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二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三娘那丫头,今年都十七了,可还梳着双螺髻,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要踏平了,可她就没有一个愿意的,
每次媒人还没开口,她就往外轰人”罗二嘴里喷着酒气,烛光下,突然老泪纵横。
罗三不好意思的冲李逸和杜十娘笑笑:“二哥醉了,这柿子酒口感好,但后劲大嘞。”
但罗二叔今天却似乎要借着酒意,把埋藏心中许久的话一吐为快。
他起身扑到李逸面前,浑浊的老眼泛着水光:“侯爷,三娘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她根本谁都不想嫁,她这辈子就认了你,你就忍心看她一年比一年老,就这样变成一个老姑娘?”
风吹动檐角铜铃,
李逸听着外面的风声、铃声,有点怅然。
十娘看了他一眼,开口对大家道:“三娘对阿郎的情意,我也是早看的一清二楚的,三娘是个好姑娘,聪明、勤快,用情专一,
罗二叔,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说两句,表一个态。
假如三娘真的一心想跟随阿郎,也不介意进李家做个妾,那我是很欢迎她进门的,
只要罗二叔你们夫妇,还有三娘都肯,
那么我马上就着手安排纳妾之事,纳妾的彩礼也不会少的,到时挑个吉日,请上亲朋好友,摆上宴席,热热闹闹进家门,
如何?”
李逸本来觉得这事不能勉强,可现在十娘都已经当众说出这话,罗二又那般诉说,大家都很同情三娘,
李逸这时再反悔,今天这热闹的小年夜,只怕就很难堪。
罗二拍着胸脯喜笑着应下,甚至说不用彩礼,“我是看这女子可怜,不是想要什么彩礼,”
晚宴继续,
夜风卷着雪粒拍打窗子,
下雪了。
当小年夜宴散去,
李逸回到书房,十娘给他送来一壶茶。
“阿郎莫不是在生我的气吧,我今日本不该擅作主张,但三娘挺好的人,我也是女人,能明白她那一腔真心,实不想看到她那般可怜。”
李逸无奈:“哎,以你丈夫我如今这身份地位,甚至这相貌这才能,你知道有多少姑娘想给我做妾吗?
若是你人人都答应,咱家再修十个无极堡也住不下。”
“那不一样,三娘只此一个。”
“你先去休息吧,今日也忙活一天了,去看看小辣椒睡了没,我还有些书信要回。”
“那你也早点休息,外面下雪了,天冷呢。”
书房烛火摇曳,
师兄魏征的来信映的忽明忽暗,
信上说河北道饿殍遍野,白骨露于野无人收敛,更有易子而食的惨剧。
信中还说宇文化及童山兵败后北上魏州,率残部攻魏州四十余日,但这位弑君者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连元宝藏这支地方武装都久攻不下。
魏征趁月黑风高缒城而入,在太守府和旧主对坐整夜,在他说尽天命在唐、李氏当主天下等话后,元宝藏深思一夜,最终提笔当面写下一道归降表。
这个元宝藏倒是能够顺应时势,他乃前朝武阳郡丞,先是招兵买马自保,然后又投了李密,再附王世充,如今又审时夺势,倒向了大唐,倒像是棵乱世墙头草。
但这样识时务的人,那些君王哪个不喜欢呢。
长安天子龙颜大悦,不仅保留其魏州刺史实权,还特赐封他武阳县开国公爵。
说到这也搞笑,先前宇文化及派杨恭仁去攻元宝藏,结果反被俘虏,而这位杨恭仁,隋朝爵位正是武阳县公。他大业末曾任河南道大使,负责讨捕剿贼,剿贼名单上就有元宝藏。
结果兜兜转转,杨恭仁反成了元宝藏俘虏,被他派人押送至长安请赏,甚至他的爵位都被转赐给元宝藏了。
现在这位前朝观王杨雄之子,和兄弟子弟们被捆成粽子押解入京,朝中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笑话,
可谁知杨恭仁抵京之时,圣人竟亲自解其绳索,执手追忆起昔日同殿为臣时的情谊。
然后,
阶下囚杨恭仁,换上了紫袍玉带,皇帝钦封他为掌枢密诏令的黄门侍郎,拜观国公爵。
连他弟弟杨师道,也被皇帝选中,赐婚给自己刚丧偶的桂阳公主。
近来朝廷新封了好几个国公,
盛彦师斩杀李密,一跃晋封为葛国公,镇守熊州。
杨恭仁被押送入京后,反而是成了执掌机要的黄门侍郎,封观国公。
连自己那位堂舅,也因招抚幽州罗艺、营州邓嵩等有功,而被封为范阳郡公。
倒是魏征出使山东,说服徐世绩归朝,又招安了元宝藏,但至今仍只是顶个秘书丞的五品职,连个县男爵位都没捞着。
夜风卷着信纸飘落在地,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师兄魏征单骑渡河,奔走在山东各地军头间拼命招抚游说的景象。
李渊有时很大方,公侯爵位随便封,但有时又挺小气,他两个师兄,一个孙伏伽一个魏征,也是为朝廷兢兢业业办事,都没有封爵。
第199章 和长孙无忌的赌约
虽然新年假只有七天,年前后各三天。
可李逸小年后就没再去高陵奉义宫,当然他也有正当理由,秦王为穆皇后修常宁宫,请李逸这个奉义宫总监去帮忙。
冬日暖阳下,雪映常宁。
整个行宫规划的很宏伟,依势而建,布局讲究,虽然现在只有雏形,却也看的出整体建筑依次升高,平步青云。
李逸踩着新制的鹿皮靴,靴底压着积雪发出咯吱声响。他抬头望着正在观赏雪景,忽然听见身后马蹄踏碎冰棱的脆响。
“好个李无逸!“李世民玄色大氅上落满碎雪,翻身下马时露出腰间金玉蹀躞带,“本王亲自来抓壮丁,你倒在此偷闲赏雪?“
房玄龄杜如晦等十余骑随同而来。
李逸躬身行礼,“待常宁宫修成,定能成长安郊外一景。“
“这些且慢说。“李世民摆手打断,眉宇神色凝重,“今晨收到太原急报,元吉那混账竟把府库军粮挪作围猎赏赐。走,随我去塬上透透气。“
马蹄踏过冰封的河,惊起枯苇丛中数只野兔。侯君集在马上张弓搭弦,箭矢破空声里,李世民突然勒马转身:“无逸可知,突厥送来一千匹战马,要换我朝十万匹绢?“
李逸攥紧缰绳,看着远处中箭的灰兔在雪地抽搐:“以物易物本是常理,只是这马价确实有点夸张了“话音未落,前方林中居然窜出只赤狐想要抢夺野兔,李世民猛地夹紧马腹,羽箭擦着狐狸耳尖钉入树干。赤狐惊惶逃窜,转眼消失在雪雾中。
“看见了吗?“李世民摩挲着弓臂上的犀角装饰,“突厥人就像这狐狸,既要吃肉,又怕挨箭。走!去你庄上喝口热汤。“
一行人骑马来到无极堡。
暮色染红西天,
李世民一进城堡大门,就看到堡内前院悬挂晾晒的许多腊货,
暗红的火腿泛着油光,腊鱼鳞片凝着盐霜,成串的香肠、一条条腊肉,还有许多腊鸡腊鸭,仿佛是一片肉林。
“你这?”李世民惊讶。
房玄龄也是好奇的打量,“居然还有好多猪肝猪心猪舌等,”
李逸笑着道:“我前段时间总共宰了五十头猪、二十只羊,还有许多鸡鸭鱼,用盐腌过后晾着,然后进熏房里用柏树枝等烟熏,腊好后,可以长期储存不坏。”
大家看了会,跟着李逸来到客厅,
“你家这榻怎么这么大这么高?”
“这是新盘的火炕,”
李世民盘腿坐在火腿上,手掌摩挲着炕沿木头,“好暖和,”
长孙无忌也是直呼妙哉。
“其实这火炕跟火墙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当年随师傅云游河北的时候,见过关外迁来的人用这种火炕,据说他们在中原魏晋之时就开始在用了,
烟走三折,余温不散,
冬日烧炕比烧炭盆省三成柴火,而且盘炕比做火墙要更简单方便,甚至百姓把火炕和灶接起来,能一举两得,更省柴火呢。”
李世民眼前一亮,一掌拍在炕几上,“腊肉耐存,火炕御寒,这两样宝贝都可用于军中,”他说着兴奋起来,“这腊肉既好储存,又还能当盐。”
李逸把自己让木匠打的围炉桌搬到炕上,
围炉煮茶,边喝边聊。
“突厥人越来越过份了,以前就卖过我们几批马,每次价格都很高不说,这马还越来越差,这次更是要每匹马一百匹绢,整整三万六千啊。
最上等的突厥马,一般也不超过三万钱,何况他们送来的马,最上等的仅有一成左右,其余的马,也就部份是两万钱左右的,许多都是八千钱左右的,甚至有些马只能驮些东西,顶多值个三四千钱,”
“他们这是讹上我们了,”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火炕暖和。
李逸煮好一壶紫笋茶,给几人分茶汤,“突厥人确实很过份,我们不能完全拒绝他们卖马,但也不能就任由他们讹诈,
我觉得买卖嘛,还是得压压价,
他们既然开价一百匹绢一匹,那咱打点折,把较好的马买下一半,剩下较差的退回去,他们赶来上千匹,那我们只买五百匹。
他开价一百匹绢一匹,我看就打个七折,每匹七十匹绢,折两万五千二百钱,”
长孙无忌坐在炕上都有点热,脱下厚裘袍,摘下浑脱毡帽,
“两万五一匹战马,也还是有些贵,为何不再压低点价,把这一千匹马全买下?”
杜如晦呵呵笑了两声,“我倒是能猜到无逸的想法。”
“哦,何意?”
“突厥人有的是马,也跟我们交易了几次,价格越来越高,确实有讹诈我们之意,要是我们这次还是照价全买,那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这次我们只买一半,既是对他们不断提高马价表示不满,二来也假装我们现在财政困难,拿不出太多钱来买马,
我们既向他们示穷,也向他们表示挑剔,这样突厥人除非以后不想再卖马给我们,否则他以后只能挑更好的马来,并且不能再漫天要价。”
“无逸,你真是这么想的?”长孙无忌问。
侯君集则怀疑这样有没有作用。
“当然有用,博弈嘛,就是互相拉扯,各有顾忌。我们现在固然不好跟突厥人撕破脸,但他们也并不想就跟我们翻脸,”
“那不如干脆这批马都不买,或是把价格压更低些。”许世洛插话。
“两万五一匹好马,这个价格是给突厥人留了面子的,不能真闹翻了。也不用觉得太贵,我们剩下一半的马不买,他们不可能再千里迢迢赶回去,到时还是得出售,朝廷再安排民间商人私下去买,狠压价格,
这样两头一平均,也就能得到个较正常的价格。
突厥人也有了面子,我们也表明了立场,而且没多花钱,不挺好么?”
侯君集挠头,“你年纪轻轻,怎么满脑子弯弯绕呢。”
李世民批评这个儿时伙伴,“这是智慧。”
李逸如今也已经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李二小圈子的一员,虽然还算不上核心,但李二确实把他接纳进这个小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