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嚯嚯嚯的踏步声就隐约传了过来，然后就看见排列成纵队，穿着蓝灰色军服，扛着步枪的辫子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辫子兵不是清朝的“新练陆军”出身，而是巡防营的底子，在二次革命的时候打败了江苏的讨袁军，被捧为“东南第一强兵”，在战场上到底有多强不好说，不过欺负起老百姓来，却是名声赫赫的！在津浦路上称王称霸，连洋鬼子也揍过！在民国也算是头一份了……对于这样的兵痞，张勋也不敢过于约束，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
还是那句话，只要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比如今天，张勋是临晨两点钟不到下命令让辫子兵进城的，到现在已经都六点多了，才姗姗来迟……起床吃早饭抽大烟整队出发，拢共也就花了不到四个钟头，还是能交代过去的。所以张勋的总兵白宝山还是非常满意的，坐在轿子里面一边儿哼着小曲，一边摇头晃脑幻想着大清朝复辟以后的荣华富贵。清朝一回来，他的主子张勋就是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首席议政大臣！而他白宝山，一个巡抚的差事总归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还不捞上个几百万两……
就在此时。“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传了过来，一下子惊碎了白宝山的迷梦。
刺杀！白宝山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敌袭，而是刺杀！在大街上向满清官吏的马车或是轿子丢自制炸弹在清末的时候可是非常流行的！眼下大清恢复了，那些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国民党当然要用见不得人的刺杀来对付朝廷大员了！而自己这个未来的巡抚不就是他们的目标吗？
想到这里，白宝山立马撩开轿帘，一个骨碌就滚了出去，外面已经是乱哄哄一团的局面了，机关枪、步枪、手枪噼噼啪啪打成了一团，不时还有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原本整队前进的辫子兵也都呼啦一下散了开来，各自拿着步枪乱放，还有不少直接砸开了大街两边的铺子冲了进去，也不知道是占领阵地还是去抢东西的？估计两者兼有之吧？至于路边那些被步军统领衙门派出来维持秩序的步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是辛亥革命那会儿也没在北京城上演过全武行不是？一个个都丢了步枪，躲在几角旮旯里闭着眼睛口中念着满天神佛的名号，和他们一比，张勋的辫子兵还真是精锐得很！
而白宝山本人的卫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了，爆炸声和枪声一起来，就自动围城一个圈，把白宝山的轿子围在中间，白宝山的卫队长瞧见主子滚了出来，就一把上去扶着主子，大声向他报告道：“大人，是后面在打，估计是炮营挨了炸，对方至少还有一挺机关枪！”
“什么？乱党还有机关枪！”白宝山的脸色刷一下就煞白煞白了，看这架势不像是刺杀，倒像是在打埋伏啊！南边儿的那些乱党自己制造个炸弹什么的还成，机关枪是绝对弄不进北京城的！能在北京城的正阳门外大街上架起机关枪的，也就只有驻防在北京的北洋军了！
想到这里，他大吼一声：“传令下去，各营占领制高点！就地展开防御！炮营向安全地区转移……再派人去报告大帅，就说咱们在正阳门外面中埋伏了！敌军大概有一个，不，是两个团！现在正在激战！”吩咐完了，他就在一票心腹卫队的护卫进了旁边肉市胡同口的全聚德，在那里设立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而接到命令的十几营辫子兵也纷纷在正阳门外大街两侧展开，重点抢占的是大栅栏一带的“战略要点”什么同仁堂、张一元、内联升、瑞蚨祥、步瀛斋、马聚源、大观楼等等的，全都涌进了大队大队的辫子兵，而“主战场”正阳楼附近，反而没有多少辫子兵杀过来，只有几门被炸药包炸坏掉的大炮，和一地横七竖八的死尸，都是辫子兵炮营的官兵。
负责指挥这场袭击的模范团排长刘鹏看到大部分的辫子兵，都散到各处的铺子里面去建立阵地了，连忙一边放枪一边大叫：“撤退，快！快跟上，从后面走，出了门分头跑！”
钟志杰则一边拉着一个炸药包扔在机关枪边上，一边扯着嗓子叫：“排长，这票买卖干得漂亮啊！炸掉了四门炮！打死了好几十个辫子兵，他妈的东南第一强兵也就是这样了。”说着他就拽着刘鹏冲出了包间，向楼下后厨的方向跑去……没多久，就看见好端端的北京正阳楼二楼被轰的一下，炸开了个大大的缺口！
第五十五章 皇上在丰台？
正阳门外面枪声大作的时候，张勋正在自己的临时指挥部，铁狮子胡同的陆军部里面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出兵攻打丰台的事情。常瑞青的那份“誓死讨贼，再造民国！”的讨逆通电几乎是紧跟着大清朝的复辟通电发出，早已经送到了张勋的手上。一看到这个通电，张勋的脸色就阴的更厉害了，二话不说就立即召集那几个被迫当了大清中兴之臣的北洋军头开会商议。会议刚刚开到一半，外面就隐隐约约有噼啪作响的枪声传来了。
张勋一开始倒也没听出来是在打枪，而以为是在放鞭炮，就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大清朝到底还是得人心的，外面这是在放鞭炮庆祝皇上复位呢……”说到这里他的眉心又紧紧拧了起来，皇上根本就没有复位，而是让歹人从紫禁城里面给绑架走了！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人咣当一下给撞了开了，就看见张勋的侄子张弼廷气急败坏直冲进来，看见张勋就大喊道：“叔叔！不好了！出大事儿啦！咱的十七个营头在正阳门外面被人给伏击了！白总兵报告说，对方有两个团的兵力！正阳门外面已经打成一锅粥了！”
这下把众人都吓得有些变色，张勋嚯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在会议室里一扫，瞧见李进才、陈光远还有江朝宗三个带兵的将领都在，才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又一时没有想好，那边王士珍却先开了口：“不可能！不可能有两个团，北京城周围有多少兵我是再清楚不过了，第12师、第13师的兵都在南苑、北苑两个大营里面没有动，李长泰的第8师还在天津马厂，曹锟的第3师还远在河南……会和少轩你为难的，顶多就是那个常瑞青的模范团。”
他这话一出，就连张勋也微微点头：“聘卿是陆军参谋总长，又是京津警备司令，他说没有两个团就不会有！弼廷，你亲自去一趟正阳门外，告诉白宝山，那些顶多就是常瑞青派出的小股部队，叫他不要慌张！”张弼廷听叔叔这么一说，也镇静了下来，敬了个军礼就出门去传令了。
瞧见侄子转身离开，张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不安地看了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湖一眼：“炳湖，你觉着绑架皇上的到底是不是段祺瑞的人？”
吴炳湖愣了下，不知道概怎么回答，张勋却自言自语地往下说：“如果真是段祺瑞的人所为，那皇上现在该不会就在丰台吧？常瑞青不也是段祺瑞的人？如果他们劫持了皇上去了丰台，那咱们该怎么办是好？淳亲王就是把紫禁城卖了筹钱，怕也赎不回皇上吧？”
听到这个话，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低下脑袋沉默无言了。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这回气急败坏冲进来的是康有为。历史在这里又有一点小小的改变，康有为现在是内阁丞相，而不是有名无实的德弼院副院长。
康有为脸色苍白，喘了几口气，才道：“轩帅，总统跑啦！刚刚去总统府请黎元洪奉还大政的梁伯烈回来报告，说是总统府人去楼空，黎元洪在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带着总统印信逃跑了！还有，刚才东交民巷附近还发生了一起爆炸，惹得公使团向外交部提出抗议，要咱们切实维护好北京城的秩序……”
张勋现在头都已经有点大了，皇上没了，总统也跑了，自己的辫子兵又在正阳门外不知道和谁在火并，丰台那里还有一个常瑞青在高喊什么“再造民国”，连洋鬼子也跟着一起起哄。这个大清朝复辟了没有半天，麻烦事情倒是出了一箩筐，而且还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不过张勋也不愧是在风口浪尖中沉浮了几十年的大人物，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冷静了下来，把眉毛一扬，冷笑了两声：“没想到这个段祺瑞倒还真是想把大清朝赶尽杀绝啊……不过俺老张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不顾体面，也别怪我坏了规矩！”说着他冷眼扫了一下李进才和陈光远：“两位现在是准备帮着段祺瑞反对大清，还是准备帮着大清打段祺瑞这个乱臣贼子？”
两个北洋的师长看着张勋那个吓人的眼神，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忙异口同声回道：“当然是帮大清的，轩帅，你就下命令吧，兄弟带兵帮你去打！”
张勋哈哈一笑：“杀鸡焉用牛刀！你们下道命令，让12师和13师各出一个团，去把丰台县城给我围起来！记着，围而不打……万岁爷可能就在丰台城里面呢！”
两个师长哪里敢说不？忙一个立正，都拍着胸脯保证把丰台围得水泄不通！张勋笑着点点头，又命令手下的参谋去给徐州的张文生发电报，让张文生立即派人去常瑞青父母的家中拿人！同时再调二十个营立即乘火车北上增援。
这么一通忙乱的布置，大家才稍稍的安心下来，而此时正阳门外面的枪声也渐渐平息，看来王士珍的分析还是非常准确的。
……
而就在北京城被常瑞青的一番部署搅了个天翻地覆的时候儿。天津的段祺瑞，还有徐树铮也正在为北京传来的各种各样奇怪的消息在纳闷呢！
“芝老，刚刚收到密报，北京城南正阳门外大街今天清晨发生交火，不知道是谁用炸药包和机关枪袭击了辫子兵的大队，结果辫子兵放火焚烧了半个大栅栏……”徐树铮手里拿着一叠刚刚收到的电报，正在段公馆的书房内，向段祺瑞汇报着北京城内的一举一动。
“这是谁干的？国民党？还是你？”段祺瑞皱了下眉，看了眼徐树铮。
徐树铮微微笑了笑：“是属下的布置，动手的是常瑞青的人。”这话倒也不是冒功，他临离开北京的时候，的确给常瑞青下了命令，让他想办法给张勋找点麻烦，没想到这个常瑞青的事情办的那么漂亮！
段祺瑞却轻轻叹了口气：“烧了半个大栅栏，损失不小啊……”徐树铮冷冷哼了一下：“还不都是张勋造的孽？”说着他又开始给段祺瑞念电报：“这是步军统领江朝宗的电报，他报告说……”留在北京城的那些北洋大员，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和天津这里暗中往来，投降专家江朝宗自然也知道留后路。
段祺瑞听了一半没了声儿，就抬头看了下坐在他对面的徐树铮，只见对方张了个嘴，瞪着眼珠子，活脱脱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段祺瑞笑了笑：“怎么啦？北京城又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皇、皇、皇上没了！江朝宗报告说皇上不见了！”
“皇上不见了？”段祺瑞眨了眨老眼：“什么意思？”
徐树铮这个时候已经猛地站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几分：“江朝宗说皇上……在昨天晚上让歹人给绑了！”
“皇上……让人绑架了？”段祺瑞的眼珠子也鼓了出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是谁干的？不会是你徐又铮吧？”
“不是！”徐树铮忙摇了摇头，然后又仔细想了想，才很肯定地道：“绝对不是我干的！江朝宗的电报上说是绑了皇上的自称是什么‘赤色革命者’的队伍，叫‘赤色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孙中山的人？”
“赤色革命者？这是什么意思？”段祺瑞定定看着徐树铮，徐树铮也无奈地摇摇头，赤色什么的，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第五十六章 赤色扬名
“噔、噔、噔”的一阵地板响动，然后段祺瑞书房的门就嘭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书房里面，段祺瑞和徐树铮还在使劲儿琢磨着赤色革命者到底是什么玩意。两人一起抬头，就看见段祺瑞的小舅子吴光新满脸涨得通红的站在那里，手里抓着一份报纸，指着他们两人，大声地喘着气。
“芝、芝泉，出事啦！皇上、皇上被人掳走啦！”
段祺瑞还没有反应过来，徐树铮就猛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吴光新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报纸一瞧，是一份天津版的《大公报》，头版上面用加黑加粗的字体赫然刊登着“中国工农革命武装赤色旅声称：宣统皇帝就在他们手中！”。
标题下面则是大公报编辑所写的大致的事情经过，原来今天凌晨有一个神秘人打电话到大公报的报社，自称是中国工农革命武装力量赤色旅的新闻发言人！据此人声称，昨晚，一百零八名赤色旅战士，化妆成太监从紫禁城神武门闯入紫禁城，将正在谋划复辟阴谋的清朝逊帝，爱新觉罗。溥仪当场逮捕！而《大公报》驻北京的记者也同样得到了“皇上可能失踪”的传言……
徐树铮把报纸双手递给段祺瑞，苦笑一声：“芝老！这个什么赤色旅当真是胆大妄为，绑了皇上还让人打电话到报社……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绑匪！”
段祺瑞却是微微一笑，接过报纸瞧了瞧，就啪的一下扔在了书桌上面：“人家绑皇上恐怕不是为了几个小钱吧？这下好了，赤色旅的旗号算是立起来了！”接着他又冷笑了几声：“这样也好，省得那些满清的遗老遗少总以为是我段芝泉绑架的皇上。”
吴光新听到这话也是一愣，走到段祺瑞跟前，低声笑道：“芝泉……莫非这个皇上真不是你让人绑架的？”
这下段祺瑞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白了一眼自己的小舅子：“自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段祺瑞怎么也是受过皇恩的人……再说了，这个赤色什么的，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没听说过？”吴光新拿起报纸，翻了一页，指着上面的一片文章笑道：“芝泉，这是《大公报》的编辑专门请教了北洋大学校长赵君达先生后，写的介绍赤色革命的文章……这个赤色革命主义是从德国、法国、英国开始流行起来的，国际上面几个赤色革命的大头目可都是德国人！芝老，您在德国留洋的时候，就真没有听说过？”
段祺瑞摸了摸胡子，好像是在回忆当年在德国的事情，过了半晌还是摇摇头：“想不起来，真想不起来有什么赤色革命主义，德**校里面也不教这个啊……对了！这个赤色旅什么的，莫非是德国在后面支持？”
也不知道段祺瑞是怎么联想到的，可徐树铮和吴光新两个听了却都颇为赞成地点点头。徐树铮道：“有可能，一定是德国人听说咱要派兵去欧洲参战，所以就支持中国的赤色乱党！”
吴光新也道：“芝泉，咱们反对清朝复辟是一码事，可绑架皇上的事情可不能往身上揽，一定要想办法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