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兄弟
会议正在继续的时候儿,就听见营房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傻笑着走了进来。他是常瑞青刚刚从队伍上面给自己挑选的勤务兵于六,是热河张北县人,今年只有16岁,是这回拱卫军扩编的时候招进来的新兵,也不懂什么规矩,连个报告都不会喊。
不过见着自己的主子常瑞青,小伙子还是非常恭敬地鞠了个躬,说道:“大人(这称呼也有点过时),外面有个人自称是您的兄弟,名叫常瑞元的求见。”
“瑞元?”常瑞青挠了下自己的后脑勺,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一个整日穿着开裆裤,鼻子上总挂着两条面糊糊的小屁孩,那就是他的“便宜兄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北京城来了?
再一想也就明白了,原来他在前几日给家里面去过一封书信,告诉爹妈自己在北京的陆军第13师当了营长了……在一老实巴交的铁路工人眼睛里面,营长估计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吧?所以就让自己的小儿子到队伍上来,也想谋个差事吧?
当下常瑞青就摆摆手,笑道:“让他先到我的营房里面候着,我开完会就过去。”
于六淡淡应声,又弯了下腰,便倒退着走了出去。常瑞青笑着摇摇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湘军淮军过来就是这样,不过咱们这里可不兴这一套,从我开始就不成。我那兄弟,我自己掏钱送他去读书,不会让他在队伍上面任职的。”
旁边的吴石也笑道:“我也一样,老家来人是绝不会往队伍上面安排的。”
“是啊,我们也一样,公私分明的道理咱们都明白。”
“我们知道,要成大事就得严于律己,绝不能学那些老北洋……”
众口一致词,声音倒也无比整齐,看来这些人都明白,现在正是创业艰难的时候,可不能把规矩做坏了!就是要**也要等发达了以后吧?
常瑞青满意地点点头,笑笑说:“当然,举贤不避亲,如果真是有本事的,咱们也应该欢迎人家一起来奋斗的。”说着他又看了眼窗外,都已经夕阳西下了,于是就说:“同志们,时间也不早了,今儿的会就到这里吧,我也得去见见我那兄弟了,人家千里迢迢来一次京城也不容易。”说到这里,一个土的冒泡的傻小子形象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不过当我们的常瑞青常大营长回到自己那间营房里的时候,却瞧见一个穿着件笔挺呢子军服,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的翩翩美少年,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好奇的四下打量着这间陈设简单的有些出奇的营长大人的寝室,更让常瑞青感到有些愕然的是,这位少年军官的脑袋瓜子剃了一半,后面居然还拖着一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
一个大男人家的,怎么留了条辫子呢?而且还穿了件北洋军服,肩膀上面还挂着少尉的军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常瑞青打量着来人的时候,对方也眨着双透着机灵的大眼睛瞅着他。还别说,两个人的身材五官还真有几分相像,只是常瑞青长得颇为威严,有点凶巴巴的,而这位少年却多了几分清秀,就像个阳光大男孩,倒是更讨人喜欢……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互相打量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那青年先开了口,一张嘴就是带着徐州口音的官话:“你是瑞青哥哥吧?我是瑞元啊!你还记得吗?”
这个青年,还真不是外人,就是常瑞青的同胞兄弟常瑞元。
“你真是瑞元呢!”说实话,常瑞青还真没认出这个兄弟来,毕竟是十来年没见过了。不过自己一小小的营长,想来也没有人会来乱认亲戚的。不过常瑞青的目光,却很快又落到了他这个弟弟那个剃了一半的脑袋上了,他抬手指了下,问道:“兄弟,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留着辫子啊?”
常瑞元嘻嘻一笑,一撩辫子,将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拿在手里面,晃了晃,笑道:“咱定武上将军麾下六十三营定武军人人都有辫子,人送外号辫子军,大哥你总该听说过吧?”
“辫子军!”常瑞青却吸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老家铜山县,也就是徐州,不正是眼下那位安徽督军,定武上将军张勋张辫帅盘踞多年的老巢吗?
“你是什么时候参加辫子军的?”常瑞青勉强笑了笑,尽量不在自己脸上露出厌恶的感觉。说实话,他对大部分的北洋军阀都没有什么好感,对这位到了中华民国还留着跟辫子的老怪物张勋就更加讨厌了……
“有两年多了吧?小弟我比不了大哥,没那个读书的脑子,又不能总在家里面吃老子的,就投了辫子军了。人家瞧我长得俊俏,人嘛,也算机灵,就发去给辫帅当了个听差……蒙辫帅看得起,还赏了个排长的出身。这回是伺候咱辫帅来北京参加督军团会议的,顺便就来看看大哥。”常瑞元说起那位辫帅的时候,可是一脸的恭敬,看起来是得了他老人家不少好处了。
常瑞青看了看弟弟的模样儿,苦笑着点了点头。清末民初的官场上是这个规矩,那些个当了大官的,都喜欢在自己身边弄一群模样俊俏的随员,也不干什么正事儿,就是带出去臭显摆,清朝叫“戈什哈”,民国改称“听差”或者叫“跑上差”之类的。自己这个弟弟也是一表人才,瞧着也挺机灵,能在张辫帅身边谋份听差的伙计倒也不奇怪……不过给大帅当听差可是个优差,要是说收入,大概也不比自己这个两袖清风的营长大人来得少!看来自己暂时是不用为他安排什么出路了。
他吸口气,朝弟弟招招手:“你跟我来,我们出去找个酒馆喝两盅。”常瑞青自己定下的规矩,军营里的伙房一律不为军官的私人宴请服务,要是有什么亲朋好友,自己外面下馆子去!没想到这条规矩居然是给自己定的。说罢就拉了一把弟弟的胳臂,一起走了出去。
常瑞元无所谓地笑了笑,就跟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哥,咱俩谁跟谁,就兵营里面弄俩小菜得了,出去多麻烦啊!”
常瑞青只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瑞元,父亲、母亲还好吗?父亲还在铁路上做事吗?”
这回却轮到了常瑞元苦笑:“好,都好得很呢,老头子身子骨也硬朗,差事也上去了,升了个管事儿,还在乡下置办了田宅,呃,还准备给咱们张罗个小妈呢!”
“小妈?”常瑞青愣了又愣。常瑞元却摆了摆手:“嗨,花几百块钱买的黄花大闺女,由他去吧,老头子也苦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俩儿子都出息了,也该享受一下了。”
听到这个话,常瑞青差一点就晕倒在地,这个什么世道啊!为毛别人穿越就是父慈子孝,轮到自己居然张罗了一小妈!
“对了,老头子也在帮你张罗亲事呢……”紧接着常瑞元又来了一句。“哥,你想要什么样的?”
常瑞青脸色微微一沉,“是不是也准备花几百块买一个给我?”
“哥,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是营长大人了!当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哪儿能随随便便买一个?”
常瑞青忙摆了摆手:“我可是新式军人,不兴那种包办婚姻!”他顿了下,赶紧转移话题了:“对了,瑞元,你刚才说什么督军团会议的,是怎么回事?”
第十二章 督军团来了
“嗨!什么督军团会议啊,我看就是咱北洋一系的大佬们借着这个名义聚在一块吃喝玩乐罢了,会开不了个把钟点,牌局倒是整宿整宿的来,一晚上输赢都是好几万!就是咱们这些跑上差的一晚上也能有几十块的进项。前两天咱家大帅接到段总理的电报,让督军团到北京开会,咱也跟着沾光,来这天子脚下的北京城见见世面了。”
常瑞元说这番话的时候,常瑞青的眉毛已经微微拧了起来,他熟知民国历史,自然知道督军团这回事儿。历史上的督军团又名“各省区联合会”,就是那位到了民国还不舍得把辫子给剪了的张勋张辫帅发起组织的,由全国十三个省的督军参加的松散的军阀同盟,对外宣称是要反对国民党孙大炮参与政权什么的……可是眼下分明才1916年9月份,历史上差不多是“第二次督军团徐州会议”的时候啊,现在他们怎么就跑到北京城来了呢?莫非是为了“参战救国”的事情?
想到这里常瑞青又低声试探道:“各家大帅齐聚北京,想来是要出兵讨伐西南了吧?”
常瑞元笑道:“咱家辫帅原先也以为是要去南边打乱党,在火车上面研究了一路的广东地图,大概是在想龙济光的那个广东督军的肥缺了吧?可进了北京城,见了一个叫什么城口的日本友人以后才知道,压根就不是要对付西南,而是要参加什么欧战!跑那么老远去打仗,还是跟德意志的精兵去打,真是吃饱了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段芝老出的主意?”
“日本友人?”常瑞青微微皱眉,淡淡地道:“看来日本人是不支持咱们出兵欧洲了。”历史上日本人似乎是支持段祺瑞参战的,还借了一亿几千万的日币帮段祺瑞扩充了三个师的参战军,这回怎么就不支持了呢?是害怕中国就此做大吗?
常瑞元听了却是哈哈大笑道:“哥,你就放宽了心吧,眼下各家大帅谁不是把兵看得像命根子一样?谁舍得往欧战这个火炉子里面派兵?听咱家辫帅分析,段芝老也不是真心要趟欧战这潭混水,多半还是想借此争取洋人的支持,好借钱扩充自己的实力!”说着他悄悄往常瑞青身边靠了下,“大哥,你们第13师可是段芝老的嫡系,要是这次参加欧战的事情办下来,估摸着有扩充的可能,您可得加把劲儿,好好往上边使把力气,也弄个团长当当,这团长的进项可不是营长能比的……”
常瑞青笑着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兄弟道:“团长的位子愚兄已经有门路了,顶多半年就能到手,瑞元,到时候你就辞了辫帅那里的差,来北京城帮我做事怎么样?”
一听到自家大哥已经有了晋升团长的门路,常瑞元自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地答应。如果说营长已经是“入门级”的军阀,那团长可就是“小军阀”的顶阶了,只要有什么战事,或是放到地方上去,随便一扩充,就是混成旅旅长,再兼任个什么镇守使,那可是称霸一方的诸侯了!眼下的民国乱世,这样的机会可是大把的。
……
段祺瑞的府学胡同的公馆之内,几盏清茶,正飘散着馥郁的芳香。段祺瑞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宽松的中式长袍,也没有戴帽子,悠闲自得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和他并排而坐的,是个一身中式打扮,留着八字胡,面目有些阴狠的肥胖老者,光着脑袋也和常瑞元一样,剃掉了一半,后脑勺上还拖着一根花白了的大辫子,此人正是常瑞元的主子,大名鼎鼎的辫帅张勋!
一向表情严肃的段祺瑞现在是一副随和样子,正捧着一杯清茶在和张勋寒暄谈笑。徐树铮,还有常瑞青所在的第13师师长李进才以及几个在京的北洋系统将领也在,不过他们这会儿都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屁股坐了半个椅子,双手扶在膝盖上面专心致志地听着。
此外,还有一个长袍马褂的老头子坐在段祺瑞的另一边,摇着一把折扇,正和段祺瑞、张勋聊着当年小站练兵时候的旧事,说到刚刚故去的袁世凯则是叹息连连。
“宫保真是可惜了,大好的局面,全国统一就在眼前,只要再有几年的安定局面,一步步把地方上不服从咱北洋的势力给消灭了,这天下大势就在我们北洋了!真是可惜,可惜了……”
这老头话音刚落,辫帅张勋也叹了一声,就接过了话题:“聘老说的在理,不管是当皇上,还是对外面用兵,都得要先安定了内部!否则全都是瞎折腾!”
原来替袁世凯叹息的那位,正是人称聘老的,北洋三杰之一的王士珍,眼下他是北洋政府的陆军总参谋长,虽然是个空头总参谋长,不过北洋军阀老大哥的资历在那里摆着,就算是段祺瑞和冯国璋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听了张勋的话,段祺瑞的脸色却是一阴,对方居然把自己参加欧战的主张和袁世凯当皇上相提并论!
“参加欧战是大势所趋,也是咱们中国提升国际地位,摆脱列强不平等条约束缚的一个绝佳机会!如果错过了,岂不可惜?”说话的是徐树铮,说完这话,他就一脸傲然地看着张勋。
“话可不能这么说,欧战胜负难料,德国不可轻辱!又铮难道忘记了庚子国变了吗?”王士珍有些不满地看了这个恃才傲物的徐树铮一下。
徐树铮却无所谓地一摆手,笑道:“聘老,我当然知道德国不好打!德国武器先进军力强悍,的确不大可能战败,不过那又能如何?就算欧战的结果是德国胜利,聘老难道以为,凭着德国的实力,还能把手伸到咱们东亚来吗?”
“怎么不能?人家庚子年不就来了?”王士珍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