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袁世凯心烦意乱,这几天求见的北洋众将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每人都是一身戎装上挂满勋章,拍着胸脯请战。而陆军部则是一拖再拖,袁世凯问急了就是一句话:没钱
这倒是句实话,北京临时政府已经罗掘俱穷,心肝宝贝的第三师也只发了七成的饷,这还是北洋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自打袁世凯在小站练兵的时候,最重视的事情就把足额的军饷亲手发到士兵的手上。
自打《定蒙疆》唱红了北京城之后,各个政党和民间团体在报纸上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蒙古的局势,参议院一天几个呈文发到总统府,痛斥政府的无能和软弱,直接说要是没有能力保卫疆土就让他们滚蛋让贤。南方各省都督调门越唱越高,就差指着鼻子骂袁世凯是汉奸了。俄国公使叫嚣如果民国政府任由这种反俄的论调弥漫下去,就要杯葛善后大借款。德国、美国公使倒是把总统府的门槛都踏破了,明着暗着给袁世凯打气撑腰。而一直和袁世凯私交最密切也是袁世凯最关注的英国公使朱尔典倒是一言不发,最后干脆以养病为名回了伦敦。
大英帝国在这个年代是全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也是唯一能在全球进行舰队补给的国家。甭看美国人财大气粗,吹气球般的鼓捣出个大白舰队,然后人五人六的环游世界。如果英国人不许他们使用英国殖民地的港口,大白舰队连家门都出不去。日俄战争的时候就是个例子,英国人瞧俄国不顺眼,使得俄国舰队一路上受尽折磨,连葡萄牙这种蕞尔小国都敢拒绝让他们进港休整,如果不是德国人暗地相助,俄国舰队压根就到不了远东。
英国不表态令袁世凯惴惴不安,更令他心痛的是,当年铁板一块的北洋却在呈现离心离德的局面。自打被清廷发配到洹水钓鱼之后,北洋众将就逐渐各成体系,别说多年不亲自掌兵的袁世凯无法像当年那样如臂使指,就连掌管陆军部的段祺瑞都感觉难以驾驭。如今袁世凯只是凭借着无人能及的威望勉强维持北洋表面上的统一,一旦开战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他还真难以掌控。
蒙疆纵横千里,比很多欧陆强国的面积都大许多,哲布尊丹巴、福胜、乌泰等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北洋无论调出哪个师都能轻易的犁庭扫穴,只是这将使统兵的大将威望陡升,北洋内部的平衡将被瞬间打破,这种后果是袁世凯无法接受的,这甚至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但是按照陆军部的要求从北洋各支军队中抽调骨干成立一支模范团,岂不是又是一个军?
段祺瑞的老婆都是袁世凯的干女儿,住的房子也是袁世凯赏赐的,倒是却在背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也真是混账王八蛋,还有那个徐树铮,更是人嫌狗不待见的东西。段祺瑞这个干女婿加上在他背后煽风点火的小扇子徐树铮,再有一支效忠他们的武力,恐怕北洋连表面上的统一都难以维持了。
更可气的是安徽的柴东亮,不但编了一出《定蒙疆》,当面演给各国公使看,而且最近一天几个电报发给陆军部和总统府,主动请缨要出兵塞外平定漠北。不仅如此,他还在报纸上公开宣称,江淮军出塞平叛,不要中央政府一分钱,全部军饷武器由他自筹。报界对他维护国家统一的举动极尽溢美之词,对至今态度不明的中央政府则是冷嘲热讽。
袁世凯倒不是怕柴东亮有什么异动,他的大本营远在安庆,一支孤军有什么能为?只要截断了他的粮饷供应,这支军队就会土崩瓦解。真正令袁世凯头疼是的,蒙古的背后是虎视眈眈的沙俄,而柴东亮又摆明了反俄的态度,让他出兵万一引起国际争端,北京临时政府还得替他擦屁股,袁世凯已经被善后大借款弄的头大如斗,哪里敢再节外生枝。
袁世凯估计柴东亮也是看透了这一点,知道自己不敢让他出塞,才索性天天在报纸上唱高调???这家伙比苍蝇还烦人
这蒙古,打了麻烦,不打还是个麻烦
最终还是袁世凯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笑着道:“都怎么了?
三人沉默良久之后,杨士琦突然冷冷的道:“这模范团必须要办,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办”
袁世凯对他太了解了,知道他一定有了成算,于是不动声色的道:“杏城,以你之见如何办才妥当?”
杨士琦嘴角挑出一丝轻笑:“大总统当年能办出军取代了老迈的淮军,如今就不能再办一支模范团?离开陆军部,咱就没本事练兵了?”
袁世凯先是沉吟良久,突然一掌拍到桌上道:“好杏城说的是”
徐世昌和袁世凯是半辈子的朋友,对他的心思早已看得透透的,也附和道:“杏城说的有理,这模范团就得办的热热闹闹的,起码要有一个师的规模。”
袁世凯摩掌笑道:“那人选呢?华浦要睡到中午才起床,芝泉也经常不到衙署办公,北洋暮气已深,无可用之人。”
杨士琦笑道:“当年大总统可以破格提拔冯华浦和段芝泉,今天何妨不拘一格呢?人才有的是,大总统拣选一下就是了。”
徐世昌也点头道:“大总统可以设一个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也给芝泉分分劳,我看这个处长由大总统亲自担任,副处长就请王聘卿来干,有他坐镇的话,北洋众将多少也会收敛些”
袁世凯是民国临时大总统又是陆海军大元帅,由亲自担任处长,王士珍这个副处长就算是三军副总司令了徐世昌话里的用意已经极为明显了,就是要夺了段祺瑞的兵权,架空陆军部,重新整合北洋。王士珍是出名的淡泊,而且对清室忠心耿耿,民国刚刚建立就挂冠而去,回正定老家种田去了。况且王士珍也是多年没有亲自下部队掌兵了,不可能对袁世凯构成威胁。
杨士琦哈哈笑道:“菊老高见,有这北洋三杰之首的王士珍出任副处长,再练出一支强兵,北洋众将心中那点子小算计也只好乖乖的收起来了???等到模范团编练完成,干脆就由大公子统御全军一举荡平蒙疆。”
袁世凯有些犹豫:“克定是那块料吗?兹事体大,还是要谨慎些”
杨士琦淡然一笑道:“为上者通晓御下之道就够了,刘邦也不会打仗不还是开创了四百年的大汉江山?”
徐世昌心知肚明,杨士琦肯定已经和袁克定结成了同盟,正在打算培植大公子的势力,将来有一天好接替袁世凯,到时候杨士琦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一而再的替袁克定说项,上次宋教仁为首的南方欢迎团来北京促驾,就是杨士琦和袁克定鼓动曹锟的第三师哗变,造成了袁世凯离开北京就会天下大乱的假象。
正在三人谈的热闹的时候,管家进来通报:“大总统,段总长求见。”
袁世凯先是冷哼了一下,然后换了笑容道:“请”
段祺瑞一身戎装,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军礼。
袁世凯亲切的道:“芝泉,坐啊,我不是早就交代过,你来我这里就不需通报了”
段祺瑞笑着坐下,向杨士琦、徐世昌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递出一份文件道:“大总统,这是陆军部拟定的编练模范团的章程,请您过目。”
袁世凯接过来看了两眼微笑着道:“这模范团统制官的人选,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
段祺瑞随口道:“这编练的章程和开办的费用都还没有确定,职部尚未考虑统制官的人选问题。“
袁世凯笑盈盈的道:“刚才菊老和杏城和我建议,说是想让克定担此大任,你看如何啊?”
段祺瑞大惊失色,怒视着杨士琦和徐世昌,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坚决的蹦出两个字:“不行”
袁世凯眼睛闪过一道寒光,瞬间即逝,然后笑着道:“我也知道克定不行,那你看我当这个统制官够不够资格啊?”
段祺瑞哑口无言,过了许久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再不说话起身即告辞而去。
袁世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的浑身颤抖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哆嗦了半天之后,声嘶力竭的吼道:“去,通知克定亲自赶赴正定请王士珍,他要是不肯出山就把他绑赴北京???调保定陆军学堂的蒋百里进京,担任模范团的总教官,通知北洋所有的师长,告诉他们老子是模范团的统制官,哪个敢给我添恶心,我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给安庆的柴东亮发电,让他火速派兵出塞平定蒙疆,军饷器械他自己想办法去,咱们是一文钱不出”
徐世昌急切的喊道:“大总统,不可啊,把南军放到蒙古,岂不是在咱们背后扎了颗钉子?”
袁世凯冷笑道:“一支孤军我还没放到眼里,我就是要在咱北洋的卧榻之侧插这么一根钉子,让他们的日子甭过的那么舒坦???柴东亮不过是守户之犬,离了家门他就是丧家之犬,想沽名钓誉?我就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跟我耍心眼,他还嫩了点”
徐世昌还想再劝,却看见杨士琦的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笑意,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和着唾沫又咽了下去。
这个杨杏城,到底脑袋想的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世事如棋
第一百四十五章世事如棋
安庆军谘府里人流如梭,秘书长高铭带着内务人员手忙脚乱的整理着从各方汇集过来的情报。 ,巴恩斯带着一群英国、中国的参谋人员将蒙古的地图和资料进行汇总,沙盘上推演战况,忙的脚跟直踢后脑勺。
别人忙的脚不沾地,柴东亮却和高楚观、顾维钧在办公室里悠闲的喝着冰镇酸梅汤。
“都督,俄国人那里不用担心,这满**立本来就是犯了西洋列强大忌的事情,俄国不敢公开替哲布尊丹巴出头,最多是背后搞点小动作罢了。”顾维钧一边酢饮着带着冰珠的酸梅汤,一边汇报道。
柴东亮点了点头,用银勺子舀着玻璃杯里的酸梅汤,若有所思。袁世凯从北京发电,要求江淮**军火速出兵蒙古,并且给了柴东亮陆军中将的军衔,邝海山、陆凯等人也被封为少将,长江舰队司令汤乡茗居然和柴东亮平级也是中将。
什么时候都不忘掺沙子,袁世凯的手段也真是够可以的眼看蒙疆就要被分割,这位民国的临时大总统居然还不忘给自己上眼药,柴东亮苦笑连连。
高楚观这几天和柴东亮也熟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都督,我有个疑问如鲠在喉,请都督解惑咱们江淮军出塞北,都督到底有什么企图?”
柴东亮笑道:“保家卫国啊,这个理由还不够?”
高楚观咳嗽了一声低下头接着喝酸梅汤,顾维钧也觉得这不是柴东亮的作风,这位都督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冯国璋打武昌的时候,黎元洪一天七封电报求救,最后还是被柴东亮敲了五十万银元的军费。打扬州搬回来七百万两盐政使衙门的存银,还把盐商连锅端回了芜湖。前些日子逼着盐商投资实业,他还搞了个实业管理公司,把盐商们在安徽、江西、江苏开办的十几家水泥厂空手套白狼挖走了四成股份。
千里迢迢自带粮饷出兵蒙古,就是为了保卫疆土?这话哄哄那些报馆记者和满脑子热血的学生娃娃还凑合,高楚观、顾维钧压根就不信
高楚观忧心忡忡的道:“都督,出兵塞北平定蒙疆倒不难,只是想撤回来就不容易了。”
柴东亮也不想再隐瞒了,笑着道:“向原先生多虑了,我从来就没打算将军队撤回来,这根钉子我要牢牢的扎在蒙古???少川,你是外交奇才对西洋非常了解,你觉得,这欧罗巴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