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351节

  甚至可能割让部分土地,祸水南引,让齐国和墨家相接,以便于鲁国在双方矛盾下生存。

  在贵族眼中,平民暴动这是大逆不道的,为了对抗这种大逆不道,完全可以割让部分土地城邑。

  魏国这边,虽说墨家已经为魏国准备了许多的掣肘,但是适觉得魏国的力量依旧强大。

  原本历史上的中原大战爆发之时,魏国四线作战,虽然最终耗尽了国力、外交环境全面恶化,可至少证明魏国有四面作战的能力。

  现在魏国的触角伸的太远,楚国反击陈蔡威胁魏国大梁。墨家在宋国的力量日益增加,宋国坚定不移地执行中立非攻的政策可是墨家在咄咄逼人,都可能让魏国感到紧张。

  韩国作为魏国的跟班,楚国削弱的时候,魏韩之间围绕瓜分郑国的事会有许多矛盾。

  可楚国开始反击陈蔡,魏韩之间的关系会立刻缓解。

  墨家高层估算了一下各国可能出兵的数量和后勤压力,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要发生决战,魏韩齐出兵的方向便是沿着济水、菏水推进。

  水运可以减缓许多的后勤压力。

  至于出兵的数量,墨家高层的判断也是觉得胜券在握。

  若是出兵太多,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准备时间。

  而且进军的过程,肯定不能集结在一起行动,否则的话,那就是一场后勤灾难。

  正如当年三晋伐齐,进军路线是韩、赵、魏三国分开,一直到齐国长城平阴之后,才开始合兵,最终签订了让齐国拆除长城的盟约后迅速撤军。

  以现在墨家的实力,不进行总动员只以现在的服役义师的数量来算,各国联军少于十五万,根本不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而各国联军要是出动十五万,后勤压力会逼着各国分兵合进。

  若是少于十五万,韩国出兵一万、魏国出兵八千的样子,那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

  哪怕是对于战略方向的判断出现了失误,齐国从莒城南下出兵,那也不怕。

  从莒城南下出兵,齐国等于放弃了盟友的合力。

  哪怕是魏韩仍旧出兵,墨家也可以腾出手,让齐国沿着越国、墨家、鲁国三国交界、经营了十年的筑城地带一点点地往前爬,在宋、卫方向先把魏韩联军解决,足以腾出手再去反击齐国。

  从十余年前适开始利用楚国王子定之乱布局、故意在大梁坑了楚国主力之时起,墨家在泗上之地的后顾之忧,就已经靠外交解决了。

  弄出了魏国这样一个看上去极为强大的“天下霸主”,将王子定之乱发挥到极致,楚国现在只会和墨家继续合作。

  当然,这种合作可能很快就要结束,甚至反目成仇:一旦魏国被墨家的五路围攻十面埋伏之计弄得筋疲力尽、魏赵翻脸、楚国平定了陈蔡王子定的伪楚,墨家和楚国的蜜月期也就算是结束了。

  但现在,墨家最多只需要两线作战,足以各个击破。

  原本墨家的几次作战,都是标准的防守反击。

  利用墨守成规的优势,引诱敌人攻城,削弱力量从而组织力量反击。

  只是,时代变了。

  当年弱势的时候,无可奈何地选择防守反击。

  现在势力正盛,自然要选择主动进攻,在泗上之外解决掉各国干涉。

  战略定下,后勤问题也就成为这一次作战准备的重中之重。

  和上一次潡水一战不同,那一次属于内线作战的防守反击,后勤压力极小。

  这一次后勤若是出了问题,行军速度跟不上,一旦最坏的情况——魏韩齐合力——出现,不能在合军之前击破一翼,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就要易手。

  市贾豚明白自己的任务到底有多重要,想要击破可能的分兵合进,任敌人几路来,我只一路打,尽可能先行歼灭一部阻止会和,就需要义师的行军速度要快过各国联军。

  粮食、补给站,这些东西的建立,市贾豚准备利用一下这次关于投机中山国的股份公司之事。

  商人逐利,犹如鲨鱼见血。

  在陶丘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各国商人,他们能够预感到里面的巨大利润,必定会想办法将钱投机其中。

  可是现金并不是每个商人都那么充裕,还有一些转卖转运的商人手中积压着大量的货物,还有一些商人可能只有亲信在陶丘自己并不在,手中的资金数量不足等等问题。

  这些问题想要解决,若是时间很长,自然可以依靠金行的贷款,靠每年的分红收入减去贷款的利息作为利润。

  但是若是时间很短,恐怕一些商人就有些力不从心,看到眼前的利润却不能够入股,当真是如同钱已经到手却又丢了一样难受。

  市贾豚在陶邑逗留了几日,下面的人收集到的消息五花八门,但有一样却是一致的:陶丘的许多商人正在疯狂地脱手货物、去金行准备贷款,亦或是加急叫人从外地赶来。

  先进去的人想要把后面的人推下去、后面还没上去的人则盼着能够挤上去,总是一样的道理。

  就在许多商人为忽然升高的私家放贷的利息所痛苦的时候,市贾豚居然在陶丘召开了一个邀请各地商人参加的聚会。

  商人们闻讯,蜂拥而至。

  这种邀请商人参加的聚会墨家已经举行了许多次,二十年前第一次举行的时候,出售麦粉磨坊的经营技术,那些当年投入的人如今都已经获利颇多。

  而之后泗上许多次墨家召开的这种聚会,几乎每一次都是充满了利润的诱惑——墨家把自己吃不下、或者不愿意吃的汤水留下一部分,或是墨家精力不足不能够安心经营的方向,都是有利可图的。

  一如二十年前,凡是接到邀请的、亦或是没有接到邀请的、商人不在陶丘而委派的亲信,纷纷齐聚。

  一番言辞之后,市贾豚便先唱了首歌。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唱罢,市贾豚便道:“这母鸟尚且知道予所蓄租,提前准备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他本来取的是“未雨绸缪”之意,以作比兴之开端,不想他这番话却让不少商人紧张不已。

  市贾豚的身份在这,墨家的实力在这,有时候可能稍微一句话,都会被商人们理解成许多不同的意思。

  而为了一些保密或者说公平的缘故,市贾豚平时在商人面前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外交辞令”,语焉不详。

  可这一次唱出《鸱鸮》,说到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的时候,不少商人便误解了市贾豚的意思。

  如今商人在许多诸侯国也算是人人喊打,名声当真不怎么好,往往成为诸侯国君转移矛盾的盾牌。

  商人投机取利,低买高卖、囤货居奇、坑蒙拐骗、操控物价……这都是商人逐利的本能。

  秦国变革,第一件事就是彻底不允许商人买卖粮食,为了就是防止商人操控物价。

  若只是买卖也就罢了,一些商人还提前囤积,抬高价格,甚至人为制造一些风声传言导致粮价上涨。

  泗上这边还好,粮食墨家一直处于一种半放任的政策,囤积了多年的粮食,在泗上搞粮食投机就是找死。

  可别处,却实在是名声不好。有时候国君就会说:天下饥困,都是因为商人。以此将商人作为转嫁国内矛盾的一种方式,商人的地位之低也多源于此。

  市贾豚的本想说:鸟都未雨绸缪,这几年风调雨顺,但是荒年总可能来到。所以想要建立一些义仓,从宋国到卫国都要修筑一些,囤积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以将收购和建设的事承包给商人,墨家会通过金行先行支付,这些票据可以用来入股中山国的投机行业,墨家的信誉根本不需要实打实的黄金,因为这些钱很大一部分还是要购买墨家作坊的手工业品,而且信誉票据等同于现金,正是许多商人急需的。

  但在一些投机商听来,那就是:你们这群鸱鸮,弄得民众穷的叮当响,你们对于民众就像是鸱鸮对于小鸟一样可恶……

  别人若说,商人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问题,整日骂他们的人多了去了。

  可市贾豚这么一句话,着实把一些商人吓的浑身汗如浆出,心说这一次恶了墨家,日后一些生意就怕是难做了。

  更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商人听闻一些风声,说是如今泗上的代表齐聚彭城,同义制法,据说不少农夫选出的代表们正在提议:从泗上之外进口的粮食征税,或是在粮价低于某个数值之前拒绝进口……

  这些商人心想,难不成墨家这边的粮食政策有什么变动?一些手里积压着不少粮食的商人更是吓的心咚咚狂跳,这政策稍微变动一下,可能就要赔掉许多的钱财。

第九十章 准备就绪

  市贾豚没想到自己就唱了两句诗就会引起这样的风波。

  这风波的背后,折射出很多的问题。

  既有商人逐利有时候会被国君利用转嫁矛盾的历史、也有泗上的民众真正开始明白为自己的利益发出声音的改变。

  拥有土地的农夫不喜欢粮价太低,尤其是宋国的政策过于自由,过于“扶强凌弱”,大量的成片的使用佣耕者的土地每年出产的粮食很多,而宋国底层的人均粮食消耗又远远小于泗上,这导致了宋国每年有很多的粮食流入到泗上的市场,冲击着泗上的粮价,使得民众受损。

  商人们听过这个风声,市贾豚自然亲身听过这个意见,如今泗上那边还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他想说的也根本不是这件事。

  一名商人在听到市贾豚唱完《鸱鸮》之后,即刻发声道:“正所谓,人法天地、道法自然。这自然之理,是不能够改变的。”

  “譬如如今田地多种棉、靛、谷。今年谷贵,明年便多种五谷而少棉靛,谷价明年便贱。”

  “这是你们墨家在《国富》中的道理,这也算是天志吧?墨家既法天志,以天志为规矩,难道这是可以干预的吗?”

  其余商人交头接耳,纷纷赞同,市贾豚恍然,笑道:“今日不谈天志,只谈利天下。我不是要说这件事,我是想说……如今虽然风调雨顺,可天无常好、地无常丰,不可不察。”

  他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说出来后,明显不少商人长呼了一口气,纷纷道:“墨家心怀天下苍生,这正是天下有志之士齐聚泗上的原因。以天下论,泗上之外,亦是天下。当修义仓,以备不时之需。”

  市贾豚倒不在意这些夸赞之词,之所以不用墨家自己出面,原因很多。

  譬如墨家不是在任何城邑都有势力,而商人在不同的城邑有着广泛的关系网,可以调动本地的力量;又比如墨家亲自管辖收购,又可能会有一大堆的问题,又需要大量的干部;再比如墨家出面去修筑收购,可能会有别样的怀疑。

  如今聚集在这里的商人,天南海北均有,正堪合用。

  市贾豚便说了二十多个城邑的名字,说道:“这义仓终有一日墨家是要修满天下的。你们刚才说的那些天志,也算是有道理的,但粮食和别的东西不同。真要饿死的时候,珠玉与钟粟,这怎么选择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说的这二十多个城邑,有大有小。半数在宋国,尚有半数在齐、魏、卫等地,都在泗上周边。

  市贾豚明白要以利聚人,中山国投机之事已定,那么许多商人需要的就是可以投入进去的现金。

  甚至有不少人准备借贷高额利息的贷款,这时候抛出用商人手中的关系网、和贵族本地大族的势力交往、积压的粮食等等一系列的物来换现金的方式,必然能够引来商人的参与。

  市贾豚便道:“收购粮食、修筑义仓,这样的事,墨家能做。但是需要人手,墨者人手不足,所以便想要承包给你们个人。”

  “粮价就按照今年粮食的均价计算,修筑的费用也另出,你们计算一下自己能够承受的,出价低者得。”

  “墨家会直接从金行支付票据,票据随时可以兑换,也可以直接投入到各种公司之中以为股本,这一点你们应该是放心的。”

  商人们纷纷点头,心道自然放心。

  墨家信誉极好,况于金行本身就是墨家的产物,再加上这一次投机中山国需要的许多货物都需要从墨家进行购买,这是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就以现在墨家的实力,商人们觉得哪怕市贾豚红口白牙空口说出借贷,什么都不需要抵押,说好利息,只靠信誉也足以借贷不少的钱财。

  不少商人对于投机中山国之事极为热心,只是时间匆忙,恐怕难以募集到足够的现钱,正为此发愁。

  市贾豚的话当真是如同久旱逢甘霖。

  不少商人和一些经营土地的贵族有所交往,如今秋收刚到,粮价正低,只要熟悉不需要现钱也能够先行弄一批粮食。

  还有一些商人手中积压着不少粮食,却不得不观望,因为泗上那边的政策未定,一旦泗上那边定下来粮食在不低于某个价格的时候才进口的政策,许多粮食可能就要砸在手里,因而这时候无人接盘。

  运送到泗上,还需要运输费用,途中损耗等等,若是能够就近消化换为现钱,他们倒是恨不得把手里的粮食都扔出去。

  市贾豚考虑到了一旦战争开始,可能会有商人违约的事,他也只要求在泗上有些产业或是票据可以抵押的商人参与。

  这其实已经是相当优厚的条件,大致等同于无息贷款,而且可以立刻得到足够用于投入到中山国投机的现金,远胜于用票据产业去借贷高利。

  市贾豚又说了一下其中细节,包括粮食囤积的数量、粮仓营造的大致规模等等。

  最后又说五日后就在此处进行最后的招标,只让商人们回去准备。

  这一场最开始因为《鸱鸮》而让商人有些紧张的宴会,在一种振奋而又感激的情绪中结束。

  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未揭开,可市贾豚确信这件事能够做好。

  对于提出这件事的适,市贾豚心中也是愈发折服。

  原本天下可是并没有这样的办法,物质基础不足,这种办法也根本不可能实现。

  最多也就是有些商人跟随在出征的士兵之后,兜售一些货物,或者暗中经营妓院,从而获利。

  这件事在市贾豚看来最大的意义,其实也算是一种“因粮于敌”,只不过可以往那种掠夺乡众的方式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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