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确实领会到了这层意思,此时也正色道:“张公所创法度,嵩必竭力护持,今蒙举荐之恩,请受严某一拜!”
说罢,当真郑重拜下,一揖到底。
张璁看着。
并未阻拦。
这一拜,拜的是薪火相传之托。
这一拜,才是此番送别的真谛。
他终于能安心归乡了。
海和严世蕃站在不远处,同样目睹了这个难得的场面。
‘嘿!嘿嘿嘿!’
严世蕃嘴角上扬,总算受过专业训练,把笑声压回了肚子里。
他父亲,是首辅了啊!
这换在四年前,想也不敢想!
那个时候的严嵩,虽然成了礼部右侍郎,却被排挤在权力的核心层外,为了巴结大礼议新贵,还让他跟在桂萼之子桂载身后当跟班,哪里能料到,会有今日的风光?
‘薪火传承……’
‘好!’
海面色平和,不像前者的嘴角那么难压,但心里同样高兴。
即便是他这位后世人的到来,也无法改变嘉靖新政的失败。
无论是度田清丈,还是一条鞭法,在现阶段都是推行不下去的。
可他的到来,却让张璁的革新,不至于人亡政息,而是多了一位继任者。
原本的继承首辅夏言,由于政治路线的不同,是承袭不了张璁政策的。
与夏言愿意不愿意没关系,就是继承不了。
夏言这个人的品性,要超过无底线的严嵩许多,执政能力也算不错,但此人的上位逻辑,和严嵩其实没有差别,纯粹是靠逢迎天子。
先是靠天地分祭出头,后来又步步逢迎,见嘉靖修道就写青词祝颂,是为初代青词宰相。
这样的一个人,能当首辅,只需要皇权在握的天子认可就行。
但想要改革,推行新政,办不到。
群臣不会服他,身边无法聚拢一批改革干将。
严嵩还真不同。
于武宗朝就与宦官对抗,到了嘉靖朝,先是任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后又说服陛下释罪李福达一案获罪者,再扛着张璁的压力,一步步走到次辅之位。
夏言做不到的,如今的清流领袖严嵩,却能为之。
‘真是想不到……’
‘如今为大明改革的,竟然会是严嵩!’
海在琼山时,还是极为抗拒要成为严嵩的学生。
如今却间接促成了严嵩当首辅,接替张璁的改革之心。
当真是世事难料。
而日色渐高,车夫终于轻声催促。
新旧两位首辅依依惜别,张璁临上车前,再看了海一眼,目光中露出心满意足之色,钻入了车厢。
马车碾过冻土吱呀远去,天上又开始飘落雪花。
严嵩伫立,直到那青布车帘彻底消失在雪雾中。
“呼!”
别说海和严世蕃思绪万千,他何尝不觉得恍若梦中。
甚至陛下同意了张璁的乞骸骨,都没有完全放心,直到此时亲自送别,看着对方远离京师,这才终于定下心来。
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水痕恰如这朝堂更迭,终是旧雪化尽,新雪又生。
“走吧!”
严嵩五指徐徐握起,将雪花捏在手心,转头对着两人道。
海微微点头,上来扶他,一如往常。
严世蕃还在傻笑。
甚至笑容已经压不住了。
“这小子……”
严嵩见状,心头的狂喜,顿时熄灭了不少。
现在当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儿子不争气。
倒也不是完全不争气,再怎么说,都是考中举人了。
有鉴于此,严嵩顺势道:“科举将至,你莫要在外闲逛了,在家好好备考吧!”
严世蕃的笑容瞬间消失。
时间过得很快。
如今已经是嘉靖十三年二月。
今年又是科举之年。
秋天就是乡试秋闱。
当然,严世蕃身为举人,倒是毋须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可以直接去参加礼部会试,争取金榜题名,考中进士。
但备考的时间是一致的,严嵩如今身为首辅,固然不指望严世蕃能成为杨慎一般的状元郎,可考个三甲总行吧!
那样他严家的权势,才能顺利延续,甚至他这位内阁首辅、清流领袖的政治遗产,都能被儿子继承。
严世蕃也清楚这点。
想要继承父亲首辅的官场资源,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考取功名,那样踏入仕途,青云直上,旁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这进士,实在难考啊!
尤其是这两年,他多少有些懈怠了。
不说手不释卷吧,基本也是没有看书。
之前南巡的时候,难不成自己偷偷捧一卷书?
完全不可能嘛!
但让严世蕃放弃,也有些不甘心。
如果只是一个监生出身,恩荫为官倒罢了,都已经是举人,再靠我的首辅父亲出来任官,是不是太不值了些?
严嵩皱起眉头,海则开口建议道:“可以让东楼回国子监进学,一心会互助进学的传统不能丢。”
这是实话。
国子监是一心会的根基,同样也是人才的储备地。
科举互助的良好风气,是要维持下去的。
“好!”
严嵩目光一动:“明威所言极是,你回国子监吧,好好跟同窗一起备考进学,明白了么?”
“孩儿遵命!”
严世蕃松了口气,赶忙应下,寻了个空低声道:“明威,国子监现在的那些后辈,你有没有看重谁?”
他觉得这位选人特别有眼光,不然的话一心会的进士率也不会如此之高。
海微笑:“我确有举荐,东楼可以与他一同备考。”
“谁?”
“一个从徽州府来的士子,名叫胡宗宪。”
第278章 新一代助学小帮手胡宗宪与赵贞吉
国子监。
集贤门外。
严世蕃负手而立,看着学子进进出出,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昔日他和海、海瑞、林大钦、苏志皋一起进学。
如今那几位,要么入了翰林院,要么外放地方,为百姓的父母官。
自己却依旧回到了国子监。
他的年纪其实不大,国子监内多有一待就是十几年,反复应试的举子。
可现在父亲都是当朝首辅了,正要自己入仕相助,岂能在此蹉跎?
“严东楼啊严东楼……”
“你绝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玩物丧志了!”
“这一届科举,定要高中!”
严世蕃握了握拳头。
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第一件事,自然是寻找海给他举荐的助学帮手。
“严公子!”
“哎呀!东楼兄回来了!”
一路上,看到这位出现,一众监生都沸腾了,不少人舔着脸往前凑。
这可是首辅之子啊!
若是能入了其眼,来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也有人避之不及。
这是曾经有过节的。
都知道这小子心眼小,没想到如今这般辉煌,可不能被其看到……
严世蕃却将那些人看得清楚,他的小本本还随身带着,但心态又有所不同。
国子监虽然比不上翰林院,却也是储备人才的地方,至今一心堂还保留着。
他此番回来,依父亲和海的意思,都是让他招揽人手,将此前的传统贯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