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佐没好气地道:“你们黎渊社本就见不得光,现在避一避风头,还用我教?”
他与对方说话的风格,显然与弟子陆炳,与锦衣卫的下属都不一样,透着一股市井的暴躁与不耐烦。
此前黎渊社汉子认为这是对方无可奈何屈从下的体现,心里还暗自得意,但此时此刻听了那毫不客气的言语,眼中骤然迸出森然寒光:“都指挥使此言差矣!南巡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我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愚不可及!”
王佐冷笑一声,袖中手指轻叩刀柄:“天下人都看得见的‘机会’,还能叫机会么?你们知道南巡护卫不如京师严密,难道陛下和满朝文武就想不到?”
夜风骤起,吹得王佐的蟒袍猎猎作响,他目光如刀般刺向对方:“说不定这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一旦你们的首领,那什么吹嘘得无所不能,实际上连一个禁军都杀不了的‘渊天子’失手被擒……呵!”
说着手指在颈间轻轻一划:“你们这些蝼蚁,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都指挥使未免太小觑我黎渊社了!”
黎渊社汉子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就凭朝廷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也想擒拿‘渊天子’?简直痴人说梦!”
“大话谁都会说!”
王佐摆了摆手:“既入此局,便有失手之险,更何况……还有那个海在!”
“呵!原来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会忌惮一个黄口小儿,弱冠翰林!”
黎渊社汉子其实并不意外,他刚才也想到了同样的人,却是不以为意:“海确实拿了我们的一些人,但那是因为社内出了叛徒,那些人遭了出卖,才会不幸被擒……”
“行了!”
王佐这回干脆打断:“我执掌锦衣卫十二载,从来没有看错过,让你们滚你们就滚,将来一定会感谢我的,那个叫胡三刀的禁军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黎渊社的汉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太侮辱人了!
关键是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还是出自一个已经被他们控制拿捏的人!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而占据最高地位的,莫过于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所以这个接近天子的机会,绝不会错过!
只是冷眼瞧着王佐那居高临下的姿态,黎渊社汉子不再多言,而是淡然道:“都指挥使且等一等吧!”
“等什么?”
几乎是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是锦衣卫来报:“那个禁军遇害了!”
“谁?”
“胡三刀!”
就在王佐确定身份,都不由地愣住后,黎渊社汉子从黑暗中重新走出,满是信心与狂热:“渊深千仞,天子若失其德,临之如履薄冰!这就是‘渊天子’的承诺,从不食言!”
第263章 神乎其神的杀人手段
“众目睽睽之下遇害!”
“现在还查不出是怎么死的?”
陶典真站在胡三刀的尸体前,脸色无比难看。
明明已经防住了贼子的暗杀,更刺激了王佐的露面,结果还来不及欢喜,同屋子的禁军突然来报,胡三刀没了动静!
明明朝天宫的道士全程紧盯,待得他匆匆赶到时,发现人已经没了脉搏,停止了呼吸!
南巡队伍里面没有专业的仵作,毕竟那种职业遭人忌讳,而且带上颇有诅咒之意,好像盼着出个事故似的……
陶典真也顾不上忌讳,自己直接检查了尸体。
没有刀剑劈砍的流血外伤。
没有中毒遇害的唇色青紫迹象。
脖颈处没有勒痕。
人就这样没了。
“莫非是什么毒虫撕咬?”
“伤口极小?小到我看不出来?”
“不对!如果真这样杀人,先前何必大动干戈,驱使毒蛇?”
陶典真定了定神,望向左右:“你们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入?也没有听到呼喊求救声?”
众道士齐声道:“没有!绝对没有!”
陶典真咬着牙道:“胡三刀死时离他最近的禁军呢?带过来!”
不多时,四个脸色苍白的禁军被带到面前。
陶典真冷声道:“胡三刀究竟是怎么死的?说!”
“不知……俺们不知道啊!”
四人齐齐摇头。
“你们一个个说,说不清楚就有杀人的嫌疑!”
陶典真声音凌厉起来:“老实告诉你们,胡三刀关系到锦衣卫对陛下的忠诚,兹事体大,稍有隐瞒,就准备入诏狱吧!”
四人大骇,七嘴八舌的讲述起来。
总的来说,就是王佐出现后,呵斥了围观的禁军,他们不敢在外面逗留,回到屋内躺下,却没了睡意,都在低声说话。
这四个人当时就睡在胡三刀的前后左右,起初围着胡三刀问话,问着问着就感到对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原先没有在意,以为这位只是睡着了,不料突然间,胡三刀翻身而起,坐了起来,口中喃喃念叨了一句话后,猛地软倒下去。
陶典真听到这里,凝声道:“他说什么?”
四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眸中都倒映着彼此的惊恐:“他说‘天子饶命!天子饶命!’”
“俺们当时还笑话他胆小,陛下哪知道他,可见他整个人倒下去,又瞧着不对劲,一探鼻子,真……真没气了!”
陶典真反复询问了细节,依旧毫无收获,只能摆了摆手:“先将他们押下去……”
“难道是吓死的?可肝胆俱裂之死,也不该是这般模样,他还是遭人谋害的!谁?到底是谁?”
陶典真百思不得其解:“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证人悄无声息地杀害了!”
道士们面面相觑,低声发表意见:
“必是王佐遣了锦衣卫的好手!”
“可诸位师兄弟寸步不离把守,连只飞蛾都难进出啊……”
“除非是鬼神之术,否则断无可能!”
……
“罢了!”
陶典真闭了闭眼睛,朝外走去。
胡三刀是关键证人,虽不足以直接取信于陛下,却能化作悬在王佐头顶的利剑
这柄剑不需落下,只要晃一晃影子,便能逼得那位锦衣卫都指挥使自乱阵脚。
今夜毒蛇的獠牙,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尽管刺客未能拿下,但那飞溅的毒蛇已浸了棋盘,王佐越是急着抹去所有痕迹,露出的破绽便越多越明显。
可现在……
胡三刀死了。
这枚撬动局势的关键棋子一无,王佐便可稳如泰山,反倒是他们这群朝天宫的道士上蹿下跳,变得显眼起来,万一被反过来扣一个黑锅,那下场可就凄惨了!
所以陶典真第一时间,来到了海所居的院子外,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
书童弓豪将之引了进去,就见海披着外袍,坐在案前。
陶典真满是愧疚地拜倒:“贫道有负海翰林重托……”
海确实是被之前的动静吵醒的,也得知了有人刺杀证人未遂,其后王佐现身,咄咄逼之。
这一切的发展并未出乎意料,而与陶典真的视野不同,他很清楚,王佐的失态是趁势发作,通过各方的压力,引诱贼首现身。
可此时看到陶典真的反应,海微微凝眉:“怎么了?”
“证人……证人胡三刀……”
陶典真涩声道:“死了!”
海沉声道:“刺客埋伏,趁着你们懈怠,杀了个回马枪?”
“不!”
陶典真赶忙解释:“贫道及一众师兄弟不敢懈怠,只是那刺客不知用了何等手段,将胡三刀悄无声息地杀害……”
海道:“死因?”
陶典真低声道:“贫道查看了尸体,没有外伤,并非中毒,此人前一刻还在念叨着话,后一刻就突然死去了……死因成谜!”
“他的遇害,是我们的责任啊!”
海站起身来,语气沉重:“带我去现场!”
将证人交予朝天宫,又特意放出消息,目的是配合王佐,加快进程。
同时也是对陶典真的信任,毕竟这位历史上的神霄天师还是颇有能耐的,海相信他能护住证人周全。
结果现在发生了意外……
陶典真不在乎胡三刀的性命,一个小小的禁军而已,贱命一条,他遗憾的是没有完成这位的任务,失去了与王佐对抗的资格。
所以当海为这条生命的逝去感到沉重时,他完全没有感觉,但见到这位居然愿意出面,眼底闪过一丝喜色,面上则故作迟疑:“若如此,王佐必知是海翰林在幕后运筹,此人睚眦必报……”
“无妨!”
海大步迈出门槛,夜风卷起他的衣袂:“死者已矣,至少要为其找到真凶,报仇雪恨!走!”
当海与陶典真赶到禁军居所时,东方既白,晨光微熹,但见一众禁军与道士在院中僵持,人人面色惶然。
一名年轻道士见陶典真归来,慌忙上前:“师兄!王佐遣人将胡三刀的尸身强夺了去!”
“你们!”
陶典真勃然变色:“为何不设法周旋?”
道士面露苦色:“那些锦衣卫甲胄森然,刀剑出鞘,稍有不从便要血溅当场,我们……我们拦不住啊!”
海抬手止住争执:“王都指挥总领行宫防务,禁军遇害,他确有职权收殓尸身……先进去查验现场吧!”
陶典真有些丧气,将海带进屋子,指了一间靠内的床铺:“胡三刀就睡在这里……”
海观察了一下左右床铺:“这里都睡满了人?”
“是。”
禁军所居住的这件屋舍,本来就是王府禁军所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原本的兴王府,不可能有两千禁军保护,所以现在居住的条件甚是逼仄,一个屋子里面要睡几十条大汉,排得密密麻麻,十分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