩埋的尸体旁啃着干硬的馍饼,喝着腥臊的杂碎汤。
恶战过后的头一天,需要处理的阵亡者尸体实在太多,杂役们从清晨干到深夜,总算将双方将士的遗骸尽数掩埋。临行前,魏斯注视着堆成锥形的土垛,那下面埋葬了数百名联邦军官兵遗体,自己本来也在其中。可是命运弄人,自己不但成了同伴们的掘墓者之一,还跟诺曼帝国的囚犯、殖民地土著为伍
安息吧,兄弟们!为了你们所爱的国,为了你们所信奉的自由精神,你们已经尽力了!
魏斯手捂心口,低头静思,以一种特有的方式跟这些相识或不相识的联邦军人告别。之后,他收起悲悯,藏好斗志,默默跟着身份低微的杂役们回到住处。七十多名杂役,就挤在两个破旧的、充斥着汗臭味和霉烂味的大帐篷里睡觉。满脸横肉的男子,这群杂役的工头,丢给魏斯一条沾血带孔的毯子,让他自己找个位置睡觉。
白天干活的时候,杂役们互不相扰,貌似一群质朴善良的人。魏斯抱着毯子,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不怀好意地瞪着他,或是发出怪异的、像是用来驱赶野兽的声音。见魏斯止步不前,他们像胜似的放声大笑。
受到排挤和愚弄,魏斯有些恼火。凭着在巴斯顿军校学到的格斗术,在一挑一的情况下,魏斯有信心干翻这里的最强者,但形势很明显,这些人相处已久,都是三五成帮,真要打起来,绝不会讲什么骑士精神。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之所以活着,是“国字脸”和那名诺曼少校给了一条生路,若是闹出事情,自己没准就给逮出去打靶了。
见帐篷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占据,狭窄的过道,躺下来只有被踩踏的份,魏斯索性抱着毯子走出营帐,却见那满脸横肉的杂役工头手里拎着根粗棒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滚回去!”这家伙居然会说阿尔斯特语,而且还挺溜。
“你想让我回去跟他们打一架,还是让我在帐篷外面睡觉?”魏斯反问。
这工头没被魏斯问住,而是犀利的反戈一击:“你想死,还是活?”
魏斯咬了咬牙:“我发誓,让我睡外面,我绝不会逃走。”
对方挥舞着手里的棒子,冷笑道:“如果誓言有用,这个世界还会有战争吗?趁我没有发火,你最好立刻给我滚进去。地上没位置,你不会像马一样站着睡觉?”
这话可把魏斯噎住了。你M的,一个杂役工头,会说阿尔斯特语就算了,这语法错漏百出,偏偏还说的头头是道,该不会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吧!
第33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在工头的棍棒威吓下,魏斯重新走进帐篷。臭烘烘的气味扑鼻而来,这些不以肮脏为耻的杂役,也纷纷向他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个个仿佛在说:新人嘛,刚来总归是要挨一顿削的。觉得不公平?感到憋屈?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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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斯皱起眉头,捏紧拳头。忍辱求生是为了留得有用之身,可不是让这些卑微的臭虫肆意践踏自己的尊严,一个联邦军官的尊严,一个自由捍卫者的尊严!
这帐篷里,除了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人挨着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想捣鼓一个铺位出来,可不是见缝插针的问题,而是要用拳头折服他们,让他们老老实实挤出一个位置来!
一直以来,魏斯都没找到侦测自身战斗力的办法,只能大致参照尼古拉的战斗数值,推测自己刺手空拳时的战斗潜能在9左右,防护在5左右。这眯眼一瞧,一众杂役,战斗潜能高高低低,有的达到了13,有的只有5,防护数值则从3到7不等。
魏斯不是恃强凌弱的人,从不干恃强凌弱的事,但今天情况特殊,必须破例一次。他迅速选定了两个“战五渣”,抱着毯子朝他们走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丢下毯子,示意他们让位。
见新来的这么蛮横,一人当即暴起,嘴里嚷嚷着什么,另一人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
魏斯没有仔细打量他俩的长相,也不跟他们比划,一把抓住右边这人的胳膊,转、抵、拉、翻,以连贯而迅速的动作来了个过肩摔,接着侧移半步,眼角余光锁定目标,左足蹬地,扭身腾起,猛然甩出一记鞭腿,将左边那人踢倒在地。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耗时不过三五秒!
新来的居然敢一挑二,帐篷里的人呼啦啦一下站起来大半。可魏斯面无惧色,眼睛只盯着被他选中的那两个倒霉蛋。这一摔一踢,他灌注了十分气力,但还不足以将两人彻底打趴下。只见他们狼狈地爬了起来,诧异而不甘地瞪着魏斯。个头更高的那人嚷了一句,两人遂一起上前,左右齐攻。
魏斯没有退路,他扎稳下盘,上身向后一闪,锵锵避过对手的锋芒。不等他们收拳再发,以迅猛之势挥左拳格开两人的手臂,右臂屈曲,如弹簧般挥出一记强力勾拳,狠狠砸在高个脸上。这一拳正中鼻梁,几乎把他那高鼻子给砸扁。
不等魏斯收拳,那矮个子顺势抓住他的右胳膊,勾起右腿,想用膝盖猛击他的腰胯,只不过人矮腿短,膝盖顶在了他的大腿根。长期的军事训练,已经让魏斯这副原本羸弱的身躯强壮了许多,紧实的腿部肌肉化解了大部分冲击,很好地保护了筋腱和骨骼。魏斯右臂往下扯拉,左臂从右臂上方穿过,手掌扳住对手脑袋,右肩往他胸口一顶,上半身的气力倾注在剪刀手上,一拉、一甩,又给对手来了个漂亮的侧身过肩摔!
挨了两连击,战五渣们虽然还爬得起来,却已是晕头转向,目露惧色。
周围的杂役们没有扑上来群殴魏斯,生活如此乏味,好不容易有点“节目”,他们就像一群现场看拳赛的观众,兴奋的喊叫着,挥手拍掌,就差下注赌输赢了。
帐篷里这般闹腾,工头在外面恶狠狠地叫骂了几句。杂役们就像是老鼠听到猫叫,当即安静下来。魏斯没有妄动,而是以冷厉的目光注视着那两名战五渣,从气势上彻底压倒他们。两人站在原地,刚刚的交手,让他们看到了双方战斗力的落差,再上前似乎只有挨打的份,可若是让出铺位,又该他们无处容身了。
见三个人不再打斗,杂役们顿觉无趣,但是忌于工头的威吓,他们没有继续起哄,而是纷纷回到各自的铺位。魏斯不失时机地走到那两个战五渣的地铺,捡起自己的毯子,将他们的褥子垫子衣物什么的统统踢到一边,在靠里的角落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两个倒霉蛋挪过来,畏畏缩缩地拾起各自的家什。这帐篷里是没办法挤出更多的铺位了,去外面不但要挨冷,还得面对工头的棍棒,他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时不时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看魏斯。
两人的铺位,魏斯只占了一小半,其实他们可以轮流睡觉,或是一起以半躺的姿势凑合,但魏斯没有心慈手软,而是用冷漠的眼神告诉他们,成王败寇,这儿,已经没你们呆的地方了!
两个倒霉的“战五渣”相互看了看,无可奈何地走到帐篷门口,背靠背地在过道里坐下来,结果被旁边的杂役们一通嘲笑,还有人戏谑地将脚搁在他们腿上。对于同伴的嘲讽戏弄,两人不敢有半点怒气。
前夜伤了元气,接着又劳累了一天,魏斯倍感困倦,可是在这种陌生而又不友好的环境里,他不敢放心睡去,始终靠坐在角落里,随时准备起身再战一场。不过,杂役们显然没有不屈不挠的精神。是夜,魏斯未受任何骚扰,直至工头的怒骂声将他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他瞬间跳了起来,脑袋一阵晕眩,但这种晕眩跟之前虚耗精力造成的眩晕不太一样,仅仅几秒,胜利和精神状态便回归了正常。循声看去,工头正用棍子抽打一名杂役,而挨揍的家伙,正是魏斯昨天暴打的两人之一。这时候,另一个“战五渣”正一边捞拢地上的被褥衣物,一边低声下气地向工头求饶。
如果昨晚没有挑“软柿子”,而是在过道上讲究,这会儿挨打的就该是自己了吧!魏斯心想。
工头这一顿连打带骂,杂役们哪还敢拖沓,连忙离开他们的“猪窝”出去集合。走出帐篷,顿觉空气中带着深深的凉意。天刚蒙蒙亮,军营驻地静悄悄的,视线中居然没有看到一个诺曼士兵。从昨天的情况来看,杂役们的活动始终处在士兵们的监视之下。
这是否意味着清晨会是最佳的逃跑时机?
魏斯悄悄揣摩着,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别想着逃跑,能活着就不错了”。
不用转头,魏斯也知道说话者是满脸横肉的工头。这家伙刚才在帐篷里大吼大叫,至少用了三种不同的语言,这还不包括阿尔斯特语。除了外交官和国际人口贩子,什么人需要懂这么多种语言?
“我不是囚犯,而是杂役。”魏斯辩解说。
“是的,你看起来是一名杂役。”工头别有意味地应道,“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逃跑失败,最好自我了结,否则不但会连累萨特迪特恩中尉,还会连累我们这里所有人。”
这话让魏斯既感到诧异,又觉得好奇,此人跟萨特迪特恩中尉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又或者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更加重要的是,他似乎不介意自己借助杂役队隐藏身份,然后伺机逃脱。难不成他们都是诺曼帝国秘密反战组织的成员?
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魏斯的思绪一下子延伸开去,甚至联想到庞大的诺曼帝国在反战浪潮中轰然倒下。他想从工头这里再探点口风,没想到这家伙刚刚还装深沉,一转眼便面目狰狞地照着魏斯的肩膀抽了一棍子,嘴里骂骂咧咧,说的却是诺曼语。
魏斯赶忙跑进杂役们的队伍里,转头看到不远处来了一小队背着步枪的诺曼士兵。他们边走边打呵欠,但眼神可一点也不迷糊。接下来,工头吩咐几名杂役从仓库拖来一车工具和一车麻袋,然后领着松散的队伍往南走。那些诺曼士兵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从这点来看,诺曼人对他们的杂役队并不是很放心、
走着走着,魏斯突然发现左前方是自己先前呆过的战俘营,那里的围栏还剩了几段,地上还残留着焦黑的弹坑,被鲜血浸润的泥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但不见了战俘的身影,也看不到尸体和大大小小的残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