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杨当天下午就被娄昭君派人给接出来了,高洋也名正言顺的放走了杨,司马子如等人也都是心有灵犀的同时装瞎。
他们本身的目标就是崔季舒,杨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杨的跟脚这么深厚,此时高洋也需要杨,所以司马子如等人不会莫名其妙的为难杨的。
但是崔季舒就没这么好命了,此时还在大牢里蹲着呢,高肃至少目前连柏堂都出不去的情况下要见到崔季舒恐怕很困难了。
不过不要紧,当时并不是只有崔季舒和杨活了下来,还有一个人散骑常侍,陈元康!
陈元康是高家的首席幕僚军师,侍奉高家两代人,从高欢到高澄,深得信任,大概就相当于张子房之于汉太祖,诸葛武侯之于皇叔,荀令君之于魏武。
陈元康的父亲虽然也是官员,但是陈元康本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起于微末,最开始并不是跟高欢混的,而是跟高欢的族人高昂,就是那个猛如项羽再世的狠人高敖曹。
当时高欢的前任主簿也就是前任军师孙搴死了,死的和高澄一样潦草,被司马子如和高欢的族弟高季式叫去一起喝酒,结果喝死了………
高欢就让司马子如和高季式赔,司马子如没办法就给高欢介绍了一个新的主簿,结果这个主簿水平太一般了,没能抓住这个一飞冲天的机会,高欢很不喜欢他,便是叫高季式重新给自己找一个。
正好陈元康这个时候在高敖曹这里混的风生水起深得高敖曹信用,于是高季式就直接从族兄高敖曹这儿把人抢来送给高欢了。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陈元康根本不用准备,因为他的才能注定了他就如锥子一般,只要扔到袋子里立马就能出头。
陈元康不仅文章写的薄纱前任主簿,而且高欢不管吩咐任何事都是做的滴水不漏,而且他还有几个神技能,第一就是能在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写字而且写的特别快。
要知道这个时候可不是前世有那么多路灯,这个时候一到晚上如果没有月亮的话那可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的。
第二就是速记,当时高欢和他一起骑在马上,高欢随口的说了九十多条军令,而陈元康只是听着并不用笔写下来,等到高欢叫他复述的时候,陈元康居然能一个字不差的完美复述一遍!
再加上陈元康本人机警敏锐所以很快就成为了高家首席幕僚军师,与当时另一位很受重用的赵隐一同共事,陈元康虽然官位比赵隐大,却为人十分柔和谨慎,所以两人配合的很好当时被合称为“陈赵”自此以后谁都愿意和陈元康一起共事。
高欢甚至十分欣喜的对人说:“元康这样的人世间稀有,如今我得之,乃上天降佐!”
颇有几分刘备得到诸葛亮时候一样的兴奋,而陈元康也如诸葛武侯一般,对高家的忠心矢志不渝。
高欢逐渐的老了,高澄此时已经逐渐的从父亲手中接过一部分权力,而高澄任用的崔季舒崔暹还有同样出身博陵崔氏的崔昂却并不受高欢喜欢。
当时崔暹犯了点儿事儿直接激怒了高欢了,高欢就准备砍了崔暹,后来好说歹说才算是熄了火却表示不杀可以让他过来我要揍他一顿!
高澄听说了就直接来找陈元康说要是崔暹被高欢动一根毛,以后我再也不见你了。
陈元康无奈只能是找高欢为崔暹说情,说大王以后要将天下都交给世子,现在却一个崔暹都容不下吗?
高欢听了,方才是放了崔暹一马,也因为如此,高澄手底下虽然已经培养了三崔和张亮张纂这些幕僚,当时的人却还是认为陈元康更厉害,故而编了个绕口令:“三崔二张,不如一个陈元康!”
陈元康在东魏内部的地位可见一斑。
当初高欢临死之前将自己身边的人都点评了一遍,后来这些人的人生轨迹果然如高欢所点评的一般应验了,高欢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高澄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能用,哪些必须防一手。
唯独没提陈元康,只是说了一句:“我悔邙山之战不听陈元康之言,为你留下宇文泰这一大患,我死不瞑目。”
陈元康的战略眼光毒辣如此,几乎算是高家目前能够用得上的最顶级的智囊了。
而高欢之所以没提陈元康的原因,就是因为高欢知道,自己不提,高澄也会重用陈元康!
当初高欢教训高澄,用脚踩踏高澄的后背和脑袋,事后跟陈元康吐槽了一两句养儿心得,谁料陈元康闻言却是避席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王对待世子未免有些太严苛残忍了。”
搞得高欢无奈的劝了许久方才是劝住了,只是从那以后高欢每次教训高澄都要对身边的人千叮万嘱:“勿使元康知!”
也因为这件事,高欢再一次化身大预言家感叹道:“元康用心诚实,必与我儿相抱死!”
没想到高欢的这口毒奶正中了几年之后的陈元康和高澄。
当身为高澄最亲密的大秘,甚至高澄一声令下连皇帝都揍的崔季舒,以及自己的亲姐夫心腹杨在面对危险毫不犹豫的丢下高澄跑路的时候,陈元康却挺身而出,逆白刃而上的为高澄争取着逃跑的时间。
陈元康在高家人心目中的地位早就已经非一般幕僚臣子能比的了,是真的如同诸葛亮与刘备刘禅的关系一样。
陈元康是诸葛亮,高澄却不是安乐公刘禅而是心狠手辣的曹丕,这样一对组合原本应该奉上一场终结乱世的大戏,只是可惜,却双双的倒在了这终结黑暗前的黎明时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就算是忠诚如崔季舒,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会躲进厕所里把高澄忘了个一干二净,而陈元康却如高欢所言,真正的做到了与高澄同生共死………
陈元康还没死,他躺在床上,白袷帽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披头散发,面色白的发灰,那是人死之前的脸色。
陈元康的肚子被匕首划开了,肠子流了一地,现在还能醒过来,但是已经没救了。
这年头又没有缝合手术,受了这种伤基本上就只剩下等死了。
不过这种死法应该是这年头最痛苦的了,因为想救又救不活,但是想死一时间又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陈元康还有一点时间来托付后事,高洋处于对这个侍奉高家多年最后连生命都付出的军师也是十分尊敬的,所以允许了陈元康见外面的人嘱托后事。
此时的陈元康躺在床上,双眼无光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萎靡,而他叫来的人此时就坐在他的身边,看到陈元康如此,便是不忍的叹息一声上前轻声道:“长猷,你有什么吩咐,就说罢,我在这儿呢。”
陈元康颤抖着伸出手,将昨晚就已经颤颤巍巍的写了一夜的遗书递给了面前之人:“孝征,请,请将此书交予我老母,拜托了………”
声音嘶哑气虚,而面前之人也是十分不忍的点了点头应下,便是双手轻轻的接过信赖。
此人名叫祖,字孝征,陈元康虽然本人很有能力是个能臣忠臣,但是同时他也是个文人,标准的魏晋文士。
因此陈元康是十分喜好声色犬马之事的,而面前之人祖,恰好也是同道中人,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丈夫一生不负身!”
意思就是大丈夫生居世间最不应该辜负的就是自己的身体,所以祖好美食好美酒好美色好金银珠宝,是个十足的声色犬马之徒。
陈元康常常和他一块儿出去happy,在陈元康的圈子当中和他关系最近的,就是面前之人了。
而陈元康叫他来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陈元康清楚,这个时候叫任何人进来都有暴露的风险,而高澄的死讯,绝对是不能轻易暴露的!
是的,就连此时已经弥留之际了,陈元康还在为高氏的未来担忧着………
第12章 遗言
那祖为什么在这里呢?
因为他就是高澄口中那个“前几天刚刚杖责了小人”的那个小人………
祖为人有才华,从小也是个神童,小的时候便是出口成章,等到长大了更是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做文章更是一点儿不含糊。
当时正好赶上东魏兰陵公主与蠕蠕和亲,高欢命人写诗赞歌,陈元康推荐了祖,祖上来一顿操作,大家茶都没喝完呢,他这边儿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首诗词了,甚至还贴心的用鲜卑文翻译了一下。
高欢因此爱才,将祖留在了身边,按理说这样直接当着高欢的面展露自己本领的很少有不发达的,尤其是祖本人精通音乐诗词歌赋阴阳占卜医药绘画丹青,几乎算是技能点点满了的六边形战士了,但是偏偏,祖就是那个很少。
因为祖这个人………很难评。
陈元康虽然喜欢声色之事,但是最起码他还算是个正常的花花公子,顶多就是爱玩一点儿。
但是祖就不一样了………这货爱玩银趴………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一群贵妇赌博,谁输谁脱衣服那种………
还曾勾引了参军元景献的妻子,然后一起带出去鬼混,跟一群人一块儿………史书称之为“递寝”,字面意思就大概能理解了,就是轮流着和元景献他媳妇那啥………
如果说这还只是私人作风问题还能忍受的话,那么其实他的怪癖更多!
首先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他手脚不干净,他可能是享受那种刺激的感觉,所以即使他本人出身范阳祖氏高门,家里不缺钱,但是他就是喜欢偷盗………
当初有人请他去吃饭,结果吃完了厨子慌张的跑出来说家里丢了俩铜碟,最后从祖怀里搜出来了………给他身边的朋友当时都臊的脸红“深以为耻”了。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就把祖打上标签的话确实有些冤枉他了,毕竟谁一生还没个犯错误的时候?
但是祖可不是这一次,他的这个怪癖基本上闹得东魏朝廷人尽皆知了,最厉害的一回,甚至都偷到高欢的头上来了………
当时高欢请大家吃饭,吃着吃着,大家要喝酒举杯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的几个金叵罗居然不见了!
于是御史中尉窦泰便让所有人都解下帽子查看,没错,果然从祖脑袋上找到了………
但是高欢这个人毕竟是乱世立足的枭雄,心胸宽广,所以并不在乎这件事,因为祖有才,相反还继续让他做官。
但是祖牛皮就牛皮在,他做到哪儿偷到哪儿………
做尚药丞的时候偷胡桃油,做粮官的时候偷粮食,甚至高澄让他抄书,他居然能把书给撕下来几页拿去当钱赌博输了!
在这年头书可是稀罕物,比金子还要珍贵,因为书上面记载的知识的价值是金钱无法衡量的,谁掌握知识,谁就是门阀,谁就是高门!
相当多的高门基本上都是靠着祖先出过几个大儒收集了不少藏书,靠着这些书才绵延传承下来,成为了门第。
在印刷术并不发达的现在,书就是门第的命脉,可能十几本书就能造出来一个寒门,而几十本书就能造出一个士族,几百本书就能造出一个高门望族!
因此祖偷书出去这个操作差点儿没气死高澄,当即便是命人将祖给捉了回来,在柏堂下按着打了一顿。
这就是祖出现在柏堂的原因,他被打的昏迷过去了,当天就只能是留在柏堂了,因为高澄第二天还想责问他几句让他长长记性,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第二天高澄居然就没了。
祖这小子命大,高洋正好认识他,因为他曾经侍奉过高欢,所以放他一马,正好他和陈元康关系不错,自然就被陈元康叫来嘱托后事了。
“长猷安心,此事交予我便是了,我定不负君所托。”
陈元康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于京中家业,我死之后,请君代为发卖,回去,回去付与老母幼妻,使我死之后,不必无力经营而至产业破败家境萧条。”
祖一一的应下了,随后陈元康便是没话说了,祖对陈元康行了一礼之后,叹息了一声,便是缓缓的退下了。
而陈元康似乎也是因为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此时有些脱力,便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声。
“你不该将身后之事轻易托付给此人。”
陈元康缓缓的睁开眼睛,努力的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是在聚焦,这方才是看清了面前站着一个幼童,不免有些诧异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高肃看着祖的背影,光论外貌而言,祖身长七尺美容仪而俊胡须,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小偷。
高肃也并不清楚祖的光辉事迹,高肃这样说只是因为他看祖的感觉就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好人,而陈元康也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真的十分信任他的样子。
因此高肃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而陈元康则是微微眯着眼轻声笑了笑:“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贫不择妻,此时于我而言,也并无多少可选择之余地。”
高肃闻言方才是收回了视线,随后缓缓上前,看着病床上的陈元康,他身上盖着白麻布的被子,床褥之间十分干净,只能看到点点血迹………或许是因为他的血早就已经流尽了罢。
高肃端详了一阵,方才是收回视线看着陈元康道:“你就快要死了。”
陈元康愣住了,随后方才是强忍着疼痛造成脸上表情的抽搐,对高肃露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我想是的。”
高肃认真的看着陈元康道:“你为我阿耶而死,日后我若得势,一定会记得你的。”
陈元康闻言才是仔细的端详着高肃,许久之后才微微眼中放光的“哦”了一声:“是你………”
高肃看着陈元康:“你认识我?”
陈元康笑了笑:“只要是我见过的人和事,我全部记得………四郎?”
高肃颇为诧异的看着陈元康,他没料到陈元康居然真的会记得自己,毕竟他侍奉了高家两代人,别说高澄的儿子,就是高欢的儿子未必他每一个都见过都记得。
陈元康看到高肃诧异的表情就了然的点了点头,笑着对高肃道:“你果然与众不同………你来找我一将死之人,又有何事呢?”
高肃看着陈元康十分认真的道:“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说实话。”
陈元康看着高肃,两个人沉默着对视着,许久陈元康方才是闭上眼缓缓的叹息了一声:“高氏得子如此,大王的遗志,岂会无人继承?”
陈元康说着便是睁开眼,冲着高肃伸出手来,高肃见状便是也同样伸出手任由陈元康抓着。
两个人的手因为陈元康已经近乎于干涸的血迹而紧紧的黏在一起,陈元康轻声的对高肃道:“你知道你阿耶临终之前说了什么吗?”
高肃看着陈元康:“什么?”
陈元康的手陡然一紧,双眼紧紧的和高肃对视着:“可惜!可惜!”
高肃一怔,两人皆是沉默了下来,陈元康便是看着高肃,似乎是喘了几口气,来让自己将剩下的力气全都用出来能说更多的话:“你要记住,得狐之人,狡诈于狐,你还太小不能明白很多道理,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死!重要的是未来!不死,才会有未来!死了,多么可惜!”
高肃沉默了片刻,便是和陈元康对视着道:“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想为我阿耶报仇。”
“报仇?”
陈元康看着高肃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声的喊道:“你阿耶会愿意看到吗!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谈论报仇!”
陈元康说着便是激动了起来,居然微微的抬起上半身,十分激动的对高肃道:“你要记得,高氏的未来!在你的手里!你阿耶真正想要看到的未来!高家人付出了多少鲜血,付出了多少生命,多少苦痛,都没能完成的大业!”
“横扫六合!澄清宇内!这是你祖父亲口所说的!多少人为了这个志向矢志不渝的追随着他,献出了生命!”
陈元康紧紧的抓着高肃的胳膊,高肃甚至觉得隐隐有些疼痛,陈元康则是凑近高肃对着他低吼道:“你要永远记得!记得高家两代人澄清宇内横扫六合的大志!永远不要背叛高氏!这才是你父祖期望你做到的!记住!记住!”
陈元康说着,便是万分痛苦的倒在了床上,他突然开始呼吸急促了起来,双眼紧紧的盯着天上,瞳孔细若针尖,剧烈的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