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颤抖了半天,硬是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中年道台眼睛一寒,冷电般的扫射了全场,所有的武职几乎同时把脑袋耷拉了下来。
“诸公,今天革命党已经公然进了芜湖,而且全身缟素???这是明白的告诉芜湖百姓,他们是给前明崇祯皇帝戴孝,这是要和大清不共戴天啊!诸公食朝廷俸禄多年,自当思君恩,赴国难??现在大难已经临头,诸公百般推诿,难道真要行那无父无君的禽兽之举吗?”兵备道大人说的口沫飞溅,奈何对牛弹琴,下面的人对他一番慷慨陈词恍如没听见一般。
过了许久,那个穿西式军服的何管带叹了口气,站了出来道:“大人,不是标下不愿意打,实在是力不从心!标下说句杀头的话吧,我那个新军营五百人里,有多少是革命党的探子,小人实在是心里没数啊???这一旦要是和革命党动了手,我怕自己的亲兵戈什哈背后就朝我动了刀子!”
道台大人心里一惊,这革命党莫非都是孙猴子,全都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来了?想想也有可能,湖北的自强军,张香帅的命根子,不是被革命党给控制了嘛!前没几天,就在安徽,新军的马炮营也反了,在安庆打了一天一夜,差点把巡抚衙门给连锅端了!至于暗杀手段,那更是防不胜防了,庆王爷的女婿安徽巡抚恩铭就被心腹给宰,他那个心腹徐锡麟竟然就是铁杆的革命党!更有一个叫做汪精卫的亡命徒,直接在摄政王载沣上朝的必经之路安了炸弹!
一个老鼠胡须的师爷咳嗽了一声,道台见他有话要说,忙问道:“老夫子有什么高见?”
师爷壮起胆子道:“东翁,学生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可还记得,七年前的明德公学吗?”
话虽然说的婉转,可是意思却非常明白,这是让道台大人缴枪投降革命党。明德公学?道台大人想忘也忘不了啊!那个时候,他只是湖南提督手下的一个幕僚清客。当时,乱党匪首黄兴在长沙造反,结果泄密失败,黄兴逃入明德公学,提督大人带人追杀。没想到,公学的教授们冲了出来,指着提督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满清的走狗!丧尽了汉人的天良!”
提督大人被骂了半天,却没有发作,最后只是悻悻的道:“老子不是满人的狗!不抓了,撤兵!”
就这么,黄兴虎口脱险,逃过一劫!
当时,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们,痛斥提督大人的场面还依稀在眼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一品提督,像学堂里的蒙童见了先生一样,被骂的狗血淋头楞是连句嘴都没还!
这事儿也邪门了,朝廷事后竟然没有追究,稀里糊涂的就算拉倒了!去年汪精卫刺杀载沣的事情就更邪门了,负责审案的肃亲王和刺客成了忘年交,俩人成天在狱中觥筹交错诗酒言欢,王爷还到处替他说情,最后连载沣都不好意思追究了,网开一面不杀了!更别提,四年前女匪秋瑾被杀,杀他的绍兴知县事后大哭一场,挂印而去,连官都不愿当了!
这革命党人都有妖法?怎么连大清朝的王爷、提督、知县,都被他们给蛊惑了,别人还好理解,肃亲王可是满人啊!革命党是要夺的可是他们旗人的江山!
扔下芜湖逃命?但这钦命芜湖兵备道可是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从庆亲王奕邼那里买的,真金白银啊,就这么拱手奉上?道台大人真是不甘心!
有心想要发作,却看见下面的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也难怪芜湖官场人人都想投降,武昌一声枪响之后,安徽的各路好汉纷纷响应,马炮营造反刚被弹压下来,寿州城就被革命党人给夺了,然后他们组织的“淮上军”兵分三路,全都是高歌猛进,几天功夫十几座城市落入革命党之手,所到之处几乎没有遇见什么像样的抵抗,绝大部分都是内应打开城门。安徽还算是好的,湖南、陕西、山西等省,干脆是举全省投降革命党,很多地方都是一枪不放。
道台大人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气的想哭,往往是十几个革命党人就能轻松拿下一座几千人守卫的重镇!重兵把守的城池,往往是撒泡尿的功夫就丢了!
土鸡瓦犬!道台大人对清军的战斗力评价和柴亮如出一辙!
武昌枪响不过一月时间,半个中国已经归了革命党所有,这让芜湖官员如何能不心胆俱裂。天知道,这芜湖城里有多少革命党的人?没准这个大堂上,就有革命党的线人在场!
官员们彼此互相打量,疑邻窃斧的心理驱动下,总觉得对方长的像革命党,每个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黄知府,你是芜湖的父母官,如今匪炽正烈,剿抚大计,别人不置一词尚可,你不能不说话啊!”道台大人明智的把皮球踢向了芜湖知府。
“卑职见识浅薄,还是请钦差大人做主!”知府又不动声色的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满场沉默,道台目光所到之处,官员们全都自觉的闪开,就当看不见。
天心厌清,民心更是厌清,就连地方官吏也都瞧不起朝廷里的大佬,各省督抚疆臣的幕府中骂朝廷简直成了习惯,北京城更有些破落旗人在天桥把骂朝廷当做了营生,每日观者云集叫好声响成一片!
“大清朝啊,皇上啊,不是臣不忠心,奈何手下人各个都要投降,臣是无奈从贼啊!”道台大人心里发出一声哀叹,也拿定了主意。
一个戈什哈突然闯了进来,脸色吓的发白,进门就一跟头摔倒,嘴里哆嗦的道:“大人,不,不好了!”
第三章 诈弹夺城(中)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莫非革命党已经杀进城了?
“慌什么?成何体统?慢慢说!”兵备道强装镇定道。 !
“有一个白衣白裤白鞋的人,手里拿了炸弹到了衙门口,要求见道台大人!”
道台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曹操,曹操就到!这革命党居然打上门来了!纵然这兵备道衙门是戏园子,也不兴这么大模大样的来砸场子啊!
“来人,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了!”道台大人发狠道、
师爷首先不干了:“大人三思啊!”
“请大人三思!”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小人全家都在芜湖,如果杀了革命党的人,城破之日怕是要玉石俱焚啊!”
“混账,你们怎么就知道芜湖守不住?”这话说出来,道台都觉得亏心,下面的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有心守城的!
大家拿定了主意,不停的磕头。
道台借坡下驴:“这可是诸公的主意啊!罢了,罢了,把那个狂徒??不,那个革命党的大人请进来吧!”
柴东亮攥了两颗“诈弹”,满手心的汗水。但是看见身前两个走路弓着虾米腰,连正眼看自己都不敢的亲兵戈什哈,突然有底气了,两腿也不软了,大摇大摆的就往签押房里闯。
走进签押房,环视那群翎顶辉煌的官员,发现他们也是不敢正视自己,只是偷眼瞄着。柴东亮就更有底气了,突然想起周星驰的《审死官》,此刻,他也想冷笑一声道:“官啊!这就是大清朝廷的官啊!”
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小小的乡长都牛的不行,相信此刻签押房的这些官平素也应该是眼睛朝天,用鼻孔看人的那种,可是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一个个就像树上的猴子,红屁股都露出来了!
签押房里,一群亲兵背着洋枪,努力装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只是游移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们,柴亮嘴角挑出一丝冷笑,也不待人通传,径自的闯上了大堂。
亲兵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也没胆量拦住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闯了进去。
签押房里的官员们,也面面相觑,眼前这个革命党的怪胎,虽然衣着古怪,但是看起来不过是小白脸书生模样,也不是传说中红眉毛绿眼睛三头六臂啊!他怎么就敢一个人闯进兵备道衙门?
柴东亮进了签押房,老实不客气的找了把太师椅舒舒服服的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当的一声打着了火,自己点上美美的抽了一口。
他这副洋派的作风,令官员们看的目瞪口呆。
道台大人更是愣住了,柴东亮竟然把炸弹随手就放在椅子旁边的茶几上!
“兄台的台甫如何称呼?”道台大人说话的时候,语速比常人慢一倍还有余,这是官场上老油条的习惯。
官员和戏子是最喜欢拉长音的,都是给别人拍巴掌叫好留时间。
“柴东亮!”
“先生的表字如何称呼?”
婊子?这厮骂人?柴东亮刚要发火,突然醒悟过来,人家是问自己的表字!清朝人称呼人的字是尊称,直呼其名几乎等同于骂人,而且也显得自己很没素质!柴东亮隐约记得,字是对名的解释。
“在下小字???光华!”柴东亮随口道。
“光华兄远道而来,可是来当说客的?先生就不怕郦生之烹?”道台大人冷笑着道。
一群亲兵也配合着道台,瞪着眼睛腰杆挺的笔直做威风凛凛状,为首的头目还把手按在洋刀的刀柄上。
柴东亮见他们那副做作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先是慢悠悠的抽了口烟,然后懒洋洋的道:“那好啊,就请大人摆下油锅!最近天气干,皮肤有点瘙痒,油锅里洗洗澡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