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67节

  海进入正题:“赵七郎的遇害,仍疑点重重,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寻找线索,还望小娘子相告。”

  云韶道:“妾身知无不言。”

  “赵七郎首次来碧玉堂见小娘子是在何时?”

  “去年莲台仙会之后,九月十七。”

  “只他一人?”

  “还有几位公子,妾身不便透露其身份……”

  “其中是否有桂载桂公子?他也与赵七郎遇害案有关,甚至一度被指认为凶手,所幸嫌疑已经洗清。”

  “没有,桂公子是去年十一月十五日,首次与妾身相见。”

  “当时赵七郎在吗?”

  “当夜是九韶会,赏乐听曲,赵七郎也在。”

  “然后他们为了你,开始争风吃醋?”

  “并无此事。”

  “小娘子之意,他们在碧玉堂从无矛盾?”

  “去年初见时,两位公子从无矛盾,若说有些许误会,是在百日之前,确有些争吵,妾身亦从中规劝……”

  “可知缘由?”

  “不知。”

  “那据小娘子所见,是赵七郎在为难桂公子,还是桂公子为难赵七郎?”

  “谈不上为难,然赵七郎似是更为心绪焦躁,言辞间常带锋芒,屡屡与桂公子相激。”

  “这是心中有烦恼之事?”

  “应是如此。”

  “他烦恼之事,小娘子可知?”

  “……”

  海问话之际,严世蕃也收敛了好色之心,仔细打量着对方。

  虽然被薄纱挡住了大部分表情,却也能隐约看到,当最后一问时,对方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顿时心头一喜。

  烟花柳巷之中,最容易出情报。

  因为那往往是男人最松懈的时候,平日里压抑在心底,不会对身边人言的事情,却可能在这种环境里轻而易举地透露出来,更别提醉酒和行房之后的特殊时间了。

  这也是严嵩禁止他及冠前出入烟花之地的原因,严世蕃别的时候都给桂载当跟班,唯独逛青楼时不跟,还被桂载嘲笑过,不然倒也用不着这般打听。

  而从目前看来,这个八面玲珑的名妓肯定知道不少隐秘,尤其是对贵客心情的揣摩,毕竟这是风尘女子的基本功。

  海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他更清楚,只凭一席话语,就想要一个烟花女子说出关键的情报,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种地方最讲究一个交易。

  钱,他没有多少,严世蕃更穷酸。

  但权,两人倒是能提供一些。

  至少对于一位青楼女子来说,哪怕是名妓,也足够用了。

  所以问到了关键,海缓了一缓,开口道:“小娘子流落风尘,可有他念?”

  毋须拐弯抹角,直接问愿不愿意从良?

  云韶眼眸一垂:“多谢公子怜惜,若能清清白白做人,又有谁愿意在此地煎熬?可这世道要活命,哪由得人挑拣……”

  海道:“小娘子担心除籍帖?”

  云韶缓缓地道:“嬷嬷不会放我们离开的……”

  顶级名妓赎身价可达千两,关键是官妓从良,需教坊司出具“除籍帖”,私妓则需保人画押的“卖身契销毁凭据”,碧玉堂隶属于教坊司,想要给这等女榜眼开除籍帖,可不是一般门路可以办到的。

  所幸教坊司归属于礼部,严嵩又是礼部右侍郎。

  海看向严世蕃。

  这点小事,都毋须严嵩出面,严世蕃便可以办到。

  这位目光一亮,表面上强行严肃,实际上明显有些蠢蠢欲动起来,眼神开始流连曲线:“本公子于礼部还是能说上些话的,只要小娘子有此心,必可脱出樊笼,得见天日!”

  “多谢公子怜惜!”

  严世蕃说完,还想着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云韶已然起身行了一礼,再未多言,转入屏风后面,打开柜子,取了一摞画卷出来。

  ‘看来燕修的面子足够大啊!刚刚的老鸨也是颇有几分惊惧,这位确实不是普通的市井之人!隐雾村一案后,他马上回京师,是要做什么吗?’

  海目露思索之际,云韶已经将东西递了过来:“这些是赵七郎在妾身这里题的诗词,恰恰是那段烦闷之际,请两位公子过目!”

  “雕鞍踏碎故园春,陌路逢亲各侧身……”

  “……纵使相逢应避目,恐教泪渍染锦衣。”

  海和严世蕃相互传阅,仔仔细细地看了,前者目光闪烁,后者则越看越怔神。

  这些诗句的好坏暂且不论,但与碧玉堂这个环境也不匹配啊?

  青楼之地,虽然不是一定要吟淫诗艳曲,却也不至于这般愁苦,其中更要表达出作者怀念父母的感情?

  严世蕃皱眉苦思,不想在美人面前丢份。

  海则直接问道:“小娘子以为,赵七郎为何写下这等诗句?”

  云韶沉默。

  海道:“只是猜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会为旁人所知。”

  云韶缓缓地道:“依妾身些许愚见,赵七郎不仅是思亲,而是至亲就在身边,却又难以相认,才会那般苦闷难安……”

  “这是什么道理?等一等!”

  严世蕃眼睛瞪大。

  他原本也有些猜测,但是往下三路子想,认为那对姐弟或许有些不伦之事,毕竟勋贵府邸里面这些龌蹉事情太多了,别说姐弟,甚至就连母子闹出来的都有不少桩,简直挑战人的承受下限。

  而郭勋不是传统勋贵,他父亲那辈还落魄,后来勉强接替爵位,又在政治豪赌中赢得了圣眷,才有了今日不可一世的张狂,这等人家的内宅也最是不安份,所以如果传出这等丑闻,完全不奇怪。

  可现在的,严世蕃身躯猛震,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浮现出来:

  “赵晨赵七郎,莫非不是武定侯夫人的弟弟,而是武定侯夫人的亲生儿子吧?”

第91章 严嵩的教诲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果然有悖人伦!!’

  ‘怪不得赵晨要寻死,我原本以为他和侯夫人有染,没想到啊没想到,还要更劲爆!’

  ‘他的自尽,肯定是武定侯胁迫的!’

  严世蕃震撼,狂喜,越琢磨越觉得符合逻辑,视线频频看向海。

  海没有回应,也没有激动。

  事实上早在询问书童谨言时,他就有过类似的猜测,毕竟后世人什么没见过?

  当时他闭口不言,是毫无实证,再加上不愿意过度刺激那位武定侯爷,现在得到了验证,反倒思索起来,郭勋退走后,海瑞和林大钦帮他在国子监内打听的各种消息了。

  既然要调查赵七郎的真正死因,赵氏家族就是重点关注的目标。

  郭勋已经娶了三位妻子,对外号称三娶皆望族,赵氏是第三任,出身北直隶河间府,其父赵为成化二十三年进士,官至山西按察司佥事,正五品的地方官,仕途并不算顺畅。

  而赵氏家族自洪武年间迁居河间,世代耕读,至赵始登科入仕,属典型的地方士绅家族,若说望族,其实是牵强的。

  毕竟真正的书香名门,也不会将女儿嫁给勋贵。

  当然,赵氏家族将女儿嫁给郭勋这位大权在握的顶尖勋贵当续弦,自身肯定获利不少,在士林里的口碑自然有所下滑,被旁人所不齿,不过单就这位侯夫人个人而言,又有不同。

  赵氏生于弘治七年,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但对外有着贤良淑德的美名,对内也执掌着侯府大权,持家有方,内外有度,之前赵晨的书童谨言也证明,赵晨的钱财和待遇都是这位姐姐提供,从各种风评也能大致判断这位侯夫人的地位。

  ‘此女即便美貌非常,年岁也不小了,能牢牢地拿捏住郭勋,可见手段很不简单……’

  ‘如果赵晨真是她的私生子,这件事做的,是不是太大意了?’

  刚想到这里,海的袖子被严世蕃一扯,然后是急切的告辞之声:“小娘子,这些字画我们就带走了,且待此案了结,定救你出风尘!”

  “多谢公子。”

  出了碧玉堂外,拐进一个小巷子,严世蕃伸着脖子左右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迫不及待地跟海分享起来:“这真是没想到啊,侯夫人三十七,赵七郎二十三!这么算来,赵氏十四岁的时候,诞下一子?那个时候她可没有嫁给郭勋啊,赵晨绝不是郭勋的种!哈哈!郭勋那老乌龟,娶了这么一位大家闺秀,如今还把对方与奸夫所生的儿子养在膝下,视作亲弟!哈哈哈!”

  “笑小声些。”

  海心想有这么兴奋么,后世这例子可不少,比如《血观音》里面的女儿当成妹妹,又比如……

  严世蕃却觉得极为新奇,身为独子,再也想不到这种套路,还是大族玩得花啊!

  关键是他再看向武定侯府的方向,眼神里已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郭勋,你豪横啊!你扇我巴掌啊!

  你不仅娶了一个生过孩子的大家闺秀,还给人家养儿子,万万想不到吧!

  海等他笑完,沉声道:“东楼,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一位青楼女子的揣测之言和几幅字画,连真伪都难以确定!”

  严世蕃摆了摆手:“何须证据,此番赵七郎之死,显然是郭勋胁迫,定是发现了这位‘内弟’的身世,又不愿对外声张,便以侯夫人的安危要挟他,赵七郎这才含恨自尽!至于为什么要污蔑桂德舆……几个月前,桂阁老不是参了郭勋一本么,这就是动机啊!嘿嘿!只要这件事传开,郭勋势必会沦为笑柄,声势大衰!”

  勋贵大族里面,有悖人伦之事很普遍,通奸夺妻、共妻扒灰、主仆乱序,比比皆是,大家见怪不怪,不过把对方和奸夫的私生子当成内弟培养,平日里对外耀武扬威,还是前所未有的,一旦传播开来,郭勋确实会沦为笑柄。

  杀人对勋贵来说不算事,但名声臭了那就是真臭了,难以扭转。

  海却没有他这么兴奋,开始询问细节:“赵七郎入京几载了?”

  严世蕃道:“三年吧,但是不是早先养在侯府里,确实不知,京师里有这位名号,也就这三年之间,赵七郎今年二十三,三年前及冠,最可能是那时来了侯府!”

  海道:“倘若此人真是赵氏的私生子,从小养在族中河间府,何必将他接入京师?要知那位侯夫人持家有方,治府严谨,于侯府之中言出必行,绝非等闲之辈……”

  “诚然,那位侯夫人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十三郎啊,你可不能将那些人想作我们这般清廉正直!”

  严世蕃笑道:“须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赵氏给那老物当续房求的是什么?如今她在侯府内呼风唤雨,岂能不将儿子接过来,享受这份权势?不然不是白瞎了这份荣华富贵?”

  ‘你这话可不像是正面人物说的……’

  海心里吐槽。

  他发现严世蕃有个毛病,聪明归聪明,却情绪化严重。

  由于深恨郭勋,他现在就是等着看武定侯府的丑闻,得出一个线索后,就兴奋不已地全盘接受,急切不已。

  海不得不给他泼一盆冷水:“那位侯夫人既非等闲之辈,应知此事非同小可,郭勋的霸道,岂能接受这等蒙骗?身世的真相,又是谁告诉赵七郎的呢?”

  严世蕃不以为意:“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或许是赵氏偶然说漏嘴,被赵七郎听到?亦或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悄悄透露给这位‘少爷’的?”

  海道:“那赵七郎于三个月前,情绪开始失控,疑似得知了身世,碧玉堂的云韶有所察觉,书童谨言似乎也有猜测,那位侯府里的夫人,难道就一无所觉?任由自己的私生子如此失态?”

  严世蕃有些不耐烦了:“十三郎,若是事事计较,那就没完了啊!”

  海没有丝毫不耐:“东楼,令尊昨夜的教诲,能再说一遍么?”

  严世蕃来时的路上,说了昨晚夜话的关照,希望替父亲树立起一个超然的形象,以方便这位日后拜师,彻底投入自己父子麾下,此时再重复了一遍:“欲速不达,见小失大,弓满易折,事尽则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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