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181节

  陶仲文!

  嘉靖朝最受宠的道士,任尚书、授侯爵、领三公,地位之高,绝无仅有。

  甚至放眼历朝历代,以佛道的身份,在朝堂上拥有这等举足轻重地位的,都是罕见至极。

  更别提此人还得了善终,死后谥“荣康惠肃”,子孙也得到了恩赏。

  但现在这个年代,邵元节都还没有彻底发达,接替邵元节位置的陶仲文,更是查无此人,在朝堂上完全没有名声。

  可恰恰如此,海先前的疑惑就有了解释。

  邵元节的名声很不错,宣扬立教主静的思想,恪守本分,并不执迷于炼丹,这样龙虎山出身的正一道士,就算失宠了,敢指使府衙推官在背后作案的可能性,也实在不大。

  相比起来,陶仲文就剑走偏锋多了,无论是“二龙不相见”,还是“先天红铅丸”,都饱受后世诟病。

  这样的人,在未曾发达之际,正是敢于铤而走险的。

  所以锦衣卫的审问其实是卓有成效的,只不过答案并不如预期那般,他们认定了邵元节是指使者,结果招出了一个陶典真。

  怎么办?

  接着打呗!

  看着这位未来的“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此时被打得鲜血淋漓,海心里没有丝毫同情,但案情的真相需要揭露,由此进入正题:“对于盛娘子宅院的作用,东楼方才有了一个推测,我觉得颇有道理,诸位不妨听一听。”

  严世蕃轻咳一声,将白莲教欲与塞外蒙古人勾结的情况告知,又分析了这群人在京师聚集,可能是等待另一批贼人,而盛娘子则作为中间人,介绍双方接触……

  孙维贤听得起初半信半疑,但转向陶典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若真是如此,这群道士指使沈墨害了盛娘子,夺下宅子,是为了埋伏于其中,将两伙贼人一网打尽?”

  陶典真脸色数变,却未开口,而是垂下头去。

  海则道:“这就衍生出了几个问题!”

  “第一,道教之人,是怎么知道,白莲教和别的贼子准备在盛娘子的宅子里密会的!”

  “第二,如果盛宅的用处真的是这样,害死盛娘子,独占盛宅,难道就不会引起贼人的警惕么?”

  孙维贤眯了眯眼睛,看向垂头丧气的陶典真,冷冷地道:“第一个问题好办,这里是朝天宫,我们有些手段可是没用,等到了诏狱,诸般刑具用上,不怕此獠不说!”

  陶典真闭了闭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我说!我说!我龙虎山一脉,素来对陛下忠心耿耿,竭诚侍奉,岂料圣心骤变,竟弃修道……事后细查方知,乃是黎渊会那帮逆贼,假借炼丹之名,行大逆不道之事,败坏我道门清誉!此仇不共戴天,誓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缉拿,以证我道赤胆忠心!”

  自从一心会成立,黎渊社也渐渐浮出水面,至少在高层已经不算是秘密,不少臣子都知道有这么一伙贼人。

  本来朝廷也毋须隐瞒,想要隐蔽自身存在的是对方,而今道教为了自身前程追查对方十分正常,但这言下之意让孙维贤震惊了:“与白莲教在盛宅相见的,是黎渊社?”

  “正是他们!他们欲与白莲教勾结,为白莲教徒出塞提供货物!”

  陶典真道:“沈推官并非教唆杀人,而是那秦氏女早就有恶念,我们这才将计就计,要夺下盛宅,引蛇出洞,准备将其一网打尽,结果引发了这些误会……”

  ‘误会?咬紧牙关,死撑着不说,明明就是怕这份功劳被我们锦衣卫夺了去!’

  孙维贤心里冷笑,面上立刻呵斥:“还敢扯谎?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得来的?还不如实招来!”

  陶典真不愿回答了,转向海,言辞恳切地道:“贫道所言,字字血泪,句句属实,如今白莲妖人虽已伏诛,然黎渊余孽仍潜伏京师,贫道愿以残躯赎罪,为海翰林献上破敌之策!”

第239章 愿听海翰林调遣!

  “破敌之策?”

  偏殿柱前,陶典真语气恳切,严世蕃目露惊疑,孙维贤则冷冷一笑,厉声质问:“你若真有良策,为何先前缄口不言,任由逆贼逍遥法外?我看你这道人也有黎渊社的嫌疑,分明是有意包庇!”

  这个罪名可不小,明知贼人在京师聚集,却知情不报,贻误抓捕良机,如此且不说立功,更会牵连整个道教的声名。

  陶典真立刻反唇相讥:“孙佥事休要含血喷人!你们一上来便冲着邵真人而去,审问之中颇多诱导攀诬,贫道安敢轻言?今见海翰林至此,贫道久闻其清正廉明,方敢吐露真言!也唯有海翰林这般人物,才能将黎渊社贼子一网打尽!”

  “好个牙尖嘴利的道士!”

  孙维贤眼中寒光闪烁,不再多言,对着海拱了拱手:“此番多谢海翰林前来提供了关键情报,撬开了这贼子的嘴,还请暂避,容我等继续审讯,所得情报自当共享!”

  陶典真大急:“海翰林切莫信他,锦衣卫惯会严刑逼供,多年来却对黎渊社束手无策,恐有内鬼作祟!若交予他们,必致功败垂成,唯有海翰林主持,方能肃清奸佞!”

  ‘当真是一场争功的好戏啊!’

  严世蕃心里暗觉有趣。

  目前的局势很清晰,道教有情报渠道,却不愿意和锦衣卫分享,锦衣卫原本想从朝天宫中打开缺口,人都吊起来打了,当然更不愿意放过到嘴里面的肉。

  海则平静地看着双方冲突,不急不缓地开口:“我刚刚有两个问题,第二个还未解惑。”

  众人一怔。

  这才想到,海确有两问。

  第一问,是道教是如何知晓,贼人准备在盛宅密会?

  第二问,则是害死盛娘子,独占盛宅,难道就不会引起贼人的警惕么?

  孙维贤反应过来:“此事确有蹊跷!白莲教与黎渊社既敢在盛宅会面,必是深信盛娘子,如今主人已死,他们怎会冒险再聚?”

  海道:“更深一层想,盛娘子不过一介官媒,纵有暗谍身份,何以能得两教如此信任?”

  “白莲教相信她,是因为孙流!”

  严世蕃道:“这个锦衣卫的暗谍是白莲教的卧底,更是盛娘子第三个女儿的父亲,盛娘子对其既恨且惧,却也因此搭上了白莲教这条线!”

  海颔首:“那黎渊社呢?”

  严世蕃摇了摇头:“这就不知了。”

  孙维贤目光一动,突然想到了卷宗的记录:“盛娘子三女顾氏之父,是出身白莲教的孙流,二女冯氏之父是前工部右侍郎沈岱,长女秦氏的父亲据记载是个落魄书生,早年科举不第,就返回了家乡,从此再未联系,难道说……”

  “难道说此人后来入了黎渊社!”

  严世蕃动容:“盛娘子两个女儿的父亲,一个出自白莲教,一个出身黎渊社,这才让她有了在双方中联络的资格,盛宅自然就成了接头的绝佳之地!”

  孙维贤接上:“怪不得要让秦氏成为最后的获利者,秦氏之父是黎渊社成员,让他的女儿接管了盛娘子的家产,此人自是乐意见得的!而孙流早早就藏身在了京师据点之中,白莲教徒由此聚集,他便是在乎自己女儿顾氏的死活,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说不定更会因此与黎渊社产生冲突!”

  严世蕃啧啧称奇:“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让秦氏继承家产,黎渊社乐见其成,而孙流为护女儿,或与黎渊社反目,届时你们再坐收渔利,将两教一网打尽!”

  伴随着几人的分析,陶典真的面色愈发惨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被缚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这既是刑伤发作的痛楚难以抑制。

  也因为他的信心正在迅速地消散。

  见时机已至,海缓步上前,凝视着这位落魄道人,声音沉稳有力:“将你知晓的黎渊社与白莲教密谋之事如实道来,念在擒贼大义,孙佥事愿网开一面,邵真人的冤屈亦可洗清……此乃报效皇恩的良机!”

  孙维贤闻言眉头紧锁,指节在案几上轻叩。

  孙维贤心里不太愿意,他此举可以说将道教得罪死了,若不乘胜追击,将这群道人摁死,将来或许也有麻烦,但此时此刻,若是一味强逼,对方万一真的咬紧牙关就是不说,那也会错失一个天大的立功机会,倒也颔首道:“既得海翰林说情,姑且饶你一回。来人,松绑!”

  千户谭经快步上前,利落地解开浸血的绳索,搀扶陶典真在椅上落座。

  老道士活动着青紫的手腕,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开口:“可否赐盏清水?”

  “休要得寸进尺!”

  谭经怒斥:“有话快说!”

  陶典真抬眼,声音沙哑:“贫道接下来要说的,关乎陛下安危,牵连甚广。求一盏清水润喉,莫非也是奢求?”

  “给他!”

  孙维贤倒是沉声吩咐,侍从奉上青瓷茶盏。

  陶典真双手接过,随着喉头耸动,道门的从容气度倒是逐渐回归。

  放下茶盏,这位道士终于开口,娓娓道来:“陛下圣明烛照,早对黎渊社有所警觉,遂密遣心腹暗中查访,我师兄邵真人蒙圣恩受托,正是其一!”

  “然方外之人难涉尘务,师兄虽从陛下那里得知,有这么一伙大逆不道的隐秘贼人,却也无从下手,便寻来了贫道。”

  “贫道乃俗家弟子,常在红尘行走,交游广阔,偶然间遇得一友,后经机缘巧合,此人加入到一个秘密结社之中,几经打探,才发现这个结社正是大逆不道,胆敢颠覆皇权的黎渊逆党!”

  听到这里,孙维贤眼中精光暴涨,前倾身子逼问:“你在黎渊社安插了眼线?此人是谁?居何要职?”

  陶典真淡淡地道:“这个人的身份,贫道绝不会透露,此乃性命攸关,但凡走漏半点风声,必遭杀身之祸!”

  “既得情报,为何隐匿不报?”

  孙维贤冷声道:“这就是你们道门的忠心?”

  “我道门对于陛下自是竭诚尽忠,天地可鉴!”

  陶典真不慌不忙地道:“然黎渊社戒备森严,核心机密岂是易得?这些年此人如履薄冰,只为等待关键时机!”

  “直至月前,终得重要消息”

  “黎渊社分三垣二十八宿,此番阴谋正是天市垣所为。”

  “白莲教欲往塞外建据点,天市垣愿供物资,双方约定在京师一位官媒宅中密会。”

  “后续之事……”

  陶典真看向海,脸上浮现出惊叹与赞颂:“海翰林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已洞悉十之八九,令贫道钦佩不已!”

  忽略奉承之言,海听得都有些惊讶。

  根据陆炳所言,锦衣卫是早早知晓有这个针对皇权的秘密结社存在,却始终难觅踪迹,都指挥使王佐则将情况早早禀告。

  恐怕从那个时候起,嘉靖就组织了一批隐秘的人手,用来对付黎渊社,但成效应该不大,不然后来一心会立功,也毋须那般欣喜了。

  结果反倒是陶典真成功安插内应,获取关键情报,难怪历史上他能得邵元节一力举荐,青云直上,成为道教下一任天师。

  但此世嘉靖对于道教的态度,却是急转直下,突然疏远。

  邵元节尚能淡然处之,陶典真就心有不甘,这才铤而走险,欲以盛宅为饵,将天市垣逆党与北迁白莲教一网打尽,以证道门忠心。

  陶典真说罢,单掌竖于胸前,行了个标准的道家礼,染血的道袖随风轻摆,尽显仙风道骨:“贫道愿将内线所知倾囊相告,唯海翰林马首是瞻!”

  包括千户谭经在内的诸多锦衣卫闻言,眸中寒光乍现,殿内气氛顿时凝滞。

  三方心知肚明,若道士与锦衣卫合作,定会被过河拆桥,独占功劳。

  而投效海的一心会则不同,即便功劳大半归其所有,至少道门还能分一杯羹。

  严世蕃眉飞色舞起来,挤了挤眼睛,就想让海答应。

  别人害怕锦衣卫,他们一心会可不怕,若论简在帝心,谁跟谁比啊?

  况且锦衣卫确实够无能的,此前三番五次失利,早在陛下心中留下了恶劣印象,现在陆炳又不在了,毋须给对方的面子。

  孙维贤的眼神落过来,频频示意。

  他们的关系可非比寻常,别的锦衣卫你可以不理会,我可是你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海却对两边暗示视若无睹,话锋一转:“盛娘子之女秦氏,现还关押在顺天府大牢?几时问斩?”

  众人皆是一怔,没想到突然转到那位身上,孙维贤回答道:“是在牢中,问斩快了吧?”

  海道:“因为她承认了盛娘子是其生母,原本的弑师就变为了弑母,性质恶劣,为何如此呢?”

  孙维贤道:“激愤之下,难以自己,再加上她连杀两人,本也是死路一条了……”

  海道:“可寻常杀人不过问斩,但弑亲之罪当凌迟处死,且不必候至秋决!”

  “莫非……”

  孙维贤目光一动,其余几人面色也变了:“她有意如此?这是已知身份,倒逼其父?黎渊社那边,是会寻人替死,还是准备直接劫囚?”

  “我此番前来,正是要印证此虑,倘若是后者,黎渊社要出动的人手就不在少数!”

  海微微颔首,环视几人:“此番缉拿逆党,需集一心会之谋略、锦衣卫之力、道教之情报,三方力同心,诸位以为如何?”

首节上一节181/248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