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高隆之便是第一次开口道:“若是因为天灾人祸,就可以丢下主公自己逃命的话,如此岂为侍君之道吗?”
高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了,司马子如则是挑了挑眉,冷笑了两声道:“太原公心软了,有错不能不罚,不然日后,如何安抚众心?”
这个时候高岳也是缓缓开口道:“不管如何处罚,总归是要先押解起来的。”
三贵都开口了,高洋就算是想保崔季舒也只能是望洋兴叹了,便是悄悄的看向高德政。
只见高德政微微低垂着眼帘并没有看高洋,却是似乎知道高洋在看自己,便是微微的晃了晃头。
高洋闻言便是也只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于是身边几个侍卫刚要上前将崔季舒和杨拉下去,便见刘桃枝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站在柏堂外面拱手道:“有要事禀报太原公。”
高洋便是摆摆手道:“在座皆为家人,桃枝欲言直言便是。”
听到高洋这样说,刘桃枝犹豫了一下,便是开口道:“太原公府上卫士来传报,昨夜太原公身边侍卫阿改意图行刺太原公,已被拿下,听候发落。”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震惊了,尤其是高洋,直接惊的起身了:“不可能!绝不可能!阿改是我贴身侍卫,岂会如此!”
刘桃枝便是低头继续对高洋道:“阿改正在外面听候发落。”
高洋便是急忙的走了下去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刘桃枝应了一声,便见两个武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上来了,强行将他给按在了地上。
看着满脸血污的男人,高洋一脸诧异的道:“阿改?真的是你!你………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啊?”
阿改则是一甩头发,看了高洋一眼,叹息一声道:“太原公,某一时贪心不足,受那膳奴兰钦诱使………无言复见太原公!如今事败,只求速死,别无他言!”
说着阿改便是闭上了眼睛,刘桃枝看了一眼阿改,便是对高洋道:“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说是和兰钦勾结,两人同时发作,等兰钦刺杀大将军之时,他在城西双堂同时刺杀太原公,然后趁乱离开邺城,兰钦许诺到了梁国之后许他高官厚禄。”
阿改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只是没料到太原公福大命大,居然在半路上遇到了杨侍中直接去了柏堂,天意如此,徒之奈何!”
众人闻言便是都有些面色诡异的看向了高洋,这天道之子的戏码………
司马子如等人互相暗中对视了彼此一眼,皆是保持了沉默,而高肃则是抬起头双眼微眯的看向那个阿改一言不发。
高洋犹豫了片刻,方才是一摆手道:“你走罢,我不杀你!”
“太原公不可!”
杨急忙的便是开口劝阻,众人齐齐的看向杨,杨便是沉声道:“叛逆大罪,岂能如此轻易释放?如此天下之人闻之,谁人还将律法放在心中?彼时法纪败坏,后悔莫及!”
第8章 疑点重重
高洋闻言便是犹豫了起来,而阿改便是自己站起身大声道:“我忤逆弑主罪无可恕!只求速死,太原公的恩德心领了,只是却也没必要了!”
说着便是主动的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刘桃枝看向高洋,高洋也只能是看起来似乎颇为惋惜的摆摆手,于是刘桃枝无言的躬身行礼,随后便是转身也走出了柏堂。
片刻之后,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刀剑声,随后一声闷响,便是恢复了沉寂。
然后便见刘桃枝带着些许杀气和阿改的头颅走了上来,给高洋展示了一下,高洋叹息了一声:“厚葬。”
刘桃枝应了一声方才是下去,见到这件事结束了,司马子如观察了一下气氛,方才是开口道:“太原公仁厚,亦是无需为此等悖主狂徒伤怀,杨侍中所言不错,凡事还是应当遵从法纪,那么大将军之事,我等已经知晓了。”
高洋闻言精神一振道:“请诸位前来,便是来做个见证,大兄之事终究还是太过突然了,我年岁尚浅,资历不足,难免要劳烦几位。”
众人急忙的便是拱手称不敢,随后高洋便是严肃道:“实则还有要事相托,大兄一走,此时邺城内外乱作一团,正是需要诸位同心协力,此乃危急存亡之时也,还望诸公助我,安顿乱象!”
高洋说着,便是对着司马子如等人躬身一礼,司马子如等人便是急忙的起身回礼:“不敢,但有太原公所命,我等岂敢不从!”
高洋面上没有表情,实则心中则是微微一松,有了这句话,才算是放下心来了………
于是高澄的死便是被定了性,在高澄的四个儿子的见证下,在邺城四贵的见证下,高澄的死因被彻底的调查清楚了。
武定七年八月初八戌时,高澄急召散骑常侍陈元康,侍中杨,黄门侍郎崔季舒至城东柏堂,谋划代魏自立之事。
膳奴兰京,因受高澄羞辱,谋图南归,伙同同伙五人行刺高澄。
事发之时杨第一时间逃走,因为走的太过匆忙,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只穿了一只便是跑出去求救,跑到了城西双堂向太原公高洋求救,高洋当即调兵前往柏堂救助高澄,只是可惜来晚了一步。
而此时柏堂之内杨逃走之后,崔季舒慌乱之下因为熟悉柏堂的地形,于是躲进了厕所之内,也逃过一劫。
散骑常侍陈元康则是挺身而出与暴徒搏斗,试图为高澄逃跑赢得时间,然而高澄太着急,从床上蹦下来的时候一时间崴了脚,于是只得慌乱之下躲到了床底下。
这个时候陈元康已经被兰京一刀划破了肚子,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听到动静赶来的两个侍卫纥奚舍乐和王寡不敌众,一人当场被砍死,另一人被砍中大腿负伤。
暴徒们掀开了胡床,将躲在里面的高澄当场乱刀砍死,直到厨房总管薛丰洛带着众人拿着棍棒菜刀赶来,方才是将兰京等人按住擒下。
高洋带兵赶到,将兰京等人当场砍死碎尸,接管了整个东柏堂………
至于兰京刺杀的原因,是因为高澄拒绝了放他南归的要求,所以怀恨在心,伙同五人以及太原公高洋的贴身侍卫阿改,谋划同时刺杀高澄和高洋,然后南归。
合情合理合法,甚至高洋本人都是一个受害者。
过去的事情商量定了,更重要的是未来的事情,高澄丢下的这一堆烂摊子总要有人解决的。
所以此次大会的第二项进程很快便是被抬了上来,这次反倒是由高岳率先开口:“如今并不安生,太原公抢先一步封锁消息是对的,只是………恐怕拖不了太长时间。”
高澄死的太突然了,动静闹得那么大,高洋虽然及时的出面打消了一部分人的疑虑,但是实际上高洋的解释未免有些太苍白了,闹了这么大动静最后高澄连面都没露,也没有什么别的命令,也没有召见什么人………
太反常了,一天两天还好,如果高澄长时间没有露面的话,这个消息根本就压不住!
所以现在对高洋来说,最欠缺的就是时间!在高澄的死讯掩盖不住前,高洋需要尽快的接手高氏的所有产业,越快越好越稳!
高洋先是简单的把自己的布置跟众人说了一下,高洋在高澄出事的当天晚上便是迅速做出了反应,由大将军府督护唐邕接管了整个邺城的城防。
唐邕的身份就相当于高家的保安大队长,由他来“代替”高澄发布命令,短时间内还能营造出一副高澄本人还在掌控邺城的假象,以此来给高洋尽快的争取到接手高氏的时间。
同时高洋本人则是做出一副搜捕刺客的样子,以此表示是受高澄的命令,一面来稳定邺城的局面,一面同样是在稳定民心和文武百官。
听到高洋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排一一说了,司马子如等人皆是面色有异的互相对视了几眼,这………还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老实可欺的傻孩子高洋吗?
高澄一死,高洋就丝毫不掩饰自己超脱凡人的能力,司马子如等人虽然心里清楚,只是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反而是只能为此感到高兴………毕竟一个腹黑精明的新领导,总好过一个鼻涕大王来指挥。
既然高洋上强度了,司马子如等人也就不玩虚的了,高澄已经死了,再深究没有意义,接下来更重要的是怎么稳住高家和朝堂。
在座的基本上都和高氏已经是紧密相连密不可分了,大家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显然比起高澄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家更感兴趣的是新领导怎么尽快掌权同时自己怎么做到利益最大化!
因此司马子如便是急忙的劝高洋道:“太原公所作所为无可挑剔,只是有一点,太原公要小心,邺城,终究不是高氏天下啊。”
高洋闻言便是缓缓点头:“我亦有此忧虑,与我家命门而言,晋阳远大于邺城,我宁舍邺城,绝不肯失晋阳。”
众人皆是点头,邺城虽然是目前高家主要居住的地方,并且在这里囚龙以令天下,但是实际上高家真正的发家地,是晋阳。
晋阳才是高氏真正的心腹重地,高家最信任的军队,最得用的将领,斛律金、彭乐、贺拔仁、可朱浑元这些高欢的老兄弟,东魏的重将基本上都领兵盘踞在晋阳。
所以晋阳的重要性可要比邺城大多了,当初高欢死的时候,高澄也是着急忙慌的先跑回晋阳接手军队的。
只是没想到短短的两年时间,大家才刚刚接受了换了新主子高澄,高澄居然就这么草率的没了………
司马子如等人也是齐声的劝高洋尽快前往晋阳稳定局面,高洋便是叹息一声道:“我虽与公同忧,只是苦于分身乏术,此时若是前往晋阳,只恐邺城无人,会有无法预见之事发生。”
司马子如闻言便是笑着道:“太原公何必有此忧虑?只管放手去做便是,邺城自有我等老迈为太原公看守。”
高洋等的就是司马子如这句,而见高岳高隆之等人也是点头称是,高洋这方才是放下心来,心下暗喜:“大事成矣!”
司马子如等人这句话其实也不亚于是在向高洋示忠,先有了这些老臣的支持,高洋在晋阳的行动也会很大幅度上顺利不少,那么高洋此时,基本上已经算是彻底的从高澄身上接过了高氏的大旗,成为高欢集团,新的领袖!
“看来咱们应该是误会二叔了,连二叔本人都差点儿出事儿,怎么可能………”
高孝琬似乎是松了口气一样,略微有些轻松的笑着对兄弟们说着。
高孝瑜和高孝珩闻言也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而抱着高延宗的高肃闻言则是对高孝琬道:“正好相反,二叔,更危险了。”
三兄弟闻言便是看向了高肃,高孝琬有些奇怪的道:“四郎此言何意?二叔自身亦是险些为身边人所害,又怎么可能害阿耶呢?”
高肃冷冷的道:“若是果然如此,二叔如何没死呢?”
众人闻言一怔,高肃则是继续道:“这件事看似环环相扣无懈可击,然而细究之下,漏洞百出。”
“如果说膳奴兰京刺杀阿耶,是为了逃回梁国的话,阿改有什么理由追随兰京?他已经是二叔身边的贴身侍卫了,难道就因为兰京的一两句高官厚禄的空话,就舍弃一切追随吗?”
“就算是如此,他们杀阿耶还情有可原,为何连二叔也要杀?就算是因为想制造混乱,阿改身为二叔的贴身侍卫,连二叔的动向都不知道吗?一个膳奴都能杀了阿耶,二叔身边最信任的护卫却没能杀了二叔?还有………”
高肃眼神越发的阴沉:“按照二叔的说法,他是从城西双堂接到杨的示警之后赶来城东的柏堂的,这么短的时间,几十里的路,还要调兵,他和杨,都会缩地成寸吗?”
第9章 谁是凶手?
高肃越说,高孝瑜等人的脸色越是难看,原本已经相信甚至是笃信的“证词”此时在他们的眼中却变得十分的滑稽可笑漏洞百出………
高肃虽然是指出问题的那一个,但是很显然,或许是因为担心高肃,也或许是高肃的岁数的确是太小,所以高孝瑜三人还是将高肃排除在了商量此事的行列中。
高肃被打发去照顾高延宗,而高孝瑜高孝珩高孝琬三人则是背着两个弟弟焦急的商讨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高洋如果真的是杀害高澄的凶手,那么他把高澄的几个儿子全都叫来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高孝瑜等人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如果高洋真的有这样的心思的话,那么他会不会………斩草除根!
高孝瑜沉声道:“如果孝的推测是真的话,那么咱们恐怕就,危险了。”
高孝珩也是颇为忧虑的点头道:“孝说的,其实反而是大概率的,若是如此,二叔将咱们聚集在这里,不许随意走动,美其名曰封锁消息………只怕是别有用心。”
高孝琬则是沉默着,他低着头紧紧的握着拳头,他还是不敢想象,自己的父亲居然真的是自己的二叔杀的?
高洋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大家不是一家人吗?难道大家不都是高氏子弟吗?不该友爱互助吗?我不信!
但是高肃的话无情的将他的所有幻想全都给戳破了,他不得不承认,高肃说的有道理,高肃才是在真正理智的情况下分析的事情真相。
让高孝琬根本无法接受的真相………
“三郎?”
高孝琬抬起头来看向高孝瑜,高孝瑜则是对高孝琬叹息了一声:“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找出路了。”
高孝珩点了点头,三兄弟其实已经明白了,连高肃都能想明白的漏洞,没道理司马子如等人想不明白………
四贵都是跟高欢混过的狠人,从乱世中走到顶峰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其中有出入?
那么他们还愿意帮助高洋的原因恐怕就很简单了,他们只在乎高氏能不能迅速平稳下来,以及高氏接下来的接班人到底有没有资格掌握这个庞大的集团,让他们能继续当他们的“四贵”。
至于高澄到底是怎么死的………死都死了,谁在乎?
高澄的死都没人在乎,难道高澄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就有人在乎了?
这就是高孝瑜所担心的,他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怕,但是看着身边的这些弟弟们………
孝珩今年才刚刚在国子学崭露头角,他画的画栩栩如生颇有大家风采,并且酷爱经史子集,能够虚心学习请教他人,先生们都说孝珩以后在文学上的成就不可限量。
孝琬虽然年轻自负,但是一向胸怀大志,常常跟兄弟们说:“我们身为大丞相高欢的孙子,齐王高澄的儿子,生来就该是做大事的人!”
高孝瑜相信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够完成自己的宏伟志向。
孝就更不必说了,从小便是聪慧近妖,是兄弟们当中最前途无量的,性情低调沉稳,以后必成大事。
再看看高肃怀中尚不满一岁的高延宗,最小的弟弟还这么小,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兄弟们都死在这里!
高孝瑜紧紧的抿着嘴,随后便是对同样愁眉苦脸的高孝珩和低着头一脸凶厉的高孝琬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或可救我兄弟出此困境了。”
高孝珩闻言便是急忙的向大哥问道:“大兄所言为谁?”
高孝瑜看向高孝琬,高孝琬一怔张了张嘴,不是大哥,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现在能出去的,就只有高孝琬,因为高孝琬是出了名的骄傲自负,从来嚣张跋扈惯了的,他如果要强行出去,没人敢阻拦他。
而他们要找的那个救命的人,需要高孝琬亲自去外面求救,那就是………大丞相高欢之妻,齐王高澄之母,娄昭君!
高肃懒得搭理那几个愚蠢的哥哥,他们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还要避着自己,他也懒得去问。
等到好不容易将高延宗这个更愚蠢的弟弟给哄睡着之后,高肃终于有时间出来透透气了,也同样是将自己的脑子给放空一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让高肃没有一丁点儿的心理准备,所以其实一直到现在,高肃同样是心乱如麻。