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逻辑而言,这是一笔合情合理的交易。只不过以诺曼人一贯的思维,区区几百名官兵的性命,真的抵得过这样一艘战列舰?魏斯眼皮直跳,觉得这事不太靠谱。
协议既已达成,命令也传达下来了,联邦军这边看来是认真的。不多时,从舰尾破口退出来几名联邦军人,紧接着,诺曼军人也从这个破口出来。一看到诺曼人,附近的联邦士兵们纷纷端起步枪,不少人下意识地推弹上膛,唰啦唰啦的枪机声使得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那些诺曼军人或相互搀扶,或没受伤的抬着受伤的,离舰之后默默地往西也即诺曼帝国的方向行进。目睹此景,联邦军官们既不喝止,也不发令,只是冷冷注视着那些诺曼人,提防着他们有任何不善之举。
在这近乎凝固的氛围下,数百名诺曼人陆续离舰,从他们的装束来看,绝大多数都是舰员,陆战士兵少之又少。看着诺曼人的松散队伍,魏斯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诺曼军队的军纪一直非常严格,如果这些诺曼人为了苟且求生而放弃战舰,即便能活着回到诺曼帝国,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严酷甚至是残忍的惩罚,这样做意义何在?反过来思考,诺曼人放弃战舰,必定是为了保护比战舰更重要的人或物。他们既然是以解除武装的状态离开,那么保护的对象应该是人——譬如说掌握着人造星源石技术的专家、工程师、技术人员,或者是不容有失的皇室成员、军队将领。
真相会是哪一种?
“嘿,伙计,帮忙扶我起来!”魏斯向不远处的一名联邦军士兵求助,这名年轻士兵走过来看了看他的领肩章,果断出手相助。在他的搀扶下,魏斯蹒跚着走向舰尾破口。一名联邦军官带着他的士兵们守在那里,维持秩序顺便清点人数。
“嘿,伙计,我是第11国防师的作战参谋……”
魏斯招呼那名军官,待他转过头,嗬,自我介绍的话可以省略了,因为这人是第193团的一名上尉营副,他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魏斯,连忙呼应:“克伦伯-海森代理上尉,您这是……”
“这里面有问题,必须阻止……”
话说到这里,魏斯突然怔住了,因为在舰尾破口处,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脸。虽然这是属于宿主的记忆,而他从未亲眼见过此人,但在探照灯的光照下,他确信无误,这就是那个人!
似乎有种奇妙的心灵感应,那人突然站定,目光越过双方官兵,落在了魏斯的脸上。四目相交,各有片刻的迟疑,接着,魏斯看到他挑起嘴角,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您说什么?代理上尉阁下,您刚刚是的意思是……”对于魏斯戛然而止的话语,一旁的上尉营副纳闷不已,他一再追问,魏斯却愣愣地站着,迷乱了思维,等他回过神来,上尉营副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那些诺曼人身上。
魏斯几欲张口,可那个眨眼的表情就像是一剂迷药,让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8)
第23章 强盗逻辑
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联邦军队终于从诺曼人手里夺回了贝拉卡瑟要塞和贝拉卡瑟隘口。此战,联邦军先后投入5个师,参战兵力超过8万人,整体伤亡率24%,少数部队因伤亡过大而暂时丧失作战能力。相较于尚可接受的损失,这一仗的收获无疑是令人振奋的,除了大量毙伤诺曼帝国及其盟**队,第11国防师还成功夺取了诺曼战列舰“迪瓦卡约”号。尽管这是一艘未搭载星源石的预备舰,而且动力和火控系统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但这无碍于它为提振联邦军民士气、加强贝拉卡瑟隘口防御以及供专家们详细研究诺曼主力舰构造性能做出重要贡献。
俘获诺曼战列舰的不世功绩,为第11国防师带来了相当可观的回报,自师长德卢卡少将以下六十多人获得金质、银质自由勋章,四百多人获得金质战伤勋章,晋升上尉军阶已有五年多的哈特鲍尔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战时晋升。可是,躺在病床上修养的魏斯,等来的既不是转正的消息,也不是西线指挥部颁发给他的金质自由勋章和金质战伤勋章,而是由一位上校级别的高级督察官所带队的特别调查组。
之所以受到调查,当然不是因为在战场上跟“故人”的匆匆一瞥——据魏斯侧面了解,那名诺曼帝国的飞行准将用的是别名,联邦军这边没人识破他的真实身份。
这个直接向联邦最高军事委员会负责的调查组,是针对诺曼战舰“迪瓦卡约”号载有人造星源石制造机这条线索而来。
乍一开始,魏斯以为调查只是调查,然而带队的那位高级督察官,用他那如鹰目般尖锐的眼光和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感觉自己是一名受到审问的犯人。
言谈中,这名冷傲的高级督察官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既然魏斯和凯斯发现了诺曼人的人造星源石制造机,并且一度控制了那个舱室,出于军人的职责和使命,就应该不惜任何代价守住那里,再不济也要想办法保住一台实物,或是扣住敌方技术人员。可是,最终留给联邦军的只有一堆破碎的、缺乏价值的零部件,有鉴于此,他们两人在这场战斗中存在严重失职的问题,甚至有通敌卖国的嫌疑。
让魏斯感到愤怒的还不至于对方的心态和语态。在那场战斗结束后,人们在诺曼战舰的倒数第二层找到了凯斯的遗体。
从遗体所在位置来看,联邦军部队炸开舰尾破口后,他随同登舰官兵继续战斗,而且很有可能是想带着登舰部队重新夺取那个重要舱室,结果在诺曼人引爆炸药时不幸阵亡,这说明他无论主观意识还是实际行动都试图为联邦军夺取人造星源石制造机,可调查组认为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这一点,他们强横地扣下了颁给凯斯的勋章,冻结了他的一级阵亡将士资格审定——没有这项审定,他的家属就无法获得联邦政府给付的抚恤金。
尽管身体还未复原,魏斯不吝奔走,想方设法为自己和凯斯寻找洗脱罪责的证据。他重新登那艘被俘的诺曼战舰,小心翼翼地搜寻那些有利的物证,从幸存的联邦士兵们那里寻获证词,从第11国防师的师部军官们那里获取有关作战方案制定过程的阐述与解释——虽然魏斯来到第11国防师的时间非常短,但贝拉卡瑟隘口之战前前后后的贡献与表现摆在那里,师长德卢卡少将和师参谋长布蒂奇上校在调查组面前为他极力争辩,师部军官们联名写信,可是然并卵。魏斯费尽千辛万苦搜集的证物证言,并没有改变调查组的态度。
经过一个星期的反复折腾,用过各种调查、盘问甚至是近乎审讯的手段,傲慢而又自以为是的高级督察官得出了所谓的调查结论:魏斯和凯斯两人为求自保,使联邦错过了缴获人造星源石制造机的绝佳机会,由此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相较之下,他们虽有献策之功、陷阵之勇,但功不抵过,建议剥夺西线指挥部颁发给两人的勋章,阵亡者不再追究过错,幸存者降级贬职处理。
调查组撤走后不久,魏斯康复出院,但回到师部不几天,正式的调查结论和处理结果就下来了:凯斯被认定为普通阵亡将士,抚恤金仅为一级阵亡将士的三分之一,金质自由勋章及相应的物质奖励被剥夺;魏斯被革去了第11国防师作战参谋的职务,由代理上尉降为代理少尉,调往第340后备团担任训练教官。
得知噩耗,魏斯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在向调查组的大爷小爷们百般解释而无果时,他就已经对这群枪口从来对准自己人的家伙彻底绝望了。即便想方设法求助于尼古拉和他的父亲,通过以权制权的方式改变这件事的结果,也无法驱走笼罩在这自由之地的黑暗。这场战争之所以沦落到今天的境地,既是威塞克斯王室野心膨胀的恶果,也是自由联邦积弊重重的体现。要想逆袭,光靠军官的智谋和士兵的骁勇是远远不够的。
夜最深邃之时,魏斯开始理解和认可兄长投奔诺曼帝国的动机了。不为卖国求荣,也不为飞黄腾达,仅仅只是谋求相对公平的环境与机会,这一点就足够了!
在调查事件之前,如果那位便宜来的兄长力邀自己跳槽,魏斯百分百会拒绝,但是现在,他在迷茫和失落中动摇了,他甚至希望再跟他见上一面,听听他的解析与建议。
黎明到来时,泽-克伦伯-海森没有奇迹般的出现,魏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关进心底的匣子里。他默默收拾好行装,告别师部的长官和同僚们,独自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贝拉卡瑟隘口反击战的胜利,让联邦高层更加确信,国防师的新建制能够有效提升联邦军的战斗力,使他们在战场上抗衡强悍的诺曼军队。新组建的第三批国防师多达12个,第340后备团此番全员编入了第23国防师,整训地点就在训练和生活设施齐备的霍芬蒂斯军事基地。
重回霍芬蒂斯,魏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新部队,然后像个刚从军校毕业的新丁,循规蹈矩地办完了报到手续,接着跟在团参谋屁股后面,同各营连的军官们打了照面。
在团级战斗单位,训练教官的任务就是协助团长和团参谋组织训练,其角色相当于师部的作训参谋,但不同于参谋,训练教官不在部队的指挥权接替序列当中,即便军官们全数阵亡,也是由资深士官而不是教官接替部队的指挥权。
即使是这么个不太起眼的角色,在魏斯报到的第一天,师部督察官就找他前去谈话。这个神情淡漠的中年男子虽然没有之前的调查组领队那样蛮横和令人生厌,但他的观念想法跟他的同行们并无本质的区别。他表示自己从上级督察部门那里得到了一些与魏斯有关的资料,无论先前调查结果是否切合实际,都已是既定的事实。一个理智的军人,应当放下过往,勇往向前,这样才能走出挫折的阴霾,最终成就一番功业。
魏斯耐心听完这些废话,也听懂了对方的话外之音,他平静地表示,自己无意招惹是非,只想认认真真地干好训练教官的工作,为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魏斯如他所保证的那样,非常本分地将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用自己在巴斯顿军校和戴勒菲格高级参谋学院所学到的知识技能,以及在边境战役和贝拉卡瑟隘口反击战中汲取的经验教训,协助第340后备团的军官们组织训练,让新征召入伍的联邦军士兵们尽可能掌握战场上的生存和作战技巧。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后备团的官兵们逐渐为这位年轻、严谨而且能力出众的教头所折服,私下里称之为“无所不能的小个子”。
贝拉卡瑟隘口反击战的胜利,使得联邦军成功稳住了西线战局,将声势浩大的诺曼同盟军阻挡在了莫纳莫林山脉一线,但战争的整体形势并没有缓和。
从北方南下的诺曼军队,在巩固了他们那漫长的补给线后,再度投入重兵发起攻势。在联邦中部腹地,联邦军无险可依,依托河流和城市设防不但要投入大量兵力,而且效果很不理想。为了扭转被动局面,联邦军高层不顾预备舰和新造舰尚未完全形成战斗力,强令航空部队支援地面部队打了一场大规模的防守反击战。反击之初,联邦军迅速收复了阿尔萨联邦州西部的沦陷之地,将战线推进至亚克马伦联邦州境内。
两军围绕海曼城展开激战,攻守形式倒转,联邦军依然没能占到便宜,反而是诺曼舰队突然发力,在海曼城西北重创联邦舰队,之后诺曼军队大举反扑,他们三路齐进,推进迅猛,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将联邦军队半个月的战果全数抹平,并借势击破了联邦军重点布防的卡滕河防线,兵锋迅速逼近霍芬蒂斯军事基地。
编训进度刚刚过半的第23国防师仓促上阵,第三批组建的国防师虽然人员齐整、装备充足,但不同于前面两批国防师大量接纳吸收己方参战部队的残余兵马,大部分官兵都来自于后备部队,绝大多数士兵缺乏足够的训练而且实战经验为零。初上战场,这些国防师很快就被精锐的诺曼军队揍得七零八落,他们边战边撤,一路向南,就连霍芬蒂斯军事基地也拱手相让。
在这一泄千里的溃退中,第23国防师减员超过五成,直到抵达了奥城以北的萨姆巴拉河,他们才勉强止步,会同友军沿河布设防线。保卫联邦工业重镇奥城的战斗,亦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24章 独守斯卡莫高地
当魏斯跟随部队撤退到萨姆巴拉河时,沿河防线的构设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正规部队抵达之前,来自奥城的安防团和市民自愿队是构筑防御工事的主力军。由于投入了数十台工程机械,防线的施工进度比预想的要快,加上后卫部队的阻击战打得不错,前一阶段很是狼狈的联邦军部队得以在萨姆巴拉河一线重振旗鼓。
作为团级战斗单位的一名训练教官,魏斯自然是没资格参加团以上作战会议的。有关前线战况以及当前防御部署的情报讯息,基本上都是从团参谋马克斯莱瑟上尉那里听来的。此君七年前从巴斯顿军校毕业,既是老学长,自然会对小学弟多多照顾,而且知悉了魏斯的经历,他在帮助团长指挥部队的时候,也借各种机会让魏斯展露才能。事实上,第340预备团从奔赴前线、遭遇恶战再到不断后撤,兵员损失不到四成,在第23国防师属于战斗力保存较为完整的部队,魏斯几次关键性的判断和提议,对减少部队损失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团长乔兰顿上校知人善任,让魏斯在部队作战期间扮演团部第二参谋的角色。
在第23国防师抵达萨姆巴拉河的第三天,新成立的防线指挥部明确了各部队的防区和任务。此次共有9个师另加14支团级部队配属在萨姆巴拉河防线。多数部队部署在南岸阵地,唯有第23国防师两个团的阵地设在北岸的斯卡莫高地。
第340预备团也在其列。
斯卡莫高地以南,一座铁桥横跨三百尺宽的河面。时值丰水期,河水较深且水流湍急,而陆军官兵大多不谙水性。所以,这座铁路桥可说是是北岸部队撤回南岸的唯一途径。
诺曼军队来势汹汹,在这样的情况下将部队置于背水一战的境地,无疑是凶险非常的。可是军令如山,纵使官兵们各种忐忑无奈,也只能迅速开赴新防区驻守。
登上斯卡莫高地,不但可以一览萨姆巴拉河两岸风光,还能够远眺奥城的烟云。这里是个位置不错的观景台,也是战场上理想的观测所和炮兵阵地,战术价值可见一斑。这处高地,实际上就是一座岩石山体的小山,长宽不到千米,山顶离地面也就一百多米,在联军挖山构筑工事之前,山上唯一的建筑便是位于山顶的修道院。现在,修士们已经被尽数转移走,修道院成了守军的观察联络据点,在此布防的两个步兵团,从山腰到山顶修建了大量的掩体、堑壕以及火炮阵地,正面的防御工事皆通过交通壕以及少量坑道跟山背后的掩蔽设施相连。
放上两个团,配备几个炮兵连,存好充足的弹药补给,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也是易守难攻。
花了大半天时间将这斯卡莫高地上上下下走了一遍,魏斯心里踏实了许多。在诺曼军队调来重炮或投入主力战舰提供火力压制以前,只要联邦军不出昏招、不犯大错,守住这里不成问题。
黄昏前,魏斯回到了团部。团长乔兰顿和团参谋莱瑟几乎一整天都在本部防区督察巡视,对防御设置和火力配置进行查遗补缺,全然没有魏斯跳出事外看全局的轻巧。魏斯也不吝啬,坦然跟两位军官分享了自己这一天来的所见、所得、所思。在巴斯顿军校和戴勒菲格高级参谋学院的学与悟,在北方前线以及西线战场的历练和思考,让魏斯逐步养成了细致深入的观察能力、抽茧剥丝的思维能力以及简练直接的表述能力,这也成为他有别于普通参谋军官的优势。
听了魏斯的分析与建议,乔兰顿上校和莱瑟上尉写满倦意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的欣慰的表情。他们的第一反应,显然不是借助这场战斗获取战功乃至扬名立万,而是全团上下这两千来号兄弟的出路他们要在诺曼军队的进攻面前守住阵地,而不是死伤殆尽或是因为放弃阵地遭到军法处置。一般来说,只要能在诺曼军队的猛烈攻击下坚守23天,上级指挥部都会用新生力量将他们替换下来,而这种替换过程往往是安全可靠的。
依照魏斯的策略,乔兰顿上校匆匆用过晚餐,便亲自跑了一趟南岸的师部,向上级力争各种必要的武器装备,尤其是单兵喷火器。早在上一场战争期间,交战各方就为部队研发装备了这种攻坚利器。战后二十年,联邦军队虽然疏于陆战武器的升级换代,但常规装备的战略储备还是能够保证的。再者,萨姆巴拉河防线背靠着联邦工业重镇奥城,军工巨头格鲁曼、老牌动力企业卡迪斯均在这里设有生产线,此时它们的运转还没有受到战局的严重影响,在它们的产成品仓库里,武器弹药以及各种战备物资应有尽有。
当晚,爆炸的火光染红了北方天际,隆隆轰鸣声彻夜不绝,这意味着诺曼军队正在步步逼近。天明时分,最后一批后卫部队续抵达河畔,他们穿过跨河桥梁退往南岸,而留守斯卡莫高地的两团联邦军官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工兵炸毁了上游和下游的两座桥,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只剩下近处的一座铁桥,但工兵们已经在桥墩上安放了炸药,并在桥南岸部署了直射火炮,这种双保险的配置,是绝对能够确保在必要时候把桥炸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