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海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这回又有不同。
他们不再是穿着国子监生的衣服入内,而是着官员的服饰。
林大钦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头戴乌纱帽,穿青袍,补子绣鹭鸶,腰束素银带。
海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头戴乌纱帽,穿青袍,补子绣,腰束乌角带。
公服在吏部领好了,为盘领宽袖袍,材质用纱罗制成,穿起来挺舒服。
但这套衣服不会时常穿,大部分时间还是着常服,常服就需自备了,多选用素雅面料,避用鲜艳颜色。
当了官后,自然要看俸禄。
大明朝的俸禄之丰厚,后世也是鼎鼎大名。
就以两人举例,林大钦是从六品修撰,月俸八石米,以这个时期的购买能力,对应到后世,大概换算到一个月两千八百块左右。
海是正七品编修,年俸九十石米,月俸禄七点五石米,对应到后世大概两千六百块。
关键是这不是直接发的,还要进行实物折色,部分俸禄会折为绢、银乃至一些根本用不到的东西,嘉靖前期财政情况还算可以,实际到手约俸禄价值的六成,到了中后期,连三四成都不见得有。
也就是说,现在的林大钦一个月实际到手的,能拿一千七百块钱,海一个月实际到手的,一千六百块不到。
在京师过日子,单靠这点工资,养活自己都是不够,常服都买不起,更别提还有家人和仆佣。
偏偏翰林院的俸禄微薄,但政治前景又极为广阔,属清要之职,于是再苦,许多人也咬着牙熬下去。
海脑海里就转动着这个念头,林大钦则激动得连连握拳,入了院内,朝着院事的屋子走去。
“进!”
来到屋子前,稍作等待,探花李启东也赶到,今科三鼎甲整理好袍服,入内行礼。
堂上高坐的,是一位眉目疏朗,身材削瘦的文官,正是翰林院学士,管院事,充经筵日讲官的席春。
这位也是此前殿试一众读卷官之一,此人本身的朝堂份量倒没有那么重,但其兄长席书,是最早的大礼议成员,明确出面支持嘉靖尊亲父为皇考,功劳颇大,后任礼部尚书,但身体不好,在嘉靖六年就以武英殿大学士致仕,当年就病逝了。
席书若是不死,桂萼的位置基本就是他的,嘉靖由此爱屋及乌,让其弟弟席春执掌翰林院。
如今这位翰林院的管院事,开始了入职谈话。
“今日诸君簪花入翰苑,实乃人生至荣,本官简单的说两句!”
“翰林非终南捷径,当以‘清’‘慎’‘勤’三字为铭!这个‘清’字嘛,又分三要……”
“再谨记‘立德’‘立功’‘立言’!这个‘立德’不必说,也分三要……”
“总而言之,就是持身如青莲不染,治学似愚公移山,玉堂挥毫,思社稷之重,金銮对策,勿忘黎民之艰!”
“诸君知否?”
席春不愧是翰林院的领导,喜欢分三点概括,三点之下还有三点,将问题的关键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听完后相当于什么也没讲,但又实在讲了许多。
海面无表情地听着,林大钦和李启东起初兴奋,渐渐的也有些怔然。
终于,席春品了口茶水,吐了一个茶沫子,讲完了最后的话:“愿三位早成栋梁,使我大明翰苑再添几位经世济民之才,为陛下分忧,为苍生谋福!“
三人齐齐躬身行礼,声音里难掩激动:“谨遵席学士教诲!”
总算完了!
席春视线在林大钦和李启东身上划过,尤其是在海身上落了落,也不补充了,淡淡地道:“去西院值房吧,那里收拾出来了空桌,近来空闲,你们先熟悉一下环境。”
“是!”
三人告退,一路转入西院,就见一处青砖墁地的四方院落,正中一株老槐亭亭如盖,枝干虬结,投下斑驳的碎影。
一道熟悉的身影笑吟吟地等在树下,正是赵时春,对着三位后辈做出邀请的姿态:“请!”
跟着他走入房间,就见这里窗明几净,确实收拾出了三张空位。
海来到自己的办公桌案前,发现檀木书案光可鉴人,案头设着笔山墨锭,一方砚台温润如玉,边角已磨出包浆,显然是出自数代翰林之手。
这里的器具都相对老旧,没有那种名贵的文房四宝,但又颇具典雅,抬头再看,一幅楹联印入眼中,“玉堂清梦三更月,金匮遗文万古心”,墨色虽已黯淡,风骨犹存。
“好地方!”
海坐下来,顿觉舒心。
翰林院的工作是很关键的,核心职能是文书的起草与诏令的拟制,即负责起草皇帝的诏书,位诏、册封诏、大赦令等等,参与廷议记录,整理《起居注》,本朝还有内阁票拟后转翰林润色的流程,不少奏章需经翰林学士复核。
但这些不是编撰和编修做的。
又有每月三次,为天子讲授经史,太子出阁后,由侍读、侍讲各一人专职教导,同时考核培养庶吉士。
显然,这些也不是编撰和编修做的。
那三人做什么呢?
顾名思义,就是参与史籍的编纂和文献的管理。
前者多为国史修撰,定期编修《实录》,负责史料核验,典籍校勘等等;
后者管理文渊阁内的诸多藏书,校订各种儒家典籍的官方版本,时不时再推陈出新,编一部新作。
这些任务说重肯定不重,说轻也并不轻巧,想要一杯清茶,优哉游哉地过一天,并不现实。
主要还是看上官的布置,比如此前负责修撰《武宗实录》的,就是当时任礼部右侍郎的严嵩,严嵩除了礼部的人手外,还来翰林院挑选了一批才干,当时就很繁忙,翰林院加班也是常有。
而近来没什么编撰的工作,日子就比较轻松,待得三人入座后,不仅是赵时春,王慎中、陈束、熊过等一心会的才子也都过来。
相聚翰林!
除了他们,海还惊喜地见到了一位此前为母丁忧,不在朝堂的唐顺之。
唐顺之浓眉大眼,颇有几分武人的气概,哈哈大笑着上前:“早闻会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叫人大慰平生!”
这位嘉靖八才子、嘉靖三大家之一,着实是文武全才,在《武编》中首创“鸳鸯伍”阵法,后传于戚继光,成为戚家军核心战术,他也是戚继光的老师,作为兵部郎中巡视浙江海防时,亲自指导戚继光练兵,颇多指导,对其军事体系产生了极深刻的影响。
现在戚继光才五岁,成长还需要时间,唐顺之却已经是嘉靖八年的进士,本授翰林院庶吉士,因临时改制,改任兵部武选司主事,但为母丁忧,兵部那边的职务也基本没有履历,如今回归朝堂,却是有意再回翰林院深造一番。
此处虽然清贫,可一旦资历满了,入其他部司后的职务和权力都大为不同,如他们这等才华横溢之辈,都希望拥有一定的自主权,而不是呼来唤去的下级官吏,所以也能耐得住性子。
唐顺之并不迂腐,本就对《西游记》极感兴趣,得到邀请后欣然应邀入会,此时见到正主就激动地聊了起来,两人颇合眼缘。
于是乎。
时间很快过去,待得放衙,大家依依惜别。
第一天上班,认识了风格熟悉的领导,结交了闻名已久的同僚,熟悉了不错的新环境。
海心情颇好。
直到回了英略社,迎面就见严世蕃走了过来,低声道:“明威,那边又死人了!”
海目露郑重。
看来没错了……
严东楼是死神体质啊!
第217章 父亲的火眼金睛
“死的又是一位媒婆?”
海和严世蕃入了屋内,倒了一杯茶,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分享起来:“不错,还是盛娘子的弟子,我也是才知道,这位媒婆麾下还有三位弟子,都是京师媒婆的翘楚!”
海并不意外。
能做到行业第一的,除了自身的能力,千丝万缕的人脉网必不可少,那位盛娘子既然在京师有这般大的名声,就不可能只是单打独斗,麾下必然是跟着一批人的。
“所以第二位遇害的媒婆,与第一位遇害者是师徒关系,死在了哪里?”
“也是盛宅。”
严世蕃沉声道:“盛娘子去世后,三位弟子齐聚盛宅,为其置办身后事,结果连一天都未过,排行第二的弟子冯氏也死了!如果说一人还有可能是暴病身亡,亦或突发意外,两人接连死于同一座宅院,肯定就有事!”
海微微颔首,继续问道:“盛娘子是昨天晚上什么时辰遇害的?”
严世蕃摇摇头:“这个不知,盛宅还未报官,自然没有仵作登门,也无法确定她具体的死亡时辰。”
海奇道:“既未报官,东楼是通过什么渠道知晓的?”
严世蕃笑道:“明威还记得,贡院里面的那个小厮阿禄么?”
“记得!”
海恍然:“你被贼人绑走,是此子最先发现了信件和玉佩,通报了李先生,这才及时通报了顺天府衙,现在他在为你办事?”
严世蕃笑道:“爹爹说了,我如今已是举人,身边没个办事的人也不成,我瞧着他有股机灵劲,便招了过来。”
以这位的身份,亲密的书童是不会随便招外人的,但跑腿办事的无所谓,阿禄在贡院当差,见多识广,又有之前绑架案结下的交情,可谓人尽其才。
“阿禄办事挺麻利的。”
严世蕃颇为满意,解释了前因后果:“他是担心我们回绝了盛娘子,另寻别的媒婆时,盛娘子不甘心,在暗中使绊子,这才盯住盛宅,谁料今日大早,盛宅大乱,得知了此人的死讯,匆匆来报我,然后又一直守在外面,申时左右,再听见盛宅里传出惨叫,从下人口中打听出,盛娘子的二弟子冯氏也死了……”
海目光一凝:“申时左右?”
那就是下午三点,又是一起光天化日之下的凶杀案。
咦?
为什么要说又……
国子监赵七郎之死,也是在白日啊!
海看了看严世蕃,为了朋友之谊,没有拆穿,只是默默承受这份风险:“阿禄在何处?我想要问一问细节!”
“我这就把他唤来!”
不多时,瘦小机灵,右眉有一道烫疤的阿禄出现在面前,亲近又不失距离感的行礼:“小的拜见海爷!”
海察觉得出来,这位是真想跟着严世蕃了,分寸感拿捏得不错,点了点头:“你今日一直守在盛宅外?”
阿禄赶忙道:“小的一直在,直到后来她们报官,顺天府衙的人来了,这才离开,回来禀告公子!”
海接着问:“盛娘子的三位弟子,是什么时候抵达盛宅的?”
阿禄想了想道:“第一位是巳正二刻,第二位差不多是巳时末刻,最后的是午初三刻左右。”
巳正二刻就是上午十点半,巳时末刻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午初三刻就是十一点四十五。
由于现在没有钟表,只能靠打更和看太阳,必然无法准确,但也不会差距太大。
至少都是在正午之前。
海目光一凝:“盛娘子昨晚遇害,今早消息传出的时辰是几点?”
“这个不知……”
阿禄挠了挠脑袋:“小的辰时到了盛宅外,里面就已经乱糟糟的了,通过一位丫鬟的口,得知昨晚盛娘子没了,也不知当时是不是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那三位……”
辰时是早上七点,海姑且宽限一些,就算是七点钟之前,淡淡地道:“所以盛娘子的仆婢在确定了主人的死亡后,辰时前外出通知,然后三位弟子还未到正午,就齐聚盛宅?”
严世蕃在旁边听着,此时也轻咦一声:“这三个弟子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牵丝夫人盛氏的三名弟子都是京师的媒婆,得知恩师突然去世,肯定要来送终,但考虑到消息的滞后性,一来一回的路程,这聚集得未免太快。
“不止是快!”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便是同为弟子,也有亲疏之分,正常情况下,应是去请出最有威望的大弟子,或者最受宠爱的关门弟子来主持大局,再将剩下来的人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