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主动跟叔父荀切割,积极劝曹操进位为公的人,又怎会不识时务,冒着触怒曹操的危险忠言犯谏呢?
一声暗叹后,荀攸默默的低下了头。
“父亲,儿知道徐州各地的叛乱,令父亲甚为愤怒,但儿臣还是请父亲息怒才是。”
“徐州人本就对我曹家有恨,如今若再一怒之下屠之,只怕非但不能震慑惩戒他们,反倒会将徐州人全都推向刘备那边。”
“到时这一州士民走投无路之下,为求活命,必会拼死相助刘备,与我大魏为敌!”
“如此一来,岂非为我们收复失地,击败刘备徒增难度?”
“况且现下父亲已为一国之主,若再用此霹雳手段的话,只怕也会有损父亲仁恕之名呀。”
无人敢劝谏曹操,反倒是曹冲站了出来,滔滔不绝的陈明了利害关系。
荀攸暗叫不好。
这位曹家神童,虽也略通人情世故,却终究太过年轻,远不及他们这些人精。
若放在平时,你说这么一通大道理,曹操不但会听你,甚至还会大加赞赏,夸你心怀仁义。
毕竟曹家最缺的就是仁义嘛。
现下什么情况?
十万大军被刘备打得死伤无数,举州臣民皆反,曹操是颜面威名扫地,气到了失去了理智。
你这个时候忠言逆耳,这不是找骂么…
“你小小年纪,能懂什么!”
曹操怒瞪向曹冲,傲然道:
“你老子我打下的这个天下,靠的是我手中的刀够锋利,从来靠的不是什么仁恕!”
“只有大耳贼那种伪君子,才用什么仁义来收买人心!”
“孤就是要血洗徐州,让那些背叛孤的徐州人知道,背叛孤是什么下场!”
“他们恨孤就让他们恨去,谁敢反抗孤,孤就统统杀掉,大不了孤就把徐州屠他个鸡犬不留!”
曹冲听的是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如纸,惊惧的目光看着曹操。
当年曹操屠徐州,他尚且年幼,长大后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心中总归是半信半疑。
今日,他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自家父亲残暴铁腕的一面。
他是发自内心的畏惧了。
于是咽了口唾沫后,曹冲只得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打消了继续劝谏的念头。
曹操遂尽起大军出彭城,沿泗水东进直奔下邳。
此时夏侯从中颍水一线抽调的四万余兵马,已抵达了彭城。
曹操合原有败兵,已有五万余人,一时兵势复振。
而青州方向,曹真也率两万兵马从邺城赶来,会合青州镇兵约一万余人,南下由琅邪进攻东海郡。
两路魏军合击徐州,妄图解下邳之围。
楚军方面。
当曹操抽调兵马,增援徐州之时,刘备自然也没有闲着。
你抽调中路兵马,我也抽调。
颍水方面,张飞所率中路军,约有两万兵马,从淮南紧急抽调到了徐州。
应天方面,诸葛亮得知徐州战事进入了最前键时刻,遂将最新编练的一万府兵,来不及训练便送往了前线。
楚国云集于徐州兵力总数,已达到了空前的近十万之众。
刘备遂令甘宁统一万五千兵马,北进至琅邪治所开阳,以阻挡青州南下的魏军。
黄忠张燕及庞统三人,则率两万五千兵马,西进抢占吕由城,阻击自彭城而来的曹操五万主力。
刘备则自统六万北府精锐,继续围攻下邳城。
楚军五倍于城中魏军,正常情况下,是可以将下邳城围成水泄不通。
刘备却在萧和的提议下,依旧采取了围三阙一的围困方式,为守军打开了一个口子。
目的,自然是方便消息进出下邳,让满城的军民知晓外面已举州皆降,以此来动摇守军的军心意志。
当然,臧霸如若肯率军弃城突围,自是最好不过。
如此楚军就能兵不血刃,轻松攻占下邳城,以完成对整个徐州的占领。
一切都在按照萧和预想的发展。
在刘备那封“告下邳军民书”的攻心战术下,城中士民早已被勾起了对曹操仇恨,无不是萌生了背魏降楚的念头。
他们只是忌惮于曹操还掌握着徐州大部,担心曹操随时会杀回来,对他们秋后算账,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而当他们得知,下邳郡诸县皆已降楚,乃至整个徐州已群起降楚,下邳城已被围成一座孤城的消息后,担忧顾虑旋即一扫而空。
于是意图越城出逃者,密谋举事作乱夺城者,暗中向刘备投降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哪怕是臧霸控制的嫡系泰山兵,信念动摇,萌生降楚者也不在少数。
围城不到一月,下邳城已是人心思乱,风雨飘摇。
…
下邳城,郡府内。
臧霸正眉头深锁,盯着手中那道书信。
那是一封招降书,乃是刘备亲笔所书,刚刚派使者送入城中。
尽管糜竺等分析,臧霸与曹魏已深度绑定,又不肯放弃对徐州的实际掌控权,肯开城归降的机会不大。
刘备却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不给对方留后路的人。
于是他仍报着一线希望,写下了这道招降书,盼着臧霸能扭转心意,开城投降。
“刘备,当年你如丧家之犬般被吕布赶走,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能以南方霸主的身份杀回来,我是真真没料到啊…”
臧霸摇头一声苦涩慨叹,将那招降书拍在了案几上。
“大哥,咱不能降那刘备啊,咱哥儿几个的家眷,现下可都在邺城为质呢!”
“你想想魏公的手段,若是闻知咱们降了刘备,不得把咱们妻儿老小杀尽啊!”
一旁的吴敦面色急切的叫嚷起来,生恐臧霸动了降心。
话音方落,尹礼却道:
“老吴啊,你也不看看现下徐州是什么形势,外边可是举州皆反,除了咱们下邳城,都已降了那楚公。”
“咱们这下邳城已成了一座孤城,城中还人心惶惶,想背魏降楚者不计其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下降楚才是咱们泰山军的唯一出路。”
此言一出,臧霸眉头一皱。
吴敦更是勃然大怒,斥道:
“你说的倒轻巧,咱们兄弟几个,就你一人无儿无女,没有人质握在魏公手里,你孤家寡人一个,当然想降谁就降谁了。”
尹礼面露怒色,正色道:
“老吴,你当我力主降楚,是单为我自个儿吗?”
“我是为了咱们泰山军,为了城中这万把号的兄弟,为了咱们兄弟几人的性命!”
“这下邳城守是绝不可能守得住,一旦楚军强攻破城,咱们泰山军便有全军覆没之危,到时莫说是家眷,连你们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啊!”
吴敦语塞,满腹怒言被尹礼怼了回去。
臧霸指尖敲击起了案几,却依旧没有表态出声。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们兄弟,可你别忘了,仲台可是死在了刘备手中,他的仇你不报了?”
吴敦又找到了新的反对理由。
尹礼却冷哼一声,讽刺道:
“仲台是死在了楚公手中,可你也别忘了,老昌可是死在曹操刀下,这个仇你怎么就不想着去报?”
吴敦再次被怼到哑口无言。
泰山帮以臧霸为首,还有孙观,吴敦,尹礼和昌四人,五人以兄弟相称。
当年昌敬慕刘备,不服曹操,曾举兵反叛,后为于禁所败,不得不向于禁请降。
结果于禁以曹操围攻后降者不赦为由,将昌斩杀。
尹礼言下之意,曹操和刘备手中,都沾有咱们兄弟的血,你老哥就别拿这种事当幌子了。
“再者,那曹操此番南征,分明有借此削弱咱们泰山军的意图。”
“这几场败仗下来,咱们泰山兵死的最多,就剩下了下邳城里这一万多人。”
“大哥啊,咱不能拿这点最后的家底,为曹操死节尽忠了呀!”
尹礼苦苦相劝,言语中已直呼曹操之名,对曹操的不满已毫不掩饰。
臧霸却脸色一沉,不悦道:
“子度,注意你的言辞,你我现下还是魏臣,你直呼魏公之名,是为大不敬!”
尹礼一震。
臧霸眼睛微微眯起,旧事浮现心头,反问道:
“你难道忘了,当年吕布窃夺徐州,我不奉刘备之命出兵相助,反而归附了吕布吗?”
“有这笔旧账在,吾若降刘备,他能不秋后算账?”
臧霸终于表态,道出了心中顾虑。
尹礼略一沉吟,却道:
“那楚公素来宽仁大度,以其胸襟气量,必不会计较这些陈年旧事?”
“大哥莫非不知,他麾下黄忠,甘宁,鲁肃那些谋臣武将,大半皆曾是他敌人。”
“如今呢,哪个不是在楚国官居高位,那甘宁甚至做到了征东将军的位置。”
“大哥,我觉得你的担心实是杞人忧天,完全没必要。”
臧霸嘴角钩起一抹不屑,冷声反问道:
“刘备是宽仁大度,可他楚国推行的却是府兵制,为兄问你,吾若降了刘备,泰山兵还能是我们兄弟的泰山兵吗,这徐州还是咱们兄弟说了算吗?”
尹礼语塞,蓦的明白了臧霸真正顾虑。
楚国推行的是府兵制,兵为国家所有,而非将帅私有。
你臧霸降楚,刘备就算不计前嫌,给你高官厚禄,却绝不可能允许泰山兵继续做你的私兵。
你还想指望着刘备,如曹操待你那般,委以青徐之重,继续让你做徐州实际上的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