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169节

  此言相当于直接承认,锦衣卫与这件事有干系,而非矢口狡辩,严世蕃和赵文华对视一眼,倒也暗暗感叹,这位确实为人正直。

  海则道:“文孚不必自责,任何地方都有害群之马,此事非你等之过。”

  “确实与我无关,但又有什么用呢?”

  陆炳叹了口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此等恶行太过出格,外人只会指着我们的鼻子一并痛骂!”

  锦衣卫名声狼藉,被官僚敌视,被百姓恐惧,但正如王佐所言,大伙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笔杆子握在士绅手里,可以为其行为美化,而锦衣卫的暴行就是赤裸裸的揭露出来,陆炳常常也以此自我安慰,只要完成为天子利刃,监察百官的职责,再揪出黎渊社这等大逆不道的贼子,毋须太过计较外界的声名。

  然而这种将国公之女故意许配给天阉,从中捞取好处,就与监察没有干系,纯粹是私欲作祟,令人不齿了。

  陆炳刚刚考完武举,凭着真才实学名列前茅,又见证了欣赏的俞大猷夺取武状元的英姿,本是高兴的时候,未料碰到这么一桩事,脸色极为难看。

  他坐下品了一口茶,看向对面的挚友,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海却十分了然:“文孚是不是想我协助,查一查此案的内情?”

  “明威如今已是翰林院编修,还是莫要来趟浑水,与你的声名无益!”

  陆炳苦笑道:“况且也没什么好查的,那位媒婆盛氏确实是锦衣卫的暗桩,已经从案卷里面找出来了,她做的事情,锦衣卫得认!”

  “盛娘子是锦衣卫的人手,却不代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完全源自于锦衣卫的授意,况且她如今意外身亡,就更有追查的必要……”

  海正色道:“案情有进展了么?”

  陆炳道:“根据顺天府衙的调查,盛娘子之死,是大弟子秦氏勾结其身边的贴身女婢所为。”

  “两人认罪了?”

  “贴身女婢认罪了,秦氏却直呼冤枉,但已经狡辩不得……”

  “动机呢?”

  陆炳已经看过了卷宗:“动机是盛娘子要将家业传于最小的弟子顾氏,所以秦氏收买了女婢,约定下毒杀害盛娘子,对外宣称是突发恶疾身亡,由于盛娘子并无其余家人子嗣,身为大弟子的秦氏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其家业。”

  “但秦氏没有想到,另外两名弟子也早早在盛娘子家中安插了眼线,一听到盛娘子遇害,马上齐聚盛家,都为了争夺家产。”

  “而期间二弟子冯氏似乎发现了证据,被大弟子秦氏用利器刺入胸膛,当场毙命。”

  从这方面来看,前因后果似乎十分完整,但海指出一点:“据说冯氏遇害的凶器,是盛娘子头上的发簪,仆婢在发现尸体时,就牢牢地握在盛娘子手里,一直未曾取下,有这个细节么?”

  “这……”

  陆炳皱了皱眉:“案卷里确实记录了凶器为发簪,但并没有握在尸体手中的细节,这重要么?”

  “重要!这涉及到了‘体僵’!”

  海道:“人死之后的一段时间中,会项背僵硬,四肢难屈,最粗略的划分叫‘半日僵’‘隔宿硬’,而经验老道的仵作,也能籍此判断出大致的死亡时辰……”

  古代的体僵就是后世所言的尸僵。

  尸僵的原理是,人在死亡后一定时间内,肌肉因肌动蛋白与肌球蛋白形成永久性的横桥,而导致的一种僵硬现象,表现在外就是弹性和伸展性消失,身体掰不动了。

  尸僵是在死后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左右形成的,到十二个小时最为坚硬,然后逐渐变软,两到三天后,尸僵才会逐渐缓解,重新变软。

  环境温度、死前运动状态、死亡原因,都可能加速或延缓进程,但大致上的时间不会差别太大。

  而盛娘子是在前天夜间死去的,到了第二日清晨被发现,此后发簪就一直被捏在她的手中,等到第二天下午,这个阶段恰恰是尸僵最为严重的时候。

  “这体僵有如此夸张么?”

  陆炳颇为惊讶:“连握在手里的一根簪子都拔不出来?”

  “确实可能从手中拔出来,但何必如此呢?”

  海道:“如盛宅的仆婢,见到尸体后不敢触碰,任由其握住发簪,这才是常态,而凶手如果真是为了争夺家产的秦氏,拔下发簪作甚?况且发簪也不是合适的凶器,想要将其刺入胸膛,置对方于死地,对于一位妇人而言,并非那么容易吧?”

  陆炳的脸色变了。

  事实上,除了对尸僵确实不了解外,凶器的疑点他不见得发现不了,但现在被定国公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思考,见到顺天府衙那边的禀告,发现是家产纠纷,就匆匆忽略过去了,如今看来,盛娘子之死竟似另有隐情?

  海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又接着道:“盛娘子既是暗桩,她直属于何人管辖?也是萧震么?”

  前指挥佥事萧震已经被秘密处死了,秘册被搜出,上面记录了许多锦衣卫暗桩的信息,包括之前贡院打更人孙流。

  陆炳倒也希望是萧震,可稍加沉默后,还是摇了摇头:“萧震的私册里没有盛娘子……”

  “有可能特意不记载么?”

  “区区一个媒人,不至于如此隐秘。”

  “盛娘子的指挥莫非是……”

  问到这里,陆炳顿时勃然变色:“王指挥使绝不会做这等事!”

  在他心中,都指挥使王佐就是恩师,自从其入锦衣卫,便亲自教他撰写办案案卷、审讯笔录和交接公文,并告诫他身为指挥使,不可不精于刀笔,展现出殷切的期盼。

  陆炳对于王佐的敬重,堪比其亲生父亲,甚至因为其父常年身体不适,居家养病,都没有师徒间亲密的关系,根据他的了解,王佐绝不会指使盛娘子做出这些龌蹉事来!

  “锦衣卫的高层,不是仅有王都指挥和萧佥事两人,盛娘子完全可能归属于旁人!”

  陆炳定了定神,厉声道:“我将这个人找出来,看看此人与盛娘子之死是否有关联,背后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看向海,恳切地道:“明威,你的这些话语已经对我帮助极大,案情就不必插手了!以你我之谊,若由你亲查此案,纵使真相大白,恐也难堵悠悠众口,倘若因此累及你的清誉,我实在是……”

  “查案若是这般畏首畏尾、踌躇不前,那世间真相岂非都要石沉大海?”

  海同样正色,又微笑道:“况且你我有交情,锦衣卫其他人我又不认得,我此前于国子监内还是有些声名的,你们锦衣卫如今焦头烂额,对外求助,也很正常对么?”

  “咦?”

  陆炳目光一动,倒是有所触动,缓缓地道:“确实有一人,不久前刚从金陵调来,为人低调恭谨,又喜好诗文,据说在金陵城中就喜与文人往来,让他出面倒挺合适……”

  “谁?”

  “此人叫孙维贤,接替萧震,新任指挥佥事之位。”

第224章 你是建文余孽!

  北镇抚司。

  刑房之内。

  孙维贤坐在案前,正在平静地翻看着一卷《大明一统志》。

  他生得眉目疏朗,三绺长须修剪得极是齐整,并无多少武夫的粗犷,反透着一股文臣的清贵。

  最令人深刻的是那双丹凤眼,看人时总含着三分笑意,却能在转瞬间凝出令人生寒的锐光,恰似此时案头那方从金陵城带来的上好端砚

  温润如玉,墨色森然。

  此时孙维贤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吼叫,修长的指节轻叩案几,那节奏倒像是在唱曲打着拍子。

  他原为南镇抚司镇抚使,从四品,如今进位指挥佥事,正四品。

  看似高了半级,又是从坐冷板凳的金陵,调入了政治中枢北京,可谓是一场不小的进步,但孙维贤根本不想要。

  且不说某些不为外人言的原因,就看他在金陵城的南镇抚司大权独揽,品级虽低,实则权力极大,宁为鸡口,无为牛后的道理,官场上的人都清楚,何必来京师凑这份热闹?

  况且指挥佥事身为指挥使的副手,与那位锦衣卫一把手难免产生矛盾,如今的指挥使王佐深受天子信重,即便需要副手制衡,强弱高下还是可以预期的,他只是缓解天子疑心的工具罢了,想要上位?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孙维贤不想北上,可惜锦衣卫不比文官,文官若是不愿赴任,直接挂印而去,辞官归隐,士林还会称赞这份不为功名利禄所折腰的气节,到时候天子回心转意或新帝登基,很快就能被记起,重回朝堂,扶摇直上。

  锦衣卫如果敢抗旨,直接处决,绝无第二种可能,天子一道圣旨,孙维贤就得抛开一切,火速入京赴任。

  当然,为了让他能起到抗衡的作用,一批心腹人手也被调入京师。

  伴随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千户谭经走了进来,恭敬地禀告:“司尊,案卷送到了!”

  孙维贤微微皱眉:“这里已经不是金陵,莫要再如此称呼。”

  谭经懔然改正:“是!佥事!”

  听了这个称呼,孙维贤又觉得有些刺耳,面上再无表情,接过案卷,翻看起来。

  谭经大气也不敢出,垂首静立。

  孙维贤前几页看得还较为仔细,后面就草草翻过,末了淡然道:“顺天府衙和应天府衙处理起案情来,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啊!”

  想到应天府衙的办案风格,谭经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低声附和道:“现在外面都在焦头烂额……”

  “本官何尝不是呢?”

  孙维贤叹了口气:“那位国公爷不依不饶,朝野上下怕是要物议沸腾了,说来蹊跷,区区一个媒婆的勾当,怎就闹到这般田地?

  谭经嘴角歪了歪。

  虽然说名声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由于他们是外来者,可以最大程度地置身事外,反倒有些幸灾乐祸,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重创都指挥使王佐,让自家长官上位的机会。

  或许是心有灵犀,门外有人敲了敲,入内传话道:“孙佥事,都指挥有请!”

  “好!”

  谭经神色微变,孙维贤却淡然起身,一摆袍袖,走了出去。

  目送这位镇定的背影,谭经冷静下来,将桌案擦拭了一番,再打扫起了屋舍。

  将内外整理得一尘不染,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谭经刚要迎上前,却陡然一怔。

  因为孙维贤的表情十分阴沉,眉宇间的儒雅之色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狰狞。

  熟悉这个表情的谭经赶忙止步,立于门口,垂首等待。

  孙维贤到了面前,神情已经恢复往昔的模样,淡淡地道:“来!”

  两人重回屋中,这位指挥佥事坐下,以一种莫测的语气道:“你待会随我去翰林院,请一人过来。”

  “翰林院?”

  谭经一怔。

  锦衣卫与翰林院可以说是最不对付了,前者乃皇权鹰犬,以诏狱酷刑、罗织罪名而劣迹斑斑,后者为清流喉舌,凭经术文章、谏诤风骨成清贵要职。

  堂堂指挥佥事,去翰林院作甚?

  孙维贤道:“盛氏一案,颇多疑点,若能彻查真相,或可还锦衣卫一个清白。恰巧翰林院新晋一位擅断刑狱的编修,自入京以来屡破要案,王指挥使有意延请这位能人协理此案。”

  谭经的第一反应是:“此事陛下会允许吗?”

  孙维贤道:“恰恰是这位得陛下亲近,又要迎娶太后的义女,让他参与此案的审理,也是给宫中一个交代。”

  “翰林院还有这等人物?”

  谭经大为惊奇,却又目露担心之色,低声道:“这人怕是不好邀请,不然的话,王指挥使何故让佥事出面?”

  ‘是啊!为何让我出面呢?莫非……不可能!王佐若是真有了这招杀手锏,不会如此轻易地丢出来,应该是巧合!’

  孙维贤眼睛微微一眯,彻底定下神来,缓缓地道:“我们要邀请之人,是今科榜眼,姓海名,年方十九,琼山人士。”

  谭经瞳孔猛地涨大:“姓海……出身琼山……难道说……”

  “正是那两位的族人!”

  孙维贤道:“我若是没有记错,这一脉有三子二女,长子海珉,次子海珍,幼子海,海氏这等诗礼传家的门第,断无重名之谬,如此说来,今科榜眼必是三子无疑。”

  说罢捋须而笑,眼中光芒闪动:“海公夫妇当真教子有方,膝下竟育出这般麟儿,一门三杰,光耀门楣,实在可喜可贺!”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谭经却已是目露凶光:“司尊,咱们要不要……”

  说罢做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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