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罗士信部下子总管挥刀喝令:“放!”
十六架床弩同时发射,绞紧的牛筋弦瞬间将又粗又长的弩矛射出。
战争是残酷的,尤其是这种攻防战,
双方你来我往,
都是先远程武器互射,
箭来弩往,漫天都是箭雨,空中到处都是箭矢破空之声。
不时有人中箭惨叫。
郑军也组织了许多弓箭手掩护步兵和云梯,
纯粹就是消耗战,
每时每刻都有人中箭,有人死亡。
而不管是城堡里,还有在外面,双方都极度缺少军医,许多伤兵都没人顾的上,就算被人抬下来了,
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躺着,忍着。
李逸和罗士信两人手下,总共两千兵,加一千俘虏降兵,居然一个军医都没有。
只能是士兵自己或同袍帮着处理一下,
药品,也是紧缺的,
这情况看的李逸一直紧皱眉头,城头上的指挥他也帮不上忙,于是赶紧从俘虏补充营里,抽调了一批降兵。
将他们就地安排为战地医护兵,编了担架队,设立了伤兵营,安排了护理兵。
缺医少药的情况下,
李逸能做的也就是安排担架队,把重伤士兵早点抬下来,清创包扎止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轻伤士兵,医护兵上去帮忙止血包扎。
多烧些热水,尽量消毒,干净卫生些减少感染。
痛,忍着。
全靠命硬不硬。
他一边忙着临时拉起野战医院,安排担架队、医护兵,一边安排给病号们做更好点的病号饭,顺便写点总结。
到了午后,
担架队都忙不过来了,
伤兵太多了,
如罗士信所料,今天的伤亡会很大,
山下的攻势,一波接一波,如同潮水。
这种打法,杀敌八百自损三千,但王世充和邴元真都紧逼着,秦琼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八千人攻两千人防守的险要堡垒,
除非士气相差太大,或是指挥者水平相差太大,
否则,既不缺粮也不缺水,想在三天内攻破城堡,其实很难。
现在秦琼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城堡里的守军,没有足够的意志坚守。
当罗士信又派人来找李逸要补充兵员的时候,
刘黑子告诉他,“侯爷,补充营的一千人,已经一个不剩了,没人可补充了。”
“人呢?”
“伤兵营调了一百多人,其余的都已经派去补充了。”
罗士信的人催的紧,说攻势太猛,弟兄们伤亡惨重,得马上补充人手。
李逸无奈,
“把伤兵营的那一百多人的担架队员和护理兵,全都派上去吧。”
李逸亲自带着这一百多人上了城头,
发现城头上到处都是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着,
秦琼调集了大量弓箭手,弓箭一直就没停过,这种远程部队的压制,让守军损失很大。
哪怕他们有城堡、墙垛等的保护,但弓箭手数量上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他们不断折损人手。
城下,
步兵们举着大盾,组成了龟盾阵,不仅正面防御,连头顶都挡住了。
他们用龟盾阵,掩护着冲坡靠近城墙。
那条两丈宽两丈深的城壕,经过一天半的进攻,早已经被填平了许多段,彻底丧失了防御功能。
“金汁!”
一名校尉大喝,架在城头上的几十口大锅里翻滚着恶臭金汁,
“浇!”
滚荡的金汁从城头淋下,
金汁带着恶臭从盾牌的缝隙中浇到士兵们脸上身上,滚烫的金汁让那些士兵们惨叫连连,
很快,龟盾阵攻势也被破了。
空气中恶臭弥漫,还夹着些烫熟肉的气味。
天色渐暗,
终于城下传来鸣金收兵之声。
李逸有些口干舌燥,
虽然他曾参加过泾州之战,在高城头看到过更大规模的城外野战,但那是隔的很远观看,
不像现在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到厮杀,
他身上披着明光甲还有一件犀皮甲,今天都中了好几支流矢,全靠双层宝甲才没受伤。
罗士信冷冷看着撤退的郑军。
“今日郑军至少战死一千,”
李逸道:“我们今天伤亡也不少,”
“不会少于七百。”
李逸头皮发麻,“南岗堡中兵两千,补充营降兵一千,总共三千人,今天就战死七百?”
“有可能战死八百,若算是重伤残疾不能再战者,直接减员至少一千。”
“那,明天我们还能守的住吗?”李逸问。
一天减员三分之一,这种战损太惊人了,必然也会带来巨大的士气降低。
“幸好是守城作战,这要是野战,三千人战死这么多,早就崩溃了。”罗士信道。
“明天,明天再说吧。”
李逸却是眉头紧皱,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罗兄,今夜能否派人给秦将军送封信?”
第239章 夜闯敌营会秦琼
寒月如钩。
南岗堡内,几间兵营住满了伤兵,
昏暗的灯光摇曳,在伤兵青灰的面庞上晃动,混着脓血的绷带散发着腐臭,缺医少药,伤兵们此起伏彼的呻吟在屋里回荡着。
李逸和罗士信探望伤兵,除了送上几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其它能做的。
“老撸?”
李逸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昨晚值夜守城,在角楼里避风烤火唱挽舟者歌的那个降兵。
“总管?”
老撸陈菱角伤的很重,脑袋缠着大圈的白布,
面对李逸的目光,老撸惨笑两声,“运气不太好,被射中了左眼,以后只有一只眼了,掌不了舵了。”
李逸不知道要说什么,昨天还说他将来会衣锦还乡,结果今天就没了一只眼。陈菱角反过来安慰李逸,“我中箭后,直接把箭连眼珠子都拔出来了,娘的,我一口吞掉了那眼珠子,
这身体发肤都是父母精血,”
“我以前听军医说过,这眼睛被射中了没得医,最好干脆摘了,还能免的腐烂伤及脑子,只要运气够好,到时只是少个眼珠子而已。”
“好好养伤,及时清理伤口,会好起来的。”
慰问完伤兵,
李逸心里五味杂陈,
两天时间,战死的士兵已经超过一千,今日直接阵亡了七百多人,但有不少重伤的因缺医少药,也没挺过去。
有些人就是流血流死的。
死去的士兵,直接堆在城堡一角,地冻的太硬,无法埋葬,就暂时堆着,早冻的硬梆梆了,如同一座京观。
冬日里堡中的柴炭很宝贵,不能用来焚烧尸体,只能先这么堆着。
李逸想为这些阵亡者和伤兵们做点什么,
“我帮伤兵登记下名字,再给他们写封家书吧,”不管能不能寄出去,给大家写封家书也算做点事。
“嗯,留封遗书也好。”罗士信道。
李逸愣了下,他是要替他们写家书,不是留遗书,但罗士信觉得,那些伤兵,估计不因伤病而死,只怕也很难在这场战争中幸存。
李逸叫上罗五等自己的亲兵们,
又回到了伤兵营,给大家登记名字籍贯,挨个写家书,要写的太多,尽量简短一些。
写了一封又一封,连罗五刘黑子等亲兵,他们曾在无极学堂旁听会写些字,也都提笔帮忙写,
不管写的字好坏,每句话都是士兵们最想对家人说的。
也许这真是最后的遗言。
当他蘸墨写下第一百七十三封“见字如晤“时,突然发现所有家书都在重复“勿念““珍重“的套话。砚台的墨汁用尽,却还有许多人的家书还未写,李逸只觉心中酸楚,在战争绞肉机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忙活半夜,
李逸他们写了几百封家书,装了好几袋。
还有许多士兵也想写封家书,李逸暂时顾不过来了。
他找到罗士信,这位白虎星正拿着匕首在兜鍪内侧刻正字,每一笔都代表着一个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