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从身后的士兵那里接过他脱下的外套,依葫芦画瓢地标出穿过雷场所需避开的第二颗地雷。这个办法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速度还是有些慢,就在魏斯标出两颗地雷之时,死神继续挥舞着镰刀。惊慌之下,渴求生机的被俘官兵左突右冲,结果混乱中又有人触雷。血肉之躯被炸成碎末的场景,把这些几乎丧失理智的联邦军士兵们给震住了。
地雷的爆炸声,让魏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一秒也不能多捱。他在地雷区快速行走,将一件又一件外套丢在人肉雷达探测到的地雷上面。性命攸关之际,紧跟在他后面的士兵们没有半点迟疑,他们悉数脱下外套,手手传递到魏斯那里。
丢下第八件衣物,魏斯突然一阵眩晕,脑袋里瞬间挤进来无数的信息,一时半会无法将它们整齐地归入记忆体。自从在贝拉卡瑟隘口之战受伤以来,这种状况不时地出现,每一次都会让他获取更多来自本体的记忆,而且,通常只需要一晚上休息,身体和精神就能恢复如常。
这大姨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魏斯咬着牙丢下最后一件衣服,以低头弯腰的姿态冲出雷区,径直跌坐在地,捂着脑袋吼道:“安全了!大家绕过放了衣服的位置,就可以安全出来了!”
困在围栏后面的联邦军官兵们如蒙大赦,在他们突越雷区的过程中,最前面那几名士兵没有只顾着自己逃离险境,而是在通道两端大声指引同伴避开地雷,这大大提升了同伴们安全通过的速度。
“太好了,少尉先生,大家得救了!”一名联邦军士官搀起魏斯,扶着他朝联邦战舰降落位置前行。
此时此刻,魏斯仿佛刚刚跟人拼了一斤烈酒,脑袋重得像是灌满了水。他能够听到旁边这名士官所说的话,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可思维和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嘴里只能哼哼两句。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了百来米,前面突然窜出来一队头戴钢盔、手持步枪的战士。
“是我们的人!我们得救了!”
听到这个兴奋的声音,魏斯艰难地抬起头。眼前这些战斗人员穿着卡其色的作战服,单兵配具较陆军部队精致一些,胸前的弹袋下赫然挂着两枚菠米弹他们是精锐的联邦航空部队陆战兵,擅长空降部署、短兵相接,相较于诺曼军队的皇家陆战部队毫不逊色。
得救了!得救了!
魏斯这刚觉庆幸,就差点被一梭子弹给干倒了。身前两名陆战兵闷哼着倒下,其余人也应声扑倒。
这是什么情况?
“糟糕!诺曼人的战车!两辆三辆有三辆诺曼战车,在我们的东北方向!”一路搀扶魏斯过来的那名士官低语道。
在诺曼帝国,在阿尔斯特自由联邦,在威塞克斯王国,装甲车可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早在上一场战争期间,交战双方就造出了装甲战车并将它们投入战场,只不过当时出现的战车绝大多数是汽车与钢板、武器的组合,第一款专为战争设计制造的装甲战车直到战争结束前方才出现。战后二十年,内燃机技术不断发展,汽车更新换代,装甲战车也成为各国制式装备的固定成员,而且出现了几款产量颇高的成熟型号,譬如诺曼帝国的“闪电”六轮装甲突击车、自由联邦的“哨兵”四轮装甲侦察车。只不过各领域的发展成果,都敌不过飞行战舰那雄武霸气而又引人注目的庞大身躯,强国的国防重心都放在了造舰竞赛上。在进行全国总动员之前,联邦军队拥有的装甲战车居然不足千辆,而且相当一部分配属给了要塞防御部队和地方安防部队,而威塞克斯军队的情况更糟,由于国内大部分地区的地形复杂,道路的通车里程阵地很低,他们保有和使用的装甲战车还不到五百辆。
相较于工业全球第一的自由联邦,诺曼帝国作为上一场战争的战败国,各项重要经济指标也逊色许多,钢产量和电力产能仅为自由联邦的一半左右,煤炭和燃油资源的年开采量不足自由联邦的四成,差距颇为悬殊,唯独星源石产量接近自由联邦的九成,是威塞克斯王国的两倍还多,使得诺曼舰队从战争结束时近乎一穷二白的状态迅速回到了一流行列,成为阿尔斯特威塞克斯联邦所受压力最大的领域。在这样的战略态势下,人们紧盯着诺曼帝国的造舰工业,想尽办法了解和掌握诺曼帝国新战舰的性能,忽略了诺曼人在军事技术、战术方面的惊人创造力和洞察力。出境作战的联邦军队之所以先扬后抑最终崩盘,除了战局恶化造成的精神压力,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对诺曼军队的装甲集群攻击束手无策。直到在战场上交过了手,联邦军队才意识到,诺曼人在装甲战车的技术研发和战术运用上投入了多大的气力
再陷险境,魏斯深吸了几口气,相当艰难的环顾四周,继而眯眼观察出现在东北方向的诺曼战车。从探知的目标战斗值推断,三辆诺曼战车均配足乘员,攻击、防护、速度都处于正常状态,没有留下技术性的捡漏机会。这种轮式装甲车,作战能力跟坦克当然没法比,但眼下从舰艇空降位置突进至此的陆战兵只有一小队人马,他们使用的枪械武器也不足以对抗诺曼战车,理智的办法是赶紧去搬救兵,尤其是要让己方战舰提供炮火支援。
片刻的观察,让魏斯的眩晕症状加重了许多。他紧紧闭上眼睛,额头抵着泥土地,一手拽住身旁那名士官的胳膊,很是吃力地将自己的观察判断建议说给他听,让他向一同受困于此的陆战兵转达。
士官急忙跟那些陆战兵协调,此时诺曼战车正以机枪机炮疯狂扫射,吵杂而混乱的环境,迫使他们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各种声音声响交杂在一起,差点让魏斯晕厥过去。意识模糊之时,他用牙齿咬着嘴唇,手指用力扣着地面,顽强地保持着知觉,但意识和思维已经不连贯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那名士官的声音,他说那些陆战兵派了两个人回去求援,留了三个人帮助他们转移撤退,余下几个人从侧面迂回过去,争取用菠米弹把敌人的战车击毁,再不济也要把它们给拖住。
魏斯大口喘着粗气,感觉额头、两鬓还有脸上全是汗,身上也是湿漉漉的,可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状况差不多。他想说话,但嘴巴是麻木的,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勉强点头示意。好在身旁这位不知名的士官算是比较有胆识的,他不断观察周围的战斗形势,将情况说给魏斯听。依靠他斯开辟出的安全通道,那些原先被困在战俘营里的联邦军官兵,大多数顺利穿过雷区,跑得快的已经在陆战兵的指引下奔向己方着陆舰艇了,跑得慢的则被诺曼战车的扫射阻截在了战俘营旁边的开阔地带。
缓了一会儿,魏斯干涩的喉咙口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走吧!你赶紧走吧!”
士官没有应声,而是试图拽着魏斯继续往前走。可是,持续的眩晕已经抽干了他的力气,魏斯非常勉强地跟着挪了几步,终究还是跪倒在地,任由旁人如何呼喊,他能做的只是喘气和摇头。
见此情形,士官招呼旁边的士兵帮忙将魏斯架起来抬走,这样大概走了二三十米,虽然子弹近距离飞过以及中弹者的闷哼声,这人肉担架突然散了架。魏斯重重摔在地上,之后不再有人搀起他。渐渐模糊的意识里,诺曼人的枪声越来越近,装甲战车开动时发出的轰响声也愈发清晰,时不时传来诺曼人的喊叫声,间或有一两个爆炸声,也不知是哪一方投出的菠米弹
意识再度恢复之时,魏斯发觉自己这一动不动地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躯体四肢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从头到脚都是肿胀酸麻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发现眩晕症状已经基本消失了,这种变化证明了他的感官判断,时间确实过去了很久,而且,这天色已经亮了。
天亮了?
魏斯这小心脏猛地一沉,难道自己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被遗落在了诺曼人的军营驻地?
如同初到这个世界,魏斯以轻缓的动作侧过头,想要瞧瞧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结果头才转了一点角度,就听到近旁传来诺曼人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大皮靴狠狠揣在他身上,把他从面朝下的姿势变成了面朝上。
接着,魏斯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以及持枪者凶神恶煞的表情。很快又有一个诺曼士兵走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枪,瞄准了魏斯的胸口。
魏斯以为这次肯定是GAME OVER没跑,既不感到惧怕,也不觉得遗憾,更没有挣扎。他瞧了瞧眼前这两名诺曼士兵,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天空,静静等着视野变成血红色。可是,枪声没响,不远处有人用诺曼语喊了句“停止”这个词的发音跟阿尔斯特语颇为接近。
两名准备射杀魏斯的诺曼士兵抬高了枪口,并且各自后退了一步。须臾,一张印象颇深的国字脸出现在了魏斯的视线中,而这一刻,魏斯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自惭羞愧:自己这条小命,居然是靠一个诺曼军官的怜悯才得以保留!
第32章 与囚犯、土著为伍
“你居然没逃走?”
“国字脸”一脸冷漠地看着魏斯,那表情,就像是警察逮住了年老体衰的惯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是啊,我居然没逃走。”魏斯满脸无奈地应和道。昨晚,他是为一众联邦战俘开辟出生命通道的英雄,却错失了逃离敌军战俘营的机会,想想确实觉得不可思议。他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昨夜搀着他走了一段长路的那名士官并没有抛下他,而是以仰面朝天的姿势躺在旁边,面色青灰,早已断了气息。
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身穿联邦军服的倒毙者数量颇多,阵亡的诺曼军士兵也不少。由此可见,昨晚自己昏厥之后,这里还经历了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
“国字脸”没发话,旁边两名诺曼士兵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气氛有些尴尬。突然,不远处接连传来两声枪响,把坐在地上的魏斯给吓了一跳,他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诺曼士兵端着步枪,动作熟练地拉栓上膛,枪口前方,淡淡的硝烟正在弥散,地上躺着一名联邦军士兵。
经过昨晚的夜袭,没能逃走而又侥幸未死的战俘,就是这个下场
魏斯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国字脸”。从他佩戴的领肩章来看,其军阶是一名中尉,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他刚刚阻止了诺曼士兵将自己给“清理”掉,然后呢?这个战俘营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该如何安置自己?转送到其他战俘营去,或是格外开恩,将自己给放了?
就在魏斯胡乱揣测之际,身后有人用诺曼语咕噜哇啦的说着什么,“国字脸”的表情骤然发生了变化,他以迟缓的语调应了两句。紧接着,一名军阶比他高的诺曼军官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魏斯身旁,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坐在地上的联邦战俘,然后嚷了一句。
“国字脸”代为翻译:“少校让你站起来。”
脑袋不再眩晕,魏斯别说是站起来,就算全副武装奔跑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他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转向那名来者不善的诺曼军官。这人个头不高,但是肩宽膀大,显得格外粗壮,一双绿莹莹的眼瞳盯着魏斯,就像是一头饿狼在打量自己的晚餐。
作为俎上鱼肉,魏斯揣着联邦军人的尊严,毫不退避地与之对视。不知何故,这名诺曼军官的眼神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转过头,用诺曼语跟“国字脸”沟通了几句,然后皱起了眉头。末了,他盯着魏斯的脸又看了看,撇下一句话,转身走开了。
“国字脸”明显的舒了一口气,用阿尔斯特语对魏斯说:“脱掉军装。”
魏斯讶异地瞪大眼睛:“这是要放我走?”
“这是不可能的。”“国字脸”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脱掉你的军装,跟杂役们一块干活,你才能活下去,否则”
对方略去的半句话,动动脚趾也能想到。
慷慨赴死或是屈辱偷生,这个抉择绝不像字面看起来那样简单。魏斯想到了这个世界的家人朋友,想到了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想到了未竟的事业,心生不甘。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他妥协了,忍着屈辱脱下了这身染血的联邦军作战服。
“国字脸”连瞧都不带瞧:“把靴子也脱掉!”
魏斯踢掉靴子,光着脚,只穿秋衣秋裤,活像是只被拔了毛的鹌鹑,可怜兮兮地站在风中。
“国字脸”冷语道:“行了,跟我走吧!”
言罢,他领着魏斯穿过满目疮痍的军营驻地,走上一座小土丘。土丘那边,好几十个穿着背带裤的男子正挥舞着铁锹铁铲在野地里挖坑,几名诺曼士兵站在不远处持枪警戒。
“巴斯!”“国字脸”唤道。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如家养的猎犬般迅速出现,点头哈腰地看着“国字脸”。
“国字脸”用诺曼语交代了一大通,末了,他转过头,压低声音:“从现在起,忘记你的名字和身份。你就是个从殖民地来的两脚驯羊,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叫你什么就干什么,千万别想着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