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也是在另一翼拉长的阵线,主动后退以抗住,而面对陈蔡之师的那一翼则集中了魏韩的重步阵,排成了极为厚实的阵型,意图在那边突破后转向。
有点像是海战中的抢T字头。
但结果就是楚国的王师新军迅速调整了部署,在一刻钟之内完成了阵线重构,改变了战线的方向,挡住了魏韩重步阵的猛攻,最终失败。
现在诸侯联军面对的,是在训练和纪律以及敢战程度上远胜于当年楚国王师新军的泗上解悬军,用这种战术只怕不但不能奏效,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田鞠道:“我固知之。然而结圆阵固守,必败;兵力均分,亦是必败。那么既然都是败,为什么不死中求活呢?”
“现在墨家已经集结了大量兵力于左翼三柳社处……”
他没说完,刚才反驳他的人便道:“就算如此,那么想要施展,必须要今天晚上行军部署,在天亮之前墨家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将我军左翼之兵调往右翼。”
“可夜里行军,谁人能制军?军中谁人能保证不乱?谁能保证军中不会出现混乱导致纷纷逃亡?又有哪些部队可以在夜里悄然行军?”
“就算是行军,最多也就是三两千各家精锐,又有何用?”
“此泗上所谓纸上谈兵之言!”
田鞠喝道:“你只会说我纸上谈兵,我且问你,你除了会说我这么做不能够成功之外,可有办法手段获胜?”
那人垂首道:“不能,但我知道这么做不行。”
眼看军中将军们又开始了争吵,眉头不展的齐侯韩侯纷纷出面劝阻。
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如田鞠所言,死马做活马医。
明日决战的指导思想就是如此,至于说能不能抓住机会诱骗、调动,那就要看明日决战指挥的水平了。
……
墨家这边早已经安排了自己的战术构想,墨家这边的构想,是中央突破、将联军分割。
一个是之前墨家用多了两翼包抄、或者是一翼守另一翼攻的战术,恐怕敌军会有所察觉。
再一个就是联军没有选择乌龟阵固守,而是还保留了野战进攻需要展开的战场控制范围,这就导致了他们的战线略微有些长。
这并不是说联军的选择不对,因为如果选择乌龟阵防守,那么就等同于失去了主动进攻的可能,地方狭小根本不能展开兵力、调动部队。
但凡事有利有弊,现在联军这么选,利是可以有进攻反击的可能;弊则是战线拉长导致了墨家完全可以利用诸侯联军对墨家两翼战术的固有印象,猛攻诸侯一翼,迫使诸侯联军调动兵力支援,而支援两翼最方便的就是中央方向,一旦调动出现了薄弱,就可能会被墨家从中央凿穿,将联军主力分割为两半。
三柳社方向就是墨家的佯攻方向,也就是联军的左翼。
那里位置很重要,要让诸侯联军误判,认为墨家要攻下三柳社,从而切断联军向后撤的最后可能。
实际上对于切断联军退路,适并不是很在意。
阳夏方向的韩军,不舍弃阳夏的话,根本攻不过来。
舍弃阳夏全军而来,至少也要四天时间,而且这还不包括他们要突破在半途阻击他们的时间。
决战战场,自己手里有巨大的骑兵优势,联军敢撤,立刻就会变成溃败。
他只是想让乱军误判。
一旦诸侯联军误判,墨家在三柳社那边猛攻之下,必要从中军调动兵力支援。
到时候中间方向就会薄弱,以步兵结成纵队密集突击,辅以骑兵,便有可能将其分割。
三柳社方向,是墨家的右翼,在那里部署了五十门铜炮,六千轻骑,以及一万两千名步兵。
中军则是墨家的主力所在,在靠近右翼的方向部署了四十门铜炮,既可以支援右翼又能在转为中央突破的时候攻联军中央。中军前方是二十门铜炮。
冲阵的武骑士师在中军后方,需要投入战场的时候再行选择。
一个师的兵力作为预备队,部署在第二线中军和右翼结合处。
左翼则采取了一个更有利于防守的部署。
每两个旅结合在一起,第一个旅在正面展开,第二个旅分成三份,两份在第一个旅左右侧后方稍微密集部署,剩余一份在后方做预备队。
每两个旅配属两个连的轻骑,用于接战后敌军退却后小范围追杀。
侧翼有三千轻骑以掩护。
明天天一亮,炮兵就会开始轰击,等待轰击的过程中,便需要调动部队,完成进攻准备,或者再针对联军的部署重新调整。
这场决战不再是以往对齐对越那样的战役,双方为了展开兵力都拉长的战线,以便能够将兵力部署开。
墨家作为主攻一方,将近六七公里宽的战场,已经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地行动,三军各有主将,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互相之间的支援策应既要看三军主将各自对战场的把握,也在于中军主力这边的这些预备队由适掌握进行一系列地战场调度。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有升起,睡眼惺忪的观察兵们就已经洗漱完毕。
他们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做好他们的准备工作,巨大的热气球需要提前用大皮橐充气。
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是最适合升气球的时候,气流平稳,而且天气还有些冷。
几个辅助的士兵脱掉了棉衣,只穿着一件单衣,三个人一组拉动着沉重的皮橐,这是墨家早些年守城战防备敌军挖地道的“制式装备”,主要用于往地道里面灌烟,后来开始烧硫磺,但是核心思路一成不变,只是挖洞进攻的人死的更惨而已。
沉重的皮橐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木外壳中,这样才能够产生足够的风压。
皮橐呼哧呼哧地喘着,就像是刚刚下完雨之后在淤泥地里耕种的牛。
棉布里面夹着一层油薄纸做的巨大的气球伴随着皮橐的喘息,逐渐开始膨大起来。
这时候没有什么高级的材料,最便宜的就是棉布夹薄油纸做外壳,可以飞个几百米高,但军中一般也不用飞那么高。
柳条编织的吊兰内,装着用各种油脂混合出的加热炉,极为昂贵的桐油和鲸油就这样被使用。
气球逐渐膨大后,便开始加热,旁边的辅助兵用绳索拉住,让气球直立起来。
两个负责观察和记录的观察兵踏上吊篮,绑在吊篮上的工具箱里,有各种基本的绘图工具、速写用的石墨笔、望远镜等。
一个负责观察口述,另一个将具体的内容速写在纸张,再扔掉地上由辅助兵们总结汇报。
墨越一战中,墨家利用小山丘掩护调动兵力,是以墨家对于战场观察极为重视。
好在这里一片大平原,只有一座几十米高的小丘,只要气球升起来,敌军有什么动向就很容易被发现,从而提早作出准备。
一座小丘若是被利用好了,有可能会扭转战场的局势,比如在左翼佯攻,主力却利用小丘对视线的遮掩机动到右翼忽然反击。
现在墨家兵强马壮,所以要尽可能避免处在弱势的一方这么搞,观察兵的作用也就极为重要。
绵长的战线上,一共升起来五个气球,两个在右翼也就是三柳社的方向,两个在中军,还有一个在左翼。
吊篮上的观察兵都做过参谋,都是科班出身,会画图和简单测绘是最基本的要求。
此外必要的时候,他们还需要在上面作出自己的判断,但一般情况不会如此,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负责描述,并不总结。
如今天气正冷,今天并没有雾,略微有风,现在视野良好,一会打起来的时候硝烟弥漫,只要有微风那么视野也不会很差。
三柳社对面的气球上,观察兵升空之后用望远镜观察着诸侯联军的阵型,寻找炮兵的位置。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两天子之战(二)
对面诸侯联军的营内,炊烟袅袅,联军正在做饭。
这时候尚没有埋锅做饭的说法,铁锅对于诸侯而言还是一种轻微的奢侈品,不可能配发到军中,还是采取小瓦罐做饭的方式。
之前两天,联军逃脱不得,于是挖掘泥土砍伐树枝,构筑了简单的营垒、拒马。
三柳社附近的齐军在前沿的数量不多,但在三柳社的侧后有大量的正在集结的诸侯联军。
现在各部还没有完全展开,观察兵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三柳社前方,联军部署了大约二十门铜炮,这已经是联军铜炮数量的大半。
联军的骑兵在三柳社的左侧扎营,掩护着联军的左翼。
诸侯联军的君侯将相们看着对面墨家营地升起的热气球,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沉重之色。
田鞠所谓上驷对下驷的战术,需要一个契机。
比如说,在两军对阵的中央有一座小山丘,那么就可以假装在左翼决战,实际上却将部队集结,利用小丘挡住墨家的视线,然后机动的右翼,在左翼崩溃之前右翼获胜即可。
亦或是比如,两军开战许久,硝烟弥漫战场,利用硝烟的掩护悄悄调兵,先把墨家吸引在左翼,然后将主力集结于右翼,打崩墨家的右翼后转向,化守为攻。
这种战术最难的,就是既不能夜间行军、也没有遮掩遮蔽,靠着主将的敏锐判断和士卒的高超素质,在战火中完成变阵,利用机动速度的优势在墨家调动之前机动到右翼。
这本身就极难,哪怕是双方之间的兵卒素质相差不多的情况下都极难,更何况是诸侯这边的将相贵族们很清楚,己方步卒的素质和对面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对面升起的侦察用的热气球,在这种豫东大平原地形上,配上望远镜,四十里内的情况都可以看得清楚,想要隐藏自己的意图根本做不到。
田鞠只能鼓舞众人道:“如今虽不能秘密调动,但墨家显然是准备主攻三柳社,这个做不得假。”
“到时候,只要墨家猛攻,我们便调动,只要在左翼崩溃之前机动到右翼即可。”
“到时候,墨家眼看就要拿下三柳社,即便发觉了我们的调动,也只能是传令其左翼固守,意图在我们于右翼展开前攻占三柳社……”
他滔滔不绝,昨日说他纸上谈兵那贵族冷声一声道:“却不知田君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可以在墨家攻下三柳社之前将主力调动到右翼?”
“我只怕我军即便调动了,也是无用,墨家主力猛攻之下,我军左翼如何能守住?”
田鞠邪乜了对方一眼,猛然抽剑,将对方砍杀于众人面前,高声道:“大战在即,有乱军心者,当斩!”
“战术已定,成与不成,只要定下便不可更改!”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称是。
田鞠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心想我岂能不知?只是联军素质远不如墨家,必须要将战术构想提前传达,否则的话在乱战之中调动极难,反倒是可能会出现调动出现漏洞的情况。
他研究过对面墨家主帅鞔之适的战法,很显然对面很擅长诱骗,然后用你打你打我打我的办法,诱使敌人按照他既定的方略部署,玩弄战场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展开。
在他看来,连对方都很难做到乱战阵中用急智指挥,自己这边的兵卒素质就更不用提,只能提前部署下去方略。
现在联军的机动预备队都在三柳社附近靠近中军的方向,田鞠设想,只要墨家开始供三柳社,并且持续投入了兵力,己方这边便可以移动。
但在这之前,必须要承受墨家至少两个时辰的炮击才行。
因为这是泗上的内线,墨家后勤补给方便,以墨家能用火药绝不用人命的性子,一定会轰击到铜炮不得不冷却的时候才会让步兵攻击。
而且这边不只是要承受对面优势的炮击,还要承受至少一个时辰左右的步卒对射和肉搏。
墨家如今的军阵配置是有纵深梯次的,前面的部队展开,后面的部队保持着行军纵队做预备队以便随时支援。
换而言之,炮击之后立刻调动部队,墨家定然会察觉,那些在二线部署的预备队就可以迅速支援其左翼。
必须要撑到墨家这边猛攻不下,后续的二线部队向前展开成横队战斗阵型后,自己这边才有机会动起来。
也就是说,如今想要实现翻盘,险中求胜,其实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墨家炮击之下,若是三柳社方向的步卒崩溃,那么就是十死无生。
炮击之下,三柳社步卒没有崩溃,但是骑兵被墨家侧翼的骑兵彻底击溃,那么也是十死无生。
炮击之下,步兵没崩,骑兵没崩,但是墨家前线部队损失不大,不需要后面预备队展开进攻,还是十死无生。
田鞠所设想的九死一生的反击,必须是炮击之下坚守住、骑兵和墨家侧翼的骑兵僵持不败,三柳社附近的阵线打退墨家至少四五次进攻逼得墨家展开预备队,而己方的预备队这时候还没投投入战场,然后墨家的预备队展开之后进攻受挫被黏在了三柳社,己方的主力行军到右翼再展开至少三刻钟时间内左翼不要崩盘且最好能够发动反击让墨家无法收拢兵力集结调动……
所有这些条件都达成,才有可能在右翼有一战的机会。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将功亏一篑。
可这也是战略失误和妙算失误之后唯一在战场上反败为胜的机会,剩余的不管是圆阵固守还是营垒等待援军,都是死路一条。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赫赫之名,胜负早已经在战场之外决定了大部分,自己这边只能选择这种九死一生的反击手段。
期待着墨家犯错,期待着己方士气迸发,期待着适摔下马摔死,期待着深秋忽然天降大雨……唯有此,方能胜五成。
如果没有炮兵,墨家面对圆阵营垒,可能要啃二三十日才能啃下来,到时候联军诸侯大夫的援军或许能够到达,墨家最多也就是断绝粮道、袭击援军,意图困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